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

　　这几日醒得何其狼狈。半梦半醒之间，朦朦胧胧地梦到了东极岛。日出日落，潮涌潮褪，远远站在海平面上的是许久未见过的梓殇，一身寡淡素洁的黑衣，眼神却是我没见过的忧郁。梦里的他东张西望，仿佛在寻找丢失了好久的七姑娘。他在追着海面上缥缈的白烟伸手抓去，却看见那缕白色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身后。
　　爹爹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温声细语地唱着小调给我听。
　　他看着爹爹，双眼布满了血丝，疯狂地吼了起来：“把她还给我！”

　　我拼命地往身后的怀抱里缩，努力睁开双眼。眼前的，正是蓝姑焦虑的神色。
　　“又做噩梦了？还是告诉大公子吧，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蓝姑的手一面轻拍着我的背脊，一面拨开我脸上被汗水黏住的头发。
　　“别！别告诉爹爹。”我拉住了蓝姑，伸手环住她胖胖的腰。
　　“那我告诉三公子去了。”蓝姑作势想走。
　　“不用了，我不想见他。”
　　这倒是让她吃了一惊：“怎么又不想见了呢？”
　　“没什么，以后别把我的事都告诉他。反正再过几天我跟他就没关系了。”我摇头道。
　　蓝姑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怎么？和三公子吵架了？”
　　“没吵，真的，我只是快和程哥成亲了，怎么还能随便和他牵扯在一起。”
　　蓝姑皱了皱眉道：“呦！这还真不像天山山庄大小姐会说出来的话啊！不是蓝姑我说你啊，大小姐你从来了山庄里之后有哪件事规规矩矩做过？爬房蹿梁的，别人不晓得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前一阵子你离家出走弄得天山大半人马都在满世界地找你。什么时候懂得要守规矩了？”
　　“蓝姑，我在说认真的呢！”
　　“对啊，就因为认真了，蓝姑才有话要问清楚啊。我的大小姐，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三公子已经好几次派人来问过你的情况了？”
　　“关我什么事？”冷笑道。
　　“换做是以前，他还用得着差下人来问吗？直接进房都没避讳过，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生分过了？”
　　“蓝姑，你就行行好少问两句行不行？”
　　“行，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就是少操心一件事而已么。偷懒谁不会啊。”蓝姑道。
　　“你别生气啊，我就是心情不好嘛。”我扯了扯蓝姑的衣袖道。
　　“知道大小姐你心情不好。不过呢，心情再不好也要做正事的吧？起来了，量一下嫁衣的尺寸。”
　　茜素红的织锦缎。
　　蓝姑拿在手里往我身上比划着。
　　“喜不喜欢？”
　　摇了摇头。
　　“这可是天山山庄里最好的料子了。”蓝姑叹了一口气道。
　　“我不喜欢这颜色，多扎眼啊！”
　　“大婚么，不就是图个喜庆。在乎这么多做什么，热热闹闹地嫁一回，就算是不乐意的，好歹也没有遗憾啊。”蓝姑嘴上是这么说，眼眶却还是红了一圈。
　　“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我要是再不这么热闹一下，是不是就没人要了啊？”小小开了个玩笑，但是似乎很失败，蓝姑不仅没有笑，反而吸起了鼻涕。
　　“胡为守空闺，孤眠愁锦衾。锦衾与罗帏，缠绵会有时。”蓝姑拉着我的手道，“我也很喜欢这首啊。难不成大小姐你就是这么想的？在和三公子做那种事的时候？”
　　“我没有啊！不要乱猜了啦，我是真的以为他早晚有一天会把我抱上他的花轿。谁知道……哎，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与其勉为其难，不如都放我们两人一马，对爹爹来说也是好事。就是难为了程哥和青黛姐。”
　　“这可是对谁来说都是难为的。”蓝姑道。
　　“我知道，但是他们也没说什么，我哪好再提要求？”
　　蓝姑勉强笑了道：“谁说不可以了？当年你爹爹不也是强来，从天山把复庄主的掌上明珠给骗走了吗？他就没有犯错的时候了？行了，别想这么多了。来，抬手。”

　　蓝姑的话倒是让我豁然开朗不少。
　　“那蓝姑啊，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啊。”
　　蓝姑伸手一扯我的衣摆盖过靴子，然后抬头道：“又想问什么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
　　“谁？”蓝姑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就是看上去有些生硬。
　　“你肯定知道的，我是说梓殇。”
　　蓝姑的手停了下来。
　　她抬着头看我，看了许久，然后转过头去，看向长芦，向门外努了努嘴。长芦应声走出了门外，将门带上。
　　“吱呀——”
　　房里只剩下了我和蓝姑二人。
　　“我知道，问你这个你肯定挺为难的。但是，我做不到不闻不问。”梦里梓殇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无助，甚至那声咆哮，让我总感到他在隐隐约约之中在向我求助。
　　蓝姑叹了一口气，手扶在自己的膝盖上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将手托在腰间，另一手扶在桌沿上，喘了一口气。
　　“大小姐，你说他这样叛变，现在被抓了，会怎样？”
　　蓝姑背对着我，她的表情是怎样的我自然是看不到，便盲人摸象般答道：“我只知道他一定还活着，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有这感觉。”
　　“活着那是自然，他的党羽仍未全部清理干净，怎么能让他先一步去了？”
　　“所以，现在他被关起来了？是不是就等着他说出那些手下的下落呢？”我问道。
　　“等？大小姐，你太天真了，你觉得大公子能有多大的耐心等他一一说出来？”蓝姑道。
　　“那……那也是他活该，不是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也不是不懂得。”我的手心开始出汗，僵了一会儿才道。
　　蓝姑惊讶地看着我道：“是这样没错，倒是大小姐你能这样想，只要能让你觉得好受些，这也真的没错。”
　　“他现在在哪里？”
　　蓝姑的嘴角突然间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就在这山庄之中。”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可能性，爹爹房后的山洞、后院那些不知何时出现的奇怪房屋，还有静留房前那片醉人的珠芽蓼。再看了一眼蓝姑此刻狡黠的表情，猛然间想起了她厨房内那古怪的密道。
　　“为何要告诉我？”
　　“让大小姐你不至于糊里糊涂地就这么出嫁了。”
　　“你……你不怕爹爹知道？”
　　蓝姑笑道：“我早说过，我是天山的兵，不是大公子的棋。”
　　深吸一口气，笑道：“蓝姑，你……”
　　“大小姐，我还是这句话，怎么做还得你自己想明白。”
　　“你会带我去见他么？”我问道。
　　蓝姑一耸肩，双手摊了摊道：“这我就办不到了。毕竟蓝姑我也只是厨娘一个。”
　　“那你……进去过么？”
　　“没有，我只负责看守入口，据说里面有很多错误的密道，还有陷进。我连出口在地面上的位置都不知道。”蓝姑摇头道。
　　“那是不是只要入口有你看守着，里面的人一样可以出来？”
　　“只要知道里面的机关，自然可以。”
　　“那……”我看着蓝姑的眼睛道，“你和翠儿是不是……偷偷给他送饭了？”
　　蓝姑一怔道：“这事不能怪她，她只是太痴情了而已。”
　　“我没怪她，要是想怪，上次被我撞见的时候，我早就告诉爹爹了。”
　　“哎……”蓝姑叹起了气。
　　“他……还好么？”小声问道。
　　“你看看翠儿那丫头现在的样子不就知道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