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落尘泥

　　阳光慵懒地躺在枝叶零落的树梢，贪看着人间的一派欣欣向荣。­

　　夏府后院的梧桐，空余几棵枯枝，在空中刻画岁月的流转轮回，看时光的罅隙盈满欢乐和悲伤。­

　　这时，一个穿着藏青织锦长袍的灵动的身影掠过梧桐粗大的枝干，四处张望了一下，奔向那个窄窄的院门，一溜烟跑了出去。原本是身量未足的，但换了深色男装也显出了十足的潇洒俊逸之感。­

　　此时，夏府的仆人还在疑惑：平日活泼好动的小姐，今日怎如此安静地待在房中，莫不是又被夫人罚抄经书。­

　　街上人头攒动，店铺生意都是很好的。中都不仅是蔚林朝的政治中心，经济亦是非常繁荣的，还有很多西域的商人来此经营。夏家的产业多在中都，也有分散在河运地区和边境的。­

　　好久没有一个人出来逛了，平日总跟在夏聆筠后面，太压抑了。趁着今日，逍遥来和爹爹他们商量事情，娘亲去济恩寺祈福，我就悄悄跑了出来。这也是乞巧节后第一次出来逛街，才发现很多衣饰店仿造了那晚演出的服装。原来古人也很有商业头脑。­

　　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了簋街，这是我自己的命名。因为这条街上有很多小吃、食肆，味道是一绝，很像现代北京著名的小吃街。­

　　这里虽然都是些小摊贩，但是来这的百姓很多。我曾带小沁来过一次，他也赞不绝口，只是说我不宜常来这中鱼龙混杂的地方。之后，每次他出门都会偷偷带些这里的点心回来给我。­

　　我最喜欢路口一位大爷煮的饺子，皮薄馅多，汤料香醇。这时候的饺子都称“馄饨”，“形如偃月，天下通食”。据说民间关于饺子还有一个传说，在女娲抟土造人时，由于气候严寒干燥，黄土人的耳朵多有龟裂。为了固定耳朵，女娲在上面扎一个小孔，用细线拴住。线的另一端放在嘴里咬着，这样才不至于掉落。后人为了纪念女娲，就包起饺子，做成人耳的形状食用。这类民间流传的故事多有其寓意，听来也是十分有趣。­

　　一路走来吃了不少东西，看着街上人们平淡真实的生活，我的心里也是非常满足，好像生活本就是这般恬淡富足的。­

　　簋街的尽头是一间破庙，据说城里的一些乞儿晚上都在这里休息。我悄悄放了一袋银子在佛像脚下，稍拜了拜便走了。倒不是施舍于人，让他们不劳而获，只是想让他们觉得上天没有抛弃他们。­

　　等到出了簋街已是午后，秋日繁盛却不热烈的阳光洒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温暖，舒适到我几乎忘了那个从我一出门便跟踪的人。由于长年习武，虽不致精通，但灵敏度较常人还是好很多的。自出了家门，就感觉到一路有人跟随，不过都没有别的举动，我也未去理会。­

　　径自走到离家较远的一条热闹的街上，原是听房里丫头说这几天有赏花会的。果不其然，刚走近妍荫阁便嗅到一股自然馨香。门外摆放了许多恣意盛放的花卉，有很多行人驻足观看。­

　　我对这些花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那些花盆做得着实奇巧，形状花纹都非常别致。我随意走着，忽然被角落里一盆绿色的植物吸引了。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五边形花盆，里面只有两枝绿色的枝条，那样的绿色让我想到了盛夏阳光里最放肆的笑靥。花盆上只有两个字“若水”，笔法随性却不失神韵。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抚了抚菱形的叶子。不想叶子边有细小的刺，抽回手时不小心划破了指尖，血珠渗了出来。我不甚在意，抬手想放到嘴边吮掉血迹。却见眼前横出一只纤纤素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用丝绢包住手指。

　　我心里一惊，抬头见是一位丰姿秀美的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充耳王秀莹，会牟如星”我的脑子里忽地闪现这样的诗句，眼前这个人带给我的震撼绝不亚于逍遥。­

　　一袭红衣托着和煦的阳光张扬而妩媚，看向我的眼睛朗若辰星，微带着些探究和兴味。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却还是连着那块丝绢，只听他说：“公子或许不知，这粲萼虽生得清雅，却是有毒之物，这血是万万不能用口去吸的。”­

　　我俯身朝他作揖，回道：“如此，多谢公子相告了。”­

　　他忙托住我的手臂说：“举手之劳罢了，我看公子也是极风雅的人物，不如一同游赏。”­

　　一股淡雅的兰香扑鼻而来，我心里生出惊异，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对他说：“若不嫌弃，小弟愿意相陪。”­

　　他微微颔首，我便与他出了妍荫阁。这个人绝不简单，且不说他无故向我解释这粲萼；就是这样雌雄莫辨的惊世容颜，也绝非等闲之辈。他这样接近我是是有意还是无心？若是有意为之，又是为何？­

　　强压下心头的疑惑，随着他走到了长意桥。沿着桥渐渐走的远了，说来也怪，我们都没有询问对方的事情，甚至连名字都未相告。好像初见便有那种默契，相遇何必相识，俗世凡尘，只逃不过千丝万缕的情缘。­

　　我问他为何那粲萼上书“若水”，他似有些恍惚，眼底深埋着淡淡的愁绪。虽不至惊涛骇浪，却觉恒河沙数般密密层层。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轻愁惹人怜惜，更似有别样的风情，我不禁愣怔了。­

　　但听他用平淡的语气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若水，若水……”说到最后，近乎呓语。­

　　我轻声道：“水自无言，江河不尽，悠悠也传情，涓涓也在心。”­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随意挥挥衣袖，又是无比地醉人。

　　日头愈渐西沉，长意河上波光粼粼，金色的斜阳洒下动人的余晖，为白驹过隙的童话书写诗意的完结篇。­

　　我们一路走来，都只聊些中都的景色、风土人情之类。发现他其实是个挺有思想的人，对很多事情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就是那次《海的女儿》的演出，他也感触颇多。对那些舞台布置、灯光效果自是称奇，他更觉得故事本身很吸引人。我问到若你是王子，会如何选择。他却说：“人鱼离开时一定是幸福的。”­

　　我未有言语，会写故事的人都只是爱做梦渴望幸福的孩子，但悲伤的结局却是所有人的遗憾，王子公主的幸福终究是离我们太远了。­

　　说到这里，我们都没再开口，空气里酝酿着淡烟似的忧愁，在夕阳的映照下生出点点暖意。­

　　这时，突然有几个人从旁边树林里走过，还在大声说着什么。我们没有理会，却见他们朝这边走来，领头的人嘴角还擒着不怀好意的笑，眼神像是发现猎物般胶着在我们身上。我不想生出事端，拉着身边的人就要走，但已经被他们包围住了。­

　　之前那个猥琐的男人咧着嘴对我们说：“天晚了，两位漂亮的小公子还不回家，莫不是想陪陪大爷啊。啧啧…看这小脸生得…”说完还不安分地伸手过来。­

　　我本能地挡住他的脏手，旁边那位却是倒退了几步，我更加怀疑了。趁我稍有分神，那可恶的男人顺势抓住我的手腕，拉向他的怀里。我大惊，抬手便是一掌打向他的胸口­.。

　　他快速转身避开了，还邪笑着说：“哟，还挺野的，等跟爷回去，不把你驯得服服帖帖的。”他身后的打手都狂肆地笑着。

　　我们都有点慌乱，看样子这些人不好对付。原本我也知晓一些大户人家私养男宠，却不知竟猖狂到当街强抢。这里已快到城外了，路上也没有其他人。凭我那点防身的功夫，恐怕对付不了这些高大威猛的人，更何况身边还有个······

　　我正暗自想着对策，他们已开始抓我们。我劈手踢脚挣扎着倒也拖住了他们。只是他似乎没有半点力气，几下便被制住了。血红的衣衫飞扬着，绝美而凄艳。

　　我仍自反抗着，那个领头的竟从背后出招，我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摔到地上，看到他眼中闪过愤怒慌张和绝望，却是没有一点办法。左肩剧烈的疼痛容不得我思考太多。我撑起身体，抓着根树枝指向他们。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反抗，他们都愣了一下，继而更为凶猛地攻击我。

　　他目光凄然，冲我喊道：“你自己快走吧！”

　　我没有回话，挥舞着手中的树枝，向他们打去。慢慢逼近抓着人的那两个打手，却渐渐力不从心。肩上痛意愈渐加重，我咬咬牙，手上力道丝毫不减。尽管这样，还是让他们伤到了。

　　那领头有些不耐烦了，运掌向我劈来。我来不及反应，心里只觉得这次怕真的完了。身体毫无预兆地飞了起来，腰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着。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泠儿，小心。”

　　我松了口气，知道已经是脱险了。只见夏聆筠和小沁回身已与那些恶霸打了起来，小沁还不时担忧地朝我这里看。我才发现接住我的是逍遥，他正关切地看着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无力去关心那些，肩上的痛越来越明显。想来这十几年被保护得太好了，根本没受过什么伤，这一次倒是真真切切地伤到了。

　　感觉到腰间的手还未松开，我稍挣脱了一下，他放开手，脸上还有丝可疑的红晕。没想到，我根本站不住，紧扶着左肩就要倒下。逍遥忙又伸手过来拉住我，眼里满是担忧，夹杂着一丝惶急地问：“你伤到哪了？”

　　我开口说没什么事，他却还是紧扶着我不松手。瞟了眼我的肩膀，见我皱着眉头，转而看向那些恶人，眼神像要喷出火来。怎么逍遥今天如此奇怪。

　　不一会儿，那些人已经被制服了，果然不是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可以比的。小沁快速奔过来，细细看我哪里伤了。看到逍遥扶在我腰际的手，神情变了变，一把拉过我，打横抱了起来。我忍不住惊呼，这两个人今天怎么了？逍遥也未阻止，只看了眼小沁，眼神凛冽。

　　夏聆筠也救下那个红衣男子走到这里，我看着夏聆筠讨好般地扯了扯嘴角。他似有愠怒，眼睛却看向我身上的伤口，忙去找马车来。我心里好笑，这个哥哥原来还是很疼我的。

　　那个红衣男子忽然道：“今日多谢各位了，泠儿，以后可以去凝风楼找我，记住，我叫葭瞳。”我还未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他已转身走了，只余丝丝缕缕幽兰馨香。

　　身边夏聆筠和逍遥神色奇怪，似是被什么事情震撼了，逍遥看向那红色的背影的眼神尤为复杂。这个人到底是谁？

　　回去的时候，我问了小沁，才知道从一出门就跟着我的是家里的一个下人，不小心被他发现了，只后来与那人绕远了，才隔那么久赶来救我们。说起凝风阁，逍遥和夏聆筠都言辞闪烁，似乎隐瞒了我什么事，只叫我好好养伤。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跟爹娘说的，也未透露我受伤的事，免得我受罚。肩上的伤有些严重，绑了绷带还要每天上药。只能瞒着爹娘，在房里待着。他们好像比我还紧张，每天看着我，就怕我磕着碰着。也对，我在伤了，他们也一样要受罚，我可不能再连累他们。

　　有时逍遥来看我遇上小沁，总觉得气氛怪怪的不太自然。问起的时候，又都什么不说。我没辙，只能叫夏聆筠去调解调解，那家伙竟说我能耐到私自离家，何不自己去。我无奈，谁叫这事是我理亏呢。不过后来，稍微缓和了些，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我也就·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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