涉江

作者:prok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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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在大学毕业的那个7月份,我回到了家里。这是最后一次回来了,因为在别的城市找到了工作,公司给配了公寓,我终于可以跟这个城市彻底道别。

      至于妈妈,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但是她拒绝了,理由是不习惯。

      他们曾经是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同学。他们把生命中充满了希望和幸福的光阴都留在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街道都曾经承载过他们年轻的脚步和欢乐的笑声,他们曾经是这个城市里最美满的一对。

      这一切,让妈妈无法放下。她只能歉意的看着我然后让我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我想告诉她我真的可以理解。

      当然,一如既往的,没有开口。

      在离开前的一个星期,林涉回来了。

      开门的时候我手里拿着一个被压成不规则图形的呼啦圈,头上戴着报纸,脚下堆着乱七八糟的箱子,那里面有我们整个幼儿时期幸存下来的玩具,那上面曾经沾满了林涉的口水和我的眼泪;有我们小学时期的沙包和我从他手里夺过来的毽子,有我们小学毕业时他因为没有我高而发脾气弄坏的毕业照片……在整个盖满了灰的纸箱中间我艰难的跋涉到门口用一只手开门,然后怔住。

      我不知道是谁给他的消息,妈是不会主动联系他和爸爸的。

      四年未见。

      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于是我看着他的脸,因为连夜的火车而浓重的黑眼圈和淡淡的胡茬~这上面的每一条纹路我都无比熟悉,我甚至知道他右边眉毛的倒数几根从来都是卷卷的不得不修剪------和我一模一样。

      可是我却不会说话了,我找不出任何一句简单的话来描述自己的心情,打招呼也好,让他进来也好,甚至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都没有办法从嘴里泄露出来,事实上我只是看着他进来径自去洗澡,熟稔的像是任何一个外面玩了通宵后回家来的哥哥~

      然后我突然失去所有的力气,转身看着要在一周内收拾好的家当突然变的无比疲惫。

      我带不走任何东西,他们统统都属于这里。

      属于16岁之前的林涉和林沐。

      我不能把他们活生生的分开,他们需要在一起,一起呆在有回忆的地方。

      于是我像在军训的时候一样迅速的收拾好所有的箱子然后把他们放回储藏室,于是在林涉神清气爽的洗完澡后等待他的就是整整齐齐的客厅和装着牛奶的微波炉美妙的“叮”。

      我终于不再害怕被他叫成小主妇。

      “这是长这么大你第一次自愿给我热牛奶吧^ ^”,喝着温热的牛奶,他的心情相当不错,于是我也就把自己摊在沙发上毫无形状。电视里在演着很久之前的一部古装片,糟糕的室内布景,混乱的光源,简单的化妆……但是是我们的最爱,从小到大的经典,然后看着唇红齿白的少年和白衣如雪的女子经历一切磨难,终于圆满,多么美好的一个童话。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完后林涉曾经问我:“十六年后我们应该就不在一起了吧?说不定你一年都不会见我一次。”我当时还沉浸在结局中,心情还不错,就随口说:“我们可以住的很近啊,那样就可以随时见面了。”美好的童话总会让人忽略一些事情,比如说我无论如何都记不清当时林涉脸上的表情,只是因为这个十六年,让我记住了这段对话。

      也许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这样,小时候形影不离,长大后各奔东西,最后就变成只要知道他(她)安全就绝对不会想到互相往来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我会在大学时每天都会想到他?为什么我会在做噩梦哭醒后想要打电话给他?为什么我会在抱着书从图书管离开时想要身边有他?好吧我必须要承认这些想法太矫情,于是在心里迅速鄙视了一下自己,我不能让自己变成不能忍受寂寞的人不是么,因为我们要一直寂寞下去,直到尽头。

      心里乱七八糟的转换着,林涉却呵呵呵的笑起来,显然不是因为电视剧,就像我一直说的那样,他总是想到有趣的事情就会笑,傻傻的。

      “妈中午回来么?”

      “出差了,昨天刚走。”

      “不回来送你么?”

      “她要是想我自己会去看我的。”

      “她要是和你一样别扭的不先开口……”

      “那我就先开口。”

      “……”

      “你现在穿的睡衣是她新买的,她总是会买来新的,然后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浴室的衣帽架上。”

      “我还在柜子里看到了爸的。”

      “我相信在爸那里绝对没有我的。”

      “呵呵,那里连我的都没有。”

      我很高兴我们在开心的聊着这些,像讲一个好笑的笑话,一些事情,他不说,我就不会问。东拉西扯,我们有太多的话题,直到晚上睡觉前他对我的厨艺进行了由衷的表扬= =很好~我这几年也不是一事无成><

      我们的卧室甚至在7年里都没有任何变化,除了……

      “为什么床上是你的床单?!”

      “纠正一下,在高中三年里这可是我的床= =”

      “= ; =”

      “^ ^”

      然后开始卧谈会= =

      小学以前我们一直在一张床上睡觉,直到上小学后他成了小男子汉们的头头= =。。。
      然后以不能里通外国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磨着爸妈买了两张单人床= =

      然后在上初中的时候曾经因为男女有别这样的理由搬到客房睡了半年= =

      然后因为客房朝阳早上太阳太刺眼这样的理由又连人带床搬了回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有什么不对,事实上我从来不觉得这为什么不对。

      晚上做恶梦哭醒的时候他会难得耐心的到我床上哄我,我总是做噩梦,也许那些不是噩梦,甚至也许……

      我只是不想他离我那么远。

      可是我无法阻止一切。

      我无法阻止那个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早晨,我无法阻止妈妈放下汤勺去开门,我更加无法阻止门口站着的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

      那个早晨的阳光是我没有见过的充沛,以至于在那之后无数个梦境里我被那样的灼热刺的泪流满面。

      林涉一直站在我身边。

      我们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穿着睡衣,就那么站在卧室门口,蓬头垢面的看着这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闯进我们的家,我们干净的明亮的温暖的有着食物甜甜的香气的家。我甚至还记得林涉因为被吵醒而极度不爽的皱着眉头,在听到一切后因为早晨的迟钝来不及转换表情,变的愤怒又迷惑,还有,不知所措。

      那个早晨的一切像是封存在琥珀里,坚硬,清晰,带着特有的味道,干净利落的结束了我们的生活。

      离婚并不顺利。

      母亲无法接受自己认识了三十多年的男人的背叛,他们开拓事业,他们生儿育女,他们是所有人眼中幸福的象征,而现在,爸爸却把这一切都推翻了。

      我们两个,就躲在卧室里听,安静的听。

      听着一向温柔坚强的母亲变的歇斯底里,听着我们生命中最崇拜的爱情典范不顾一切的用语言和身体伤害对方,伤痕累累。

      从那时开始,我和林涉就把单人床拼起来了,因为他和我一样,开始每天晚上做恶梦,我们需要在被惊醒的时候立刻感觉到对方,就像回到了上学之前,没有对方的朋友,没有老师,永远是两个人在一起,不用逞强,不用别扭,不用斗嘴,事实上我们就是彼此的影子,一起在黑暗中心惊胆战。

      我从来不知道家里有那么多的盘子和碗,它们总是被摔到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我们不知道出门的时候应该怎么回应邻居好奇的眼光和热心的关怀,于是我们整个暑假都呆在家里,在他们到家的时候迅速钻进卧室并锁上门。我和林涉同时患上了强迫症,我们总是不停的确认卧室的门有没有关好,因为有一次爸妈在我们没来得及关门的时候把战火带进了卧室,争吵着抚养权的问题;我们控制不住的想象如果他们离婚,很显然,这是必然的,我们会不会分开,分开后我们会不会因为思念对方而死,我们甚至觉得他们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会直接掐死我们,一了百了------相信我,他们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有足够的理由让我们做这样的联想。

      终于在所有人都疲惫的没有任何力气战斗无论如何只想结束这一切之后,他们终于达成了一致,在爸爸是过错方的前提下分割财产,只是,这一双儿女,爸爸没有让步,他想让我跟着他。这个决定让妈妈两年没有和林涉说话,因为林涉在法庭上口齿无比清晰的说,他要跟着爸爸。

      有一段时间我不得不吞下各种各样的药丸才可以去上课,整个高一我过得无比痛苦,在后来的两年我不得不拼命努力才能赶上进度。

      从那时起我的噩梦就增添了一个场景,我总是梦到小时候的童话,恶毒的后妈怎么折磨他的继子,各种怪兽在墨绿的丛林里择人而嗜,我拉着林涉在高于我们头顶的灌木丛中拼命的逃,脸上被划得乱七八糟,身后猛兽的呼吸却一直存在……直到我们遇到悬崖。

      在我十六年的生命里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继母这两个字会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直到我看到林涉脸上的红肿的指印,可是他拉住我说,不是,那个阿姨。

      然后我闭嘴。

      委屈得要哭。

      趴在他背上哭的一塌糊涂。

      我们高一的时候频繁的逃课,跨越过自己的城市和对方会和,然后躺在一个可以仰望天空的地方发呆,林涉说那片草地被我灌溉的郁郁葱葱------才怪,只会变成盐碱地吧= =

      然后被他们同学看到,以为我们是情侣。

      没有什么不好,不是么。

      一样幸福的被所有的人羡慕,笼罩着光环,说不定空气里还有糯米粥甜甜的香气---------我想念十六岁后永远消失的糯米粥。

      我们在他们学校对面的马路上接吻。

      正值下班放学的高峰期,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从身边经过,我有点抗拒,不是因为他,是因为身边刺耳的口哨。

      他拉着我跑到立交桥上。

      脚下的车像一条无休止的河流,喧嚣着奔腾着前往未知的方向。

      我们搭在栏杆上手不停的抖,不知是他,还是我,也许,我们都在不由自主的,抖成一地碎片。

      那天妈妈在外地出差,林涉和我回家里,我打开冰箱的时候问他:“你想吃蛋炒饭还是炒面,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只脚动了动,想要迈步,另一只脚却固执的留在原地,然后他说,“我想吃糯米粥。”

      “……那你等着,我出去买。”

      等我买了糯米和红枣回家,他还是站在沙发前,我笑着给他举起塑料袋示意:“我也很久没有吃了。”可是他没有看我一眼,只是瞪着装糯米的袋子,然后毫无预警的狠狠的把它挥到地上。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的笑一直僵在脸上,红枣和糯米撒了一地,我笑着用手一粒粒的捡起来,放到碗里,因为我很久没有吃到糯米粥了,我甚至看到这些原材料都可以闻到粥香甜的滋味。可是沙发下面滚进了很多红枣,我趴在地上伸长了胳膊还是够不到,我拼命去推沙发,可是它太沉重,我推不动分毫,最后我满脸的灰尘的坐在地上,抓着手心疼的泪流满面。因为我忘记了手里这只漂亮的玻璃碗在那场战争中被磕了一个很大的缺口,不管我怎么努力的收集,它永远都不会完满。我的血滴在地上,把地上糯米衬得很漂亮。

      我终究还是没有做出那碗红枣糯米粥,我把它们扫到垃圾桶里,包括那个玻璃碗,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扔进楼下的垃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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