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机·夜奔

　　绚烂的晨曦，是她此生未见的风姿绰约。绵厚雪白的云，懒懒地追在燕赵之地湛蓝的天空上。没有枝叶遮蔽的阳光，洋洋洒洒地染金了广漠的天空，散落在少年脸上，描绘出他俊朗的轮廓。
　　他笔挺的鼻梁、有力的唇线，在那抹若有若无的灿金渲染下，散发出一种多日以来隐于黑夜的灿烂与生气。
　　那么多的伤口——漫花人的暗器，月退西楼的掌伤，向砚的剑伤……还有许许多多这一路上挥之不去的杀手留下的痕迹！
　　然，那些都被她轻而易举地忽视，真正致命的是……他胸口，寒光闪烁的匕首。
　　“禹清……”
　　突如其来的幸福被眼前的景象生生焚化，那一刻，她只愿这些都是梦魇！噩梦过后，一切都会回复！
　　“茗珂……对不起……”少年再也无力站起，更不敢面对他刚刚许诺过的女子，“我、我不能陪你了……”
　　他握着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嘴唇艰难地一张一翕：“我……不能毁了世人、世人心目中的……英雄……”
　　最后一刻——还是因为燕峣！世人眼中的英雄，为了维护这个虚幻的偶像，他就要自决以谢天下吗？
　　“茗珂，你不懂……这些年，如果不是靠着那些武林公义……我是不会、不会坚持的今天的……”
　　他干涩空旷的眼睛里，呆滞地凝视着广博的天空。
　　在汲雪堂十几年的时间里，有多少寂寞、彷徨、恐惧是他一个人在暗夜中独自隐忍的？那时，支撑他的是什么？就是所谓的正义公道！为了苍生万民，就是再艰辛他也可以忍耐！
　　“如果天下人知道……燕峣只是为了一己声名……燕夫人背叛夫君……谁、谁还会相信公道！我、我不能……当千古罪人……”
　　所有的光线都暗了下来，少年陷入一场无明的沉睡，如永生般漫长，弹指般短暂。
　　那一场混沌的黑暗，无边无涯。正是他在汲雪堂无数个苦痛的深夜。为了保护素昧平生的匆匆过客，他如惊弓之鸟，身心俱疲。
　　江湖，太苦了。
　　这世上，还有多少同他一样的侠少，需要一个英雄的背影作为前进的方向？不可言说的道义与明传天下的忠良侠义，一旦毁灭，所有的信仰轰然崩塌。
　　“茗珂……对不起……”周遭忽而又明亮了，他对着白衣女子泪流满面的脸苦笑，试图伸出手，最后一次帮她揩去涌出的泪水，“我、我不能太自私……带你走，我会伤害许多人……”
　　她哈哈大笑了，伸手就要拔出他胸口的匕首——“好啊，你是大英雄……你不肯带我走，我一定要跟你走！”
　　“不要——”少年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腕，在她耳边嗫嚅，“求求你……走出这个林子……让世人知道、知道……天下真的有……正义、咳咳……和勇气……”
　　最后的那些话，他再也无力说下去。少年忽然觉得，身体变得好轻好轻，缓缓漂浮在明亮的阳光下。温暖而灿烂的光芒穿透肺腑，涤清他一生的困惑与苦难。
　　——茗珂，无论有多难，请你坚持走出去，让这个江湖、这个天下看清楚，真的有人为了苍生福祉无所畏惧！
　　辉煌的阳光染在女子雪色的脸颊上，眉眼间忽然生出一种坚毅。白衣如绽放的玉兰花，短暂的生命只为了书写一曲分外绚烂的凯歌，向着林子外的蜉蝣众生，慢慢走过去。

　　浪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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