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直到地老天荒

　　我爱你，直到地老天荒……
　　我乏味地盯着画面闪烁的电视屏幕，看男主角一遍又一遍地向女主角重复这句话。地老……天荒，那有多久？到死的时候？亦或者，下一世？
　　时间也未免太多，又有哪一个人可以一直等待，没有终点而无限期的等待？不过几年时间，便足够把一个人改变。等待，便等待，而当等待的人来时，事物全非。又等个什么，待个什么？这句话，爱人之间许诺的话，当个戏词，没有真实感。
　　是，才几年，从毕业到现在，区区五六年。人未改，心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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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基本是在快乐中度过的，朋友虽多，却没有几个知音。人嘛，表面上坚强，而内心，不仅脆弱而且胆小。当然，我也几乎没有知心朋友。唯一一个毕业之后大概也不会断了联系的，是枫。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枫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成绩中等，个头一般（也许有点矮），混个宿舍长职务，也是试试。如果非要找到他的一个过人之处，他有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和一双深度近视的眼睛。
　　就头发来说，他不知和别人发过多少次火。那时盛行看武侠小说，“灭绝师太”，“冲虚道长”之类的名号便不请自来，后来还发展了一个“梅超风”。都说枫也念风，无所谓。
　　我对这些不大了解，也就没去说什么。枫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脾气急时如火，静时如水的人。
　　我与和我身高悬殊（有十几厘米），成绩相平，性格相反，习惯相同的枫，成了朋友。
　　不知是不是形势所迫，枫和我成了好友之后，有段时间他一直问我记不记得初识是什么样子。当时流行的是朋友之间（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回忆一下初识，总能想起些有趣的事来。枫每每听到新的东西，便会好奇地问。
　　我一向不是个记小事的人，第一面，第一句话，我全都不记得。过去的，超过一年的事，基本上都忘记了。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点第一学期的事情。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大雪天，我做统计，去问每个人电话。窗外大雪纷飞，唯有一个窗是敞开的，窗台上趴着一个人。
　　同学，你的电话。
　　我这么问，那人扯过我的本子草草写了几个字，向桌上一丢。
　　以后选个好时机来。
　　只能想起这么多了，但我觉得，那一定是个女孩，当然就不是枫了。所以我告诉他想不到，他便眼睛一瞪，撅起嘴，像个孩子一样赌气半天。
　　枫极度厌恶我说“没关系”，他说这是我的口头禅。只要我说这句话被他听到，便立刻瞪我，有时会翻脸。也由于他，我曾好好改正了一些时日，不见成效罢了。
　　就是这样的枫，在我怀中哭了几个小时。
　　本是平常的一天，枫系着一条黑挂袖来到了教室，一脸平静。与他相比，后面的同学就喧杂了许多。问他，他笑着一句，我母亲去世了。
　　枫是和母亲一起在一个胡同里生活的，父亲忙，常常不在家。他母亲一直有心血管病，在家休息。
　　他就平平静静甚至一言不发地过了一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刚刚打过铃。他看着别人一一离开，支持不住身体似的，几乎摔在地上。
　　我走过去，他一把抱住我。身体在颤抖，我知道，他在哭，无声地哭，忍住泪水泛滥。我屈膝，他便抱住我的腰，把头埋在我的胸口，继续低声流泪。
　　哭吧，大声哭出来，没事的，有我呢。
　　我伸手很用力地揽着他的肩膀，泪就不可抑制地淌进我的衬衫中。那时旁边有章，有宇。宇看看，摇头走了。章盯了他半天，才冒出一句话。
　　我在你旁边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你不抱我？
　　只觉得好笑，我用眼神示意他离开，章也不多话，走了。枫就哭着，不停地哭着，哭到忘记时间，忘记我们是谁。我们什么都不说，我明白他，他了解我。我们就像两只动物，一只受了伤，到另一只那儿去汲取温暖。我会陪着他，因为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的哭声惊动了老师，这不能阻止他的悲伤蔓延，于是老师千方百计找来了枫的父亲，是个与枫身高接近的中年人。他见了枫，除了叹气，一句话也没有。
　　我想我大概需要回避，就放开枫，出了教室。不足五分钟，男人出来了，见我，又是叹息。
　　你去哄哄那孩子吧，他不愿意和我说话。
　　男人拍着我的肩膀离开了。我进去，看见哭得双眼红肿的枫。没戴眼镜的他，总是目光恍惚，视野朦胧。他看见是我，泪水又涌出来。我去搂着他，他又哭了几小时，才渐渐歇下来。
　　从那天起，有些东西就不大一样了。至少，枫变得沉默了。
　　不一样的真正表现是在某日我，枫，宇和章出去玩，回来天很晚了。四个人在路上调侃，宇指指自己的脸对着枫。
　　枫，我对你这么好，你不亲一个？
　　枫笑着，我撇撇嘴，很少见到枫这么开心地笑。
　　宇啊，我亲了你，你会不会永远爱我？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睁大眼睛问着，章和宇都笑了，我却不知怎地笑不出来，有种闷闷的感觉。
　　会啊会啊，我爱你，直到地老天荒。
　　枫眨眨眼，在我面前踮起脚尖轻啄了一下宇的脸。宇一只胳膊搭上枫的肩，另一只去勒他的脖子。
　　你小子，敢偷袭我。
　　以后不敢了，大哥，绕了我吧。
　　两个人开始嬉笑着没有危险性地打起来。这一切很正常，男孩子之间的小闹剧，不伤大雅，不碍感情。本没什么，我却不想看下去了。
　　我回去了，一会儿就到熄灯时间。
　　诶？这么老实？那好啦，散吧，明天见。
　　挥手告别，四人分道扬镳。我和枫一道往回走。没人说话，我们都放任自己在沉默中前行。如果他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我也会高兴地像从前一样和他聊下去。但他一句话也没有，仿佛我们两个只是陌生人，恰巧同路。
　　到了枫的宿舍楼口，我转身就离开了，这本也是我的打算。刚刚迈步，手被他抓住。我只有转回去，灯光下，他严肃地看着我。
　　扬，你想不想吻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句吓到了。枫的表情使我不能把它当成是说笑。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而枫就在那时拉下我的头将自己的两片唇贴上我的，四唇交叠。我应该甩他一巴掌，抱紧他热吻，还是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见枫闭上了双目。
　　唇齿的停滞在继续进行着，枫突然推开我，古怪地看了一眼，进入宿舍门。
　　那扇门再也没有打开。
　　然后可能是共鸣，他躲我，我也躲他。每天见了面，全把对方当空气。章和宇都问我怎么了，我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我也不知怎么了，大家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只要枫看我一眼，我就会过去。但和几天前一样，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再有转变又是几星期后了，快到期末考试，宇在一天中午跑到我这，郑重地问了一大堆让人没头绪的话。
　　你觉得枫怎么样？
　　没什么，挺好的。
　　我茫然地回答，宇依然与平日不同地正经地看我，好像要用眼光烧出两个洞来。
　　那你和他出什么问题了？
　　没……问题。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一会儿枫有话对你说，你不会听了一半就走或者讽刺他吧？
　　你看我像这种人么？
　　不会就好。行了我不和你多说，你们两个快点和好，否则我和章倒霉。
　　宇摆摆手走了，我继续吃饭，也不晓得他们被枫怎么了，像被地主虐待的仆人似的。我又找枫，但是整个食堂都没有他的身影。他应该是很容易认出来的一个，凭他特殊的头发。
　　扬……
　　有人叫我，我抬头，果然是枫。他把眼镜摘了下去，一双眼睛焦点不明，模糊地看着我这个方向。
　　什么？
　　我们只是朋友，我保证，我仅仅是你的朋友，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发誓。
　　不用了。
　　我收拾了桌上的餐盘，起身离开，又想起宇的话。
　　你说完了吗？
　　枫看着我，点头，比我先一步离开了。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看起来，是的。而实际上，并没有。
　　还是恢复不到过去无忧无虑的时候。我们尽力避免身体的任何接触，聊天时，也偶尔因为想到那件事突地沉默。尽管表面上我与枫只是有点矛盾，现在和好了。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那些丝毫不介意对方的包容，那些快乐，再也不会回来，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总有一天结束。
　　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枫问我喜欢他么，我尴尬了一下，说如果是朋友之间的话，我可以笃定是所有人中最喜欢他的一个，其它的喜欢，就不好说了。我没有否定其它感情，我怕我们又成为僵局。
　　扬，我爱你。
　　我愣住了，无话可说。之前也有一些预警，我却想不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对我说这句话。枫看着我的样子，笑了。他捂着肚子捶我的背。
　　你当真了？真是，既然这样你告诉我只有友情不就好了？你这人，拒绝的不干脆，万一以后有女孩向你告白，误会你是不好意思才不回答怎么办？
　　哈哈，大概。
　　我干笑几声，不再说什么。枫不是过去的枫，不再是过去的枫了。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变了。我又和他聊了几句，独自离开。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枫又躲我。上次是躲避，这次是视若无睹。枫在我面前笑着和其他人聊天南地北，我都不清楚他何时有这么多朋友。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任何一个同窗开玩笑，除了我。
　　有时看看围在枫四周谈笑的人，才发现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寂寞感从胸口翻滚上来，我已经连说话都找不到人了。可无论我当时怎么回答，都注定失去一个朋友。
　　他不再看我，虽然不避讳我的目光，但枫不会回应。偶尔见他向我这边看，还会偷偷窃喜。往往那都是他在找寻我身边的某个人时，不小心放在我身上，转瞬即逝。
　　冷战从这时开始。
　　四年过得极快，闪过，只不过是人生一瞬。毕业之后，各奔东西。没有再见，没有保重，没有继续联系。就这样，拿到证书，互不相识，毫无交情，不用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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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直到地老天荒。
　　不知为何想起这句话，即使它从未出现在枫的口中。它也不会出现在枫的口中，那太不正常了。接近三十的人了，我想他，想他的笑，的哭，的一举一动。这么多年，没有减少，反而日益增多。我将这种感觉归入由于未完成问题带来的不解，我也确实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突然变成这样。
　　是不是有些东西，丢了就再找不回来？是不是有些人，错过了就永远不可能拥有？
　　我从没想到我会再遇见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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