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天空总是在当下雨的时候下雨。且下得很大。
　　两人站在茶室的门口看着这暴雨绵绵，都有些无奈。
　　“上海也总是下雨，这还是头一回在大陆遇到这么大的雨。”
　　“一般少有这么这么大的雨，大概是久了久了没下出来，老天爷有些气。”说着两人都哈哈笑起来。于佑和在雨光中的眸子很亮，几乎是一种通透的颜色，只是马学仁会觉得这个人很好看，比起他之前遇到过的人都好看。想着想着马学仁叹了口气，被于佑和看在眼里，低头淡淡一笑，之后没再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往。于佑和想，他实在是不想去揭别人的伤疤。索性双手插在裤兜里，耸了耸肩膀，叹了口气，“喔！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住哪儿，我载你一程，走！”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的车正停在对面路旁。马学仁扶了扶眼镜，也没拒绝。

　　马学仁臂肘支在车窗上，上海的夜景啊，和香港的永远不是一个味道。久而久之都会觉得习惯，没入这个大都市里，大家都会学着任从。有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在旁人眼中许是天塌地陷一般，可是马学仁想他现在很平静，经历过多少暴风斜雨他都会嘴角一弯，默然而笑一路走过来。
　　只是，现时的他心口有些空。
　　除了一叠一叠的钞票，他怕是再找不到其他什么值得的东西。
　　“于先生……”
　　“叫Leo好了。”于佑和认真地注视前方，始终笑着说道，“你住哪儿？”
　　马学仁好像如梦初醒一般笑出来，“都忘了自己还没个落脚的地方！”刚要说抱歉，于佑和却没觉得怎么惊讶，“正好，我也今天才到的上海，也没地方去，这车还是朋友借的，”眉间皱了皱，盯着这怕是暂且不会停下的大雨说道，“不然我们去个地方，好过在车里将就着！”

　　他们是陌生人吧？！
　　马学仁想是的。
　　可是他时常涌起的戒备心在这一刻被瓦解。
　　是个，好人。
　　对于佑和这个评价他自觉很不厚道，在他眼里这个人远远不是一句“好人”能够形容，怕是比这越过很多步。马学仁自然是清楚的。
　　但是身为一个律师，他首先要对自己公平，然后才能对旁人公平，他懂得生存的定律，懂得应运而生，随遇而安，甚至为了自家的利益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从认识那帮子兄弟开始他就想过自己学的这一门有多么的奏效，他又忆起叶秋当年的“一步错全盘错”，他并不认为叶秋当年走进□□当了龙头有什么错，本就是为了活下去经营不同的营生罢了。
　　只是，时运差了些。
　　思绪飘了些，被于佑和一声“到了”唤回。

　　“吴越人家”

　　毫无掩饰的温馨的笑在于佑和脸上浮现，一种渗进心底的情感在那个笑容间流露。马学仁知道他在忆旧，或者也许是“正当时”。
　　不过，马学仁怕是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家小铺子里馄饨浓浓的葱香，不会忘记窗角前彻夜长谈的那一晚……

　　“啪嗒”一声茶洒了一桌。
　　马学仁面无表情。他只说，“陈福生陈先生，再若摔了茶碗，怕是怎么也再赔不起。”眼睛依旧眯起看着陈福生，这个中年人正是于佑和到了香港的当夜在马学仁的办公室里坐了一晚，结果耍赖不成最后泄愤砸了他的律师事务所门前的大鱼缸的那位，重点是误了当日马学仁去机场接机的时间，这一点让马学仁十分之不爽。
　　当时陈福生让马学仁帮他打官司，马学仁不愿，他当然不愿意，这种上千万的贪污罪随便一个上司笔一勾都能判个十年，他马学仁才没那么傻去趟这份浑水。他是要赚钱讨生存，却也不是把自己往靶子上送的痴线。
　　可是今天马学仁攥着手里的地契合同心思就和几天前那晚全然不同。他需要陈福生手下那块地皮，那块地可是严琛家的船行家门口最具有威胁力的一块地，拿到手里至少对严琛也是个威胁。

　　开口前，马学仁抬头冲着那人笑了一下，那人一抖，茶杯又要洒，马学仁呵呵笑起来，怎么一个两个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别紧张，陈先生。你泄愤都泄到事务所来了，我马学仁还能说些什么……”
　　陈福生颤了颤道，“你……你应了？肯做我的律师？帮我打官司？”

　　马学仁不理他，自顾翻着资料，一页一页皱上眉看，无奈叹了口气，“有些麻烦，”他搭上陈福生的肩膀拍了拍，“陈先生，签吧！”
　　陈福生一脸愕然，这个家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点，却不知如何说，只是连连感激，谁不知各自的心思。马学仁答说不用客气，都是老顾客了，还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陈福生听到那句“老顾客”身体又是一颤。这个人不停地在提醒着他你犯的事儿都在我这有案底备着，莫要耍什么花样。口中却说。“马大状真是出手不凡。签个约这么大阵仗，这地契是怎么回事？”
　　突然看到其中夹的一张郊区的地契，不由疑惑起来。马学仁笑了笑说，“没什么，这就是担保金！我给你打赢官司，总得你交我个跑腿费吧！”
　　“你要多少钱，只要……”陈福生突然有些激动，他压低声音的道，“只要不进去你要多少都成！”
　　马学仁扬了扬手，“不用那么麻烦，我不缺了你那份钱，我就要这份地契和你家那份地做交换！”他还说的轻描淡写，已经成竹在胸。陈福生手心攥了攥，马学仁把电话递过去，在他手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道，“嗯，陈先生，我知道这样做过分了点，我那块地再加上十倍的身价也远远抵不过你那块地值钱，你要是觉得不妥我们就再做商量。”说着就要从他手里抽回电话，陈福生忙夺过来开始按键，“我打电话让秘书送土地合同！”
　　马学仁撇了撇嘴，心道真是爽快！
　　担保金拿到了。陈福生那块地是严琛的眼中钉，现在在自己手里多少能够制约下那姓严的老家伙。

　　陈福生颓着膀子走出门的时候正被地上还没清理好的鱼缸流出的水滑了一跤，摔得挺惨。阿风爆笑过来跟马学仁讲，马学仁笑了笑，说，“阿风，你去接了于先生在墨鱼仔等我，顺便跟他说事都妥了，让他先歇着，别担心！”
　　阿风应了声是退出房间。马学仁幽幽叹气，严琛是要保他的义子到底了。那么我们慢慢看吧。马学仁始终心中有数，步步为营的感觉真的很刺激。他有时还会邪恶地想。
　　想放弃的时候突然听到那句“请，继续”，马学仁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你要是继续，我就帮你到底。

　　于佑和和马学仁几乎前后脚到了餐厅。他们进了相熟的隔间。座位已经订好了，马学仁想得很周到，坐在二楼角落里这个包间里谈事情也不会有人打扰。
　　菜一道一道上齐。于佑和看着有些没胃口。
　　刚从成天那里出来，香港的MCT刚刚起步，一切都还很混乱。于佑和捏着太阳穴，深深叹气时连肺里都有些疼。马学仁看了看他，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于佑和没躲，抬眼看了看他，突然一笑，“没事，老毛病了。”说着安慰似的抬了抬眉，“怎样，今天这么急着找我是不是拍卖会的事！？”
　　马学仁叫了温水把药推到他面前，“先把药吃了吧！饭吃了才能谈事情，这是规矩。”
　　于佑和一笑，道，“规矩不能改么？规矩还都是人定的。”
　　马学仁装作恍然道，“那，不行，我们香港人订的规矩就不能改！”

　　窗外霓虹，看着马学仁依旧安然于心的眼神，波澜不惊，泰然自若，英俊，执着……谁会知道此时于佑和的心里抽了一下，痛的没了目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