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之后室内的冷气开得大了，有些冷。于佑和本来就发热，这会儿直打哆嗦。马学仁叹了口气，看着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习惯了这样淡淡地看着于佑和用汤匙一次又一次搅着汤碗的神色，很琐碎，很透彻，却就是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马学仁取下眼镜拿着软布擦了擦，然后戴上。“搬来一起吧！”
　　于佑和手下的汤匙停了停，汤水在停顿中留在勺子里，不过几乎没让这一系列的动作停滞，于佑和抬起头，“不要麻烦了，那边离公司近，我上班也容易些，你也不是不知道香港的交通，从你那里到公司我要花上多久的时间啊……”
　　马学仁始终都是微笑着，此时却坚定下来，“搬来至少有个照应，我那里靠着海空气好，你……还是好好休养休养再说工作的事情吧！”

　　于佑和往嘴里送了一勺汤，汤有些苦，用芥蓝熬制的燕窝，香却很苦，他不禁皱了皱眉，习惯性地转了话题，“……对了，下个月的拍卖会上你的打算是？”马学仁噢了一声，叫来阿风结账，两人起身走出小屋，马学仁这才说，“没什么，只是拣了个有山有海的地方老朋友一起叙叙旧，顺便把去年到手的一批货拍掉，然后就是……”二人坐进车里，马学仁侧头看了看于佑和，“严琛回来了！我找到他了！”

　　有些意外，马学仁没有看到于佑和的惊讶，反而有些默然。于佑和静了一会儿，似乎没有理会马学仁关于严琛的那句话，说，“嗯，拍卖会的事情我会帮你。地点已经定下了，我过两天去那边签下来，”然后似乎还有什么要说，却又想不起来，他突然调侃说，“没想到，马大状竟然也要赚外快？”

　　马学仁哈地一笑，“话说这年头啊，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你我总得留着点保证金。”
　　于佑和头倚在靠椅上，快失去清醒意识的时候忽然跟了句，“回宾馆吧，你这……车开错方向了……”尾音消失在睡意里，沉沉，沉沉的呼吸声已是渐缓渐轻。马学仁隔着挡风玻璃看到街头来往的车辆，嘴角慢慢弯起，提手打了电话，“喂，阿风啊，你去把于先生在那边的宾馆房间退了吧……嗯，行李……送去我那里好了，盯着严琛，对了还有……”马学仁压低了声音，“孤儿院暂时停了不要查了，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外说，特别是……”

　　阿风在电话那边一直嗯，嗯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都应了些什么。可是他至少理出了个头绪，马学仁让他帮于佑和退了宾馆的房间这还是小事，但是孤儿院的事情突然停止调查，这让他有些意外，难不成仁哥已经找到了当年车祸时失踪的小孩儿？还是说，案子通常走到末尾如果不是康庄大道，那也就只能应着那一个字：弃……
　　阿风不再往下想，他知道马学仁不会轻易“弃”，他很佩服马学仁，甚至延伸为一种个人崇拜，有时候在他身边工作心里总会莫名的紧张。那么既然是马学仁让做的事他就听话去做好了。阖上手机，调整了下呼吸，这个做事有些风风火火的小子发动车子，赞叹今夜风大真好。

　　车停在公寓前面。车灯一暗，周围只有灰黄色的路灯光线打在玻璃上，又停在夜色里，尤为静默。马学仁的动作很轻，伸手解开于佑和的安全带时，他很小心不要吵醒了他。只是他侧过身子去解安全带的时候无意识地碰到了那人的肩，于佑和眉间皱了皱，想去躲避伤处带来的刺疼，马学仁垫着他的头部想让他睡得更舒服点，却也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
　　无奈，这时马学仁笑了笑，酒窝都不像平日里那样还带着些职业效应，

　　近些看他，马学仁会不自觉地无声一叹，他有些担心于佑和见到严琛的反应，到现在为止，自己私自调查孤儿院的事情都没有让于佑和知道，也确实不能让他知道。马学仁细细地一想，还是瞒下去好了，有些事情当事人糊涂些总比知道了更加痛苦来得好，他轻轻揽上于佑和的颈，习惯性的动作都透着些自然，到了今天，马学仁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这么扶着他回家，好像遇到这个人就会让人不自觉地去帮他，他始终不懂这种带着些被动的冲动叫什么，也许，只是想帮帮他，兴许是他和旁的委托人不一样，那句——请，继续。
　　说得异常洒脱。
　　呵呵，马学仁无声一笑。自觉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久了久了，都学会了真实二字该怎么写。

　　于佑和确实病得很重。
　　好像这一次要把所有的热度都发泄出来一样。
　　昏昏沉沉间，意识早已经游离。马学仁一手锁车一手还要撑住他的重量，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好在这点情况他还能应付。马高蹭过来绕着马学仁的腿打转，女佣过来想扶住于佑和，马学仁让她把狗领走。
　　于佑和半清醒半迷糊，这会儿被一条毛绒绒的大东西蹭来蹭去算是完全醒了。
　　马学仁扯了领带，把外衣丢在一旁。
　　于佑和靠在沙发上，意识刚刚回复一些，头疼的他总想往冰凉的地方靠，“就知道……”就知道马学仁决定的事情谁也没法改变，于是安然地靠在那儿再不去想自己怎么就到了他家，墙角的行李怎么就堆了两个箱子，怎么这两个箱子就从维港的宾馆里飞到这里了……无声一笑，淅淅沥沥像下尽了一冬的雨。

　　马学仁端来水说你吃药吧，于佑和坐起来接过水，马学仁扯过马高把它锁进临近的储藏室，拉布拉多通常都是很乖的犬类，长相比较憨厚，叫声都那么低沉，他回头冲着于佑和笑了笑，“这狗是个人来疯，不过关了灯就不会再叫了！”
　　于佑和说没关系，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喂，你明天就不要去工作了吧。”马学仁的声音从半层的卧室传来，于佑和右手抚了抚太阳穴，声音说的大了些，“不行，明天我爸过来，我……得去机场！”
　　马学仁走过来换了件休闲T恤，整个人显得亲切不少。于佑和定了定，“……嗯，明天我要去接他！”马学仁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始终微笑着，安静优雅，他声音放得很轻，“要不要我陪你去，你爸……呵，”他勾唇一笑，“还是一起去吧！”
　　于佑和起身去拿行李，“不用了，我爸又不会吃人，你明天不是要去谈土地合同的事情吗？”马学仁哦一声，“消息这么灵通，我跟陈福生那老头算账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于总那里了？”于佑和在那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成天今天送来的那包药，“不是消息灵通，是香港的传媒业太发达，”他看着一包红红绿绿的东西突然有些反胃，无奈一笑，“不想知道都不行！”

　　马学仁走到他背后问他这是什么东西，一大堆。
　　于佑和转头看了看他，顿了一顿，“……呃，没什么，都是老朋友了，吃了这么多年……”于佑和摆了摆手，说没什么，简单得像是寒暄。脸色很不好看，发白的落地灯边，身影有些飘忽。
　　马学仁挑眉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早点休息，你的卧室在二层，有事就叫我。
　　于佑和让人安定的一笑算是回答他不用担心。然后各自回房间。

　　黑暗里，于佑和倒出那杯水，注视着药瓶里倒出的那些药丸，红红绿绿，不自觉皱眉间回忆和纠结绕来绕去，狠狠闭了闭眼，他用指尖使劲按了按眉心……
　　耳边……

　　——于佑和，其实你根本没有什么病，你健健康康……
　　——强迫症是什么，它是以强迫观念和强迫动作为主要表现的一种神经症。强迫疑虑，强迫回忆、强迫苦思竭虑……
　　——可是你不是……
　　——你只是想忘记而已。

　　——想要忘记也是种病……

　　——为什么消失了两年……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大概两年了……

　　不行！！
　　于佑和慌忙把药片含进口中。动作生硬，洒了杯中一半的水……就着那点唾液把那些药生咽下去。然后咳起来，捂着胸口的手指越发地颤抖。
　　即使这样，他依旧会笑一笑，冲着自己。他不想妥协，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已经成为一种信仰。
　　一直烧到了心口，然后遍布周遭。

　　拿起手机的时候抚平了呼吸，于佑和深深平了平心脏的狂烈跳动，拨通秘书的电话，“喂，这么晚真不好意思。明天上午9点，去一趟港岛半山……”
　　那边显然在询问于先生要做什么。
　　于佑和不答只是微笑。“有些事情明天需要解决。”
　　那边还在问的时候于佑和已经说了就这样，Bye。
　　然后挂了电话。
　　严琛回来，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见面的时间提前了。
　　有些事情必须解决，于佑和深深地注视着窗对面的海面，告诫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强求。
　　有些事情无法妥协。
　　逃避没有用。
　　比如说——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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