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达子航失踪了。
　　阿风被打晕歪在门口，马学仁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成天差点被他绊倒。
　　这回马学仁怒了，快速跨进屋里见了一杯水就泼在阿风脸上，然后把他揪起来问怎么回事。
　　阿风给折腾醒了，这会儿大气喘不均匀，但是看到马学仁正盯着自己，吓了一跳，“仁哥……他们，他们派了一帮人把达子航那混蛋截走了，就……就在刚才……”
　　“谁的人？”马学仁松了他的领口让他撞回沙发上。
　　“不……不知道，他们手里有家伙，我……我被他们敲晕了……仁哥……”
　　“喂马学仁，现在怎么办，你手上的人质都飞了，于佑和怎么办？”
　　马学仁脸色难看得要死，双手交叠，手指转了转，终于又恢复了原先固有的平静，“回会馆。”马学仁这才回眼去看阿风，这家伙也是够倒霉，阿风一脸要被枪毙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得很，罢了，“阿风。”
　　阿风忙站起来应了声，动作过猛把茶几差点撞翻了，“仁哥……”
　　马学仁叹了口气，声音温柔了点，“找点药把伤口弄弄，顺便去找些可靠的人手，一会儿去会馆那边接应。”
　　阿风有点受宠若惊地直点头，奔着跑走了。

　　开了车重新冲回会馆，一路上闯了几个红灯，马学仁一直面无表情地开车，一句话也不讲。成天像是被他这种气场给吓住了，路上他的私家车被违章的相机拍了三次也不敢讲话。

　　马学仁是恼急了严琛。
　　他厌恶这种背后动刀子玩阴险的赖皮勾当，搞截人这种下三滥的作为，摆明了是跟他马学仁过不去非要搬到法庭上才罢休么？难道我还怕了你，马学仁一面这样想一面继续在下个路口左转继续加速。
　　车在会馆前重新刹住。
　　有人突然慌慌张张迎上来，成天忙摇下车窗，“怎么回事？”
　　那人喘着道，“老天，幸亏你们回来了，成医生，快去看看于先生，他……”

　　马学仁楔住车门，“他怎么了？”
　　成天揽住他，一面对着来人令道，“带我去看看！”

　　于佑和送走他们之后身体的负荷已经到达极限，再加上失血，连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身体是得过重病，别说失血，就算是破个口子都要沈重，从前几次受伤都经由药物得到控制，可这次不同，他是在服用了大量镇定剂后还要经历这样的挫伤，抵抗力几乎没有，伤口渐渐止不住出血，纱布被染成红色。
　　……
　　等到有人进来送晚餐，才发现他真的昏死过去。

　　“王八蛋。”马学仁骂了一句，不知是骂别人还是骂自己，回头扫了一眼这里的所有人，伸手把于佑和整个人抱住然后背在背上，人软绵绵的背起来也不觉得重，成天不拦他只帮他把人稳定住。
　　垂在耳边的脸温温的，呼吸轻轻柔柔，快要探不见的样子。
　　马学仁那一瞬间只想着杀了达华那个老不死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挡在身前的保镖，这是必然。
　　“滚。”马学仁一句废话都不想说。
　　“你们不能带走他。”
　　“作为他的主治医师，”成天的话音插进来，”我有必要告诉你们，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入院治疗，再耽误时间恐怕他性命不保。到时候你们怎么跟严老板交代。”
　　“少说废话，”马学仁冷冷地笑笑，那声音冰冻一般，像冰粒擦着人心，“大不了就让严家老小一起陪葬。”回头看了一眼成天，说了声，走。

　　阿风终于带人赶到。
　　门口，马学仁的人来了十几个，车停了一排。马学仁招呼了一下，有人过来把于佑和小心扶进车里。
　　突然，身后和前方就有更多的保镖杀出将他们围成一圈，显然这放行困难得很。
　　马学仁随意看了一眼，眸中依旧波澜不惊，严琛就从会馆的大门走了出来……

　　“老朋友了吧，马大状别来无恙。”
　　“就知道严老板怎么可能不留在香港，果然没猜错，您一直就没离开过吧。”马学仁脸色暗了，说的声音带了几分讥诮和随意。
　　“哈，”严琛打量了一番马学仁的打扮笑出声，“马大状竟然还有给人当司机的嗜好！”
　　马学仁显然对这种故意讥讽的口气无动于衷，眉毛都懒得挑一下便说道，“严老板赏在下个面子，行个方便如何！”
　　隔着那么远，严琛把玩着手里的健身球，笑道，“让道可以，后天的酒会上还请马先生赏光，还有您车里的于佑和于先生和在下有个约，他若是迟到了不好，酒会是马先生您办的，地点在这会馆里，到时候严某恭候大驾！”
　　一句接一句都是喜上眉梢的鬼话。马学仁简直觉得如果自己不是这么冷静的个性早就冲上去揍他一顿了。

　　然后放行，一路畅通无阻。
　　马学仁的镇静俨然与生俱来，即使这样危机的情况里，他也是一副坦然面对的样子。相对于这样的坦荡，成天收起了往常的不屑，居然有些佩服。

　　只是这样的状况里，镇静显得虚假。
　　握紧的手指开始慢慢冰冷，似乎缺乏了体温的慰藉，人会突然间消失一样，于佑和从刚才陷入昏迷后就乏了意识，这样白白挨了自己一刀的事，迟早有一天马学仁会跟他严琛算清楚，只是血止不住的状况让人心慌，成天抖着身体开车，已经把马达开到最大，他只是不敢告诉马学仁，也许这血止不住——
　　就永远止不住了……

　　马学仁把自己的衬衫撕开缠在于佑和臂上，然后那人软软地靠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几乎无力说声再开快点，如果这个人今后就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动了，就算找来那些人一起陪葬又能怎样，马学仁紧紧合上眼，他几乎都不曾告诉过他他在意他，他想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这个人，就能扯着嘴跟他笑着说声“早啊”，好像都来不及再做一次年夜饭，敲着门说声“诶，回来了……”
　　好像经过的那些都变得奢侈和渺小起来。
　　一百种一千种的感觉，这一刻都汇出了一种感觉，就是后悔。
　　是啊……
　　马学仁在后悔。
　　不知能悔些什么，就是想让身边的这个人活着，只是活着就够了，只要他轻松了，快乐了，不再执着了，就算离开了，放弃了，再也不能爱了，也值得。
　　真的，
　　值得。
　　因为这世界上，浮沉种种，过往遇过的再多人再多事，有多少件是他马学仁真正地付出过真心的，又有多少人看见过他的真心。
　　他藏得太深了，藏了太多年。
　　藏得久了，连对自己在意的人，都忘记说一句喜欢。
　　太假了，假透了……

　　***
　　医生一脸沈重地说，于佑和失血严重，化验单上有长期服用镇定剂的记录，血库缺血，没有搭配的血液可以供给。
　　“那我们呢？我们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可以配上么？”成天挡开马学仁抢在前面，脚步踉跄，显然他的状态很差，脸色也苍白得很。
　　“最好是直系亲属，身体不会排斥。他的家人呢？”
　　“……”

　　马学仁无话可说。从他记事开始，似乎没有过任何一刻这样无力过，他们只是在换一种方式告诉他，他救不了他。
　　就像他救不了自己的朋友一样，即使学了法律，学了如何保一个人的性命，却经不起老天跟他开个玩笑。

　　“对了，默默！成天，默默呢？”马学仁忽然抓住成天的手，却在下一秒松开了，“对不起我忘记了……”
　　夏默身体里还流着马学仁的血，换句话来讲，马学仁救得了于佑和的女儿，却救不了他。
　　近乎一种讽刺，刺得很，也痛得很。
　　残忍得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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