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一

　　“哐”的一声，当然是紧随着那道明蓝色的闪电，夜空中像是裂了个口子，从空际深处直直向下划出那道银线，轰轰隆隆吵得人无法入眠。
　　香港这个地方总是会有雷雨，风倒是不随着一起刮，不然打在脸上还真不怎么舒服。表盘上的分针刚踏近零点的位置，外面的天阴霾压抑，不一会儿的功夫，老天爷就开始哭，越哭越是厉害，放开了嗓子嚎起来，雨水打着玻璃，乒乒乓乓，真是要下个痛快！
　　于佑和刚下飞机就在机场被滞留了两个小时，原因是与来接他的人失了联络，他转头看了看天，这雨仿佛没有要停的迹象。他扯了扯衣领，解开了领上的一个扣子，伸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那表情有些无奈。拎了行李往外走，路过捐款箱的时候他停了停，身上没有港币，索性塞进去一张百元美钞。
　　虽然是暴雨天气却还是憋闷得很。于佑和打了出租，干脆就关了手机，那种阴阴沉沉的闷热让他的肩骨越发的疼。他忍着慢慢撕扯的疼痛微微闭了闭眼，跟司机说了目的地。重重地靠回椅背便懒得再睁开一下。那感觉真的是很不舒服。
　　这个城市开始不停地把繁华当成招摇过市的招牌，满路的霓虹在倾盆而下的雨中闪烁，于佑和靠在那儿一遍一遍反复看着手中的资料，有些倦脸色还有些发白，那是一种骄傲的颜色。越发的衬得他英俊。
　　突然脑海里就闪过一串电话号码。很熟悉很透彻。于佑和叫了声停车，司机不耐烦说这里不准停泊。于佑和大概懂些粤语，却还是拿英文交谈。他说麻烦最近停靠处停下，不谢了！
　　然后他买了一瓶酒，奥地利特产whisky，度数还在60度以上。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才会买这种一瓶要880美金的酒，原产地还不是奥地利。现在的商家喜欢拿这个骗钱。

　　西九龙的律师事务所里。
　　一按定时器，换了一个姿势，马学仁叠起双腿，靠在沙发上，他已经以这样的姿势坐在那里两个小时，手指只是轻轻地一圈圈摸着手表，不时地拿下眼镜用软布擦拭，这时屋内的灯光有些忽闪，才发觉他有着一双好看的眉眼，黑白分明的眼里其实满满都是专注，但觉那是一双能看清世道的眼，从里面射出的光有些复杂，许是做这一行做久了，人都变得世故起来。
　　他终于微微动了动身子，将那吵闹的家伙放在一边，抬头看着沙发上一直处于惨淡地不在状态的客户，马学仁突然职业性地笑了笑，酒窝也配合着那种笑，成为一种专属的习惯。他起身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顺又转到另一侧捡起地上的一团纸，瞅了瞅满地的狼藉，他略觉得自己成了心理医生，律师事务所成了看诊室，屋内的摆饰成了病人们发泄的对象。不过，他觉得习惯了，帮当事人打官司这种事本就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果这事太过棘手应付不了，他也没必要去当救世主。
　　“您一共汇来四千八百万，”他叹了口气，钱永远是个好东西，“分成十五份，如果我返还給你的私人银行账户，转账要三个小时，如果转到你的瑞士银行账户要一天。前一种是你明早就能取到现钱，后一种是过几天你能得到瑞士银行专属的分红。这中间我扣了你四个小时的谈话费，我这屋子里的物件损失，一共是一百二十万，您——”他抬头冲着人笑了笑，镜片后射出的光犀利冷静，“到点了！”
　　当事人一副你不帮我打这个官司我就赖在这儿不走的架势，他认定自己是客户，那么自己的利益至上，但他却没找清对象，或者说他忘了他正威胁的人是马学仁。马学仁仍然微笑，虽然他一直看表谁都知道他赶时间，可是他习惯别那么紧张，除非你是想继续待着，有时候倒是觉得听听这暴雨声也能不知不觉消磨两个小时的时间。有些不可思议。
　　“再耽搁，我想谈话费还要再加！搞不好要双倍！”他慢条斯理仿佛事不关己。说了不接这案子就是不能接，马学仁知道审时度势，从叶秋那时就知道，状师也不是神，有时遇到这种已经定性的案子也是无力回天。
　　那人也来了脾气，“靠，谁不知道你个黑吃黑的，有钱就赚，黑心鬼！”就要骂出来没良心了，马学仁叹口气对着电话说了声送客。
　　助理找保安把人架出去，那人口中骂骂咧咧，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马学仁动了动唇，转头对着助理问道，“接到了？”那助理一边把手中乱糟糟的文件塞进文件袋一边低头不敢说话，最后还是坦白，“我们联系得晚了，没想到到了机场人已经走了。再打手机，手机关机。仁哥，我们——”
　　马学仁打断他，“得罪了他——你们——”真是麻烦，马学仁拿下眼镜擦了擦，说了句备车，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忘指着助理手中的文件对他说，“把蓝色和红色的分开放。”

　　灰暗的豪华套房里。没有怎么开灯。只有吧台的灯亮着。
　　于佑和坐在吧台前，突然觉得有些困。他刚把淋湿的衣物换下就觉得一身干爽，偌大的屋子，一开窗帘就是静静的维多利亚港。这镜头很熟悉，突然于佑和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某天。也是在这个房间里，他陷入思索，半晌无话。眉间轻轻地皱了皱，不以为意却又不自觉地吸引着什么。
　　然后他被敲门声打断，走过去开门的时候他尽量没有什么表情。开门的一刹那他看了看被雨淋了的人，突然就笑了笑，说，“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是问也是答，马学仁抖了抖衬衫，衬衫上都是水。“先让我进去再说！记得没错，大概有两年了！”他笑了笑，本以为见了于佑和能是什么特殊的情境，结果挺狼狈。
　　于佑和拿了毛巾给他，自己走去取了那瓶酒。马学仁看了看微笑起来，“喔！你还记得！”于佑和撇了撇嘴说，“对，只是现在的商家会骗钱，”他皱眉看了看瓶身说，“明明不是奥地利原产，偏说是！”
　　马学仁接过那瓶酒，瓶身已经被于佑和暖热了点，他顿了一下，说“嗯，根据法律，这是可以控诉的！”
　　于佑和突然就笑了笑，“律师先生，许久不见，我们该是先干一杯，还是先谈正事？！”他双手撑在吧台上，眼角丝丝散发着雾气，有些青灰色，一定是晚上没休息好。马学仁看了看他，拿过毛巾擦了擦颈，然后拧开瓶盖，“果然，闻起来味道就不对！”
　　“那案子你查了有两年了？！”
　　马学仁喝到一半的酒咽下去，面上没什么表情，手指轻轻旋了旋酒杯，“是，仍然找不到人！”
　　于佑和微笑，伸手在额头上抚了抚，突然嘶了一声，肩骨痛得厉害，让他微微皱起眉心，马学仁放下酒杯看了看他，最后说道，“你的旧患不能喝这种烈性的东西，”说着把酒瓶收起来，放得很高，在吧台最上层，“你还打算继续请我查吗？这个案子我私下查了两年……”
　　于佑和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再见面，我们干一杯！”说着倒了杯水，“我听医生的话不喝那么烈的东西！”说着举杯碰了碰那人的杯子，两人一饮而尽。
　　“然后，马先生，我们的合同到期了！解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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