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剩余的日子就在科幻，游戏和预习中悠哉悠哉的的溜了过去，七月的黄昏，谢骁一拎着不知何故被老娘塞了满满的秋冬衣裤的皮箱首先向寝室进发，本来以为自己来的够早的了，推开门居然看见郑子然坐在整理干净的临床下铺上，沐浴着西晒的阳光漫不经心的剪指甲，咔咔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中。
　　“回来的这么早？”谢骁一颇为意外。
　　“我假期一直住在这里。”郑子然抬头看他一眼，睫毛镀成软黄金。
　　谢骁一哦了一声，打开小柜往里面塞东西。
　　“我妈说她见过你了。”
　　谢骁一猛地一凛，一抬头重击上层柜门。
　　“哦！”
　　“她跟你说我爸的事儿了吧。”
　　谢骁一想点头，看到郑子然的表情时脖子一僵，郑子然仔细的看着他，玻璃一样的双眼在夕阳的黄金面具下缓缓移动，他拿不准郑子然是不是想听到答案，在他眼里郑子然越来越性格怪异，他并不想看到兔子忽然咬人。
　　“我害怕。”
　　郑子然像是得到了确认，忽然垂下眼睛，低声说。
　　谢骁一挠挠脑袋，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妈妈的确告诉我了，你要么就回家看看，要么就好好学习。”
　　郑子然艰难的吞咽着口水，仿佛它们黏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表达，颤抖的睫毛，在纤细的脖子上滚动着的喉结，薄薄的肩胛，细瘦的手臂，放在修长的腿上的缓慢握拳的手。谢骁一猛然站起来，在他背上重击一下。
　　“别想太多了，我说你。”
　　老娘真不知道为什么给他带那么多衣服，他又不是周末再也不回家，谢骁一发现把衣服各归各位实在难度太大，于是丢下那堆凌乱不管，骂一句MMD准备去班级。
　　“谢骁一……”
　　谢骁一回头看他。
　　郑子然弯腰蜷成一团，把头埋在双手里，费力的说：“我害怕……”
　　“是我杀了他……”

　　“从今以后哇，咱们班就有一个传统了。每天语文课前，都有一个演讲，大家评论。这样便于拓展你们的思维，哪怕评论一节课也没有问题。”老狐狸以沙哑的声音宣布了这件令全班呆若木鸡的“好消息”，满足的欣赏着各位痴呆的表情，“今天，就请李铭霞同学为我们带来她的‘不要怕，不要悔’。”
　　李铭霞上台嘿嘿一笑，双手插进白色皮上衣的衣兜。
　　“一个年轻人从小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所有的前辈在年轻的时候都离开过这里，回来的时候反应都不一样，有哭的，有笑的，还有的，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也很想离开，但是他对外面的未知很害怕，于是他就去请教村中最博学的老人，老人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给了他两个小包，一个上写着‘三十岁时开启’，另一个写着‘六十岁时开启’，并且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只有自己下山，才能辨明人生。’
　　“就这样，年轻人下了山。在山下他看到从没看过的风景，经历了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认识了令他心碎的人，他下山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一晃眼就到了三十。那天晚上他拆开了包裹，里面只有三个字：不要怕。
　　“就这样又过了三十年，他打拼，他努力，他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挫折，终于他累了，在六十岁那天他回到了山村，山村人还是那样淳朴，只是当年的朋友都须发成白。而那个指点他人生的老人早已去世，只剩枯坟。
　　“他很难过，一个人去祭拜了一场，打开余下的包裹，里面只有三个字：不要悔。
　　“同学们，”李铭霞的声音忽然激烈起来，“前三十年我们不怕，后三十年我们不悔！这才是完美的人生！谢谢大家！”
　　全班热烈鼓掌，纷纷点评。谢骁一没什么话说，看形势如此激烈正好乐得省话；郑子然只是低头，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李铭霞在座位上快乐无比，晃着鞋尖。
　　“能够不悔，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那声叹息几不可闻，但谢骁一还是听清了。他转过头去看郑子然的脸，郑子然正专注的看着一本科幻杂志。
　　那页的插图他半节课之前就记得。
　　一直在那里。

　　教师节如期而至，班级的花朵都是何露一人准备，虽然选了班干部，但是由于何露同学一骑当千，大家都乐得清静，结果就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班级最没有审美的人掌控着最重要的事情。所有人看到何露买回的花都眼镜碎满地：别的老师除了寒酸外尚显正常，可老狐狸的花束就是金黄包装纸包着一支嫩粉色的百合和一根翠绿的文竹，再用一条大红缎带紧紧包裹。真是金光闪闪大红呈祥，只是太难看了点，众所周知。
　　何露作为代表，上台给每科老师献花。由于某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原因，她在大家热烈鼓掌的时候总是大爆冷门。她对个子矮小的数学老师说：“老师，我们的愿望就是你能长个大高个！”对温柔的历史老师说：“老师，你把头发烫卷不好看，像路易十四，我们不喜欢他。教师节你应该让大家赏心悦目。”最后轮到老狐狸，大家都屏气凝神。
　　老狐狸很不满，他是个审美很高的人。
　　“我都说不用给我买了。”
　　“没人给你买！那是必须要送的！”
　　“那你看，这不浪费钱吗？”
　　“你的是最便宜的！”
　　谢骁一无言以对，看着理直气壮的何露和一脸丧气的老狐狸，在全班的哄堂大笑中深深的同情他。郑子然抬起眼看了他们一眼，谢骁一觉得他的眼神有点空。
　　“谢骁一，便宜就不算心意吗？”郑子然忽然问他。
　　“啊呀？”谢骁一一傻，“算啊，他们两个是关系好才那么说的吧。”
　　郑子然微微一笑，谢骁一忽然毛骨悚然。明明神态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却突然想起了那句“是我杀了他”。那一瞬间，他觉得郑子然有心事。
　　而且，很深。
　　“你不是本市的人吧？”谢骁一忽然说。
　　“不是，怎么？”郑子然有些意外。
　　老狐狸又说了几句话，把花插进前面洗手池的下水道里结束了和何露的战斗，开始让大家轮流翻译《祭十二郎文》，谢骁一飞快的翻书，嘴里还不闲着：“问问。你是哪个市的？”
　　“D市。”
　　谢骁一一呆。他没想到答案是那个和省会能在全省画一条直径的边远之地，别的市还可以理解，毕竟省会教育质量很高，但是那个市！那个在清华北大人数以及重本过段率可以和省会分庭抗礼的D市！
　　“那边教育那么高还到这边来？”
　　郑子然的脸上浮现了阴影。
　　“你自己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教育。”
　　“还有，家庭。”
　　谢骁一彻底毛骨悚然，于是那句“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被他翻译的阴风惨惨，老狐狸趁机解释一番：“恐怖吧？相当恐怖！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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