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

　　站在松软的雪地中，头顶盘旋着傲气凌人的雪雕，天山上的空气中呵气成冰。
　　记得过去还好小的时候，站在沙滩上听到有人在学堂里念书，循着那脆生生的童音往私塾的屋檐走去。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山谷之中传来鸟兽呼声相应的声响，隐约间仿佛又有那朗朗的书声相伴相随，怡沁心脾。
　　“大公子给这周围猎户的孩子们请了私塾先生。就在林子后面见得到光的地方。”
　　身后传来了慕容程的声音。
　　转过身去，之间他双手背在身后，淡定地看着眼前这一片茫茫的雪，双眼就在那挂满冰柱的林子间游走。
　　“想去看看么？”他问道。
　　突然之间发现慕容程那深深嵌眼眶中的眸子竟然与梓殇那般相像，但他却长得比梓殇秀气许多，甚至有些稚气。
　　晃了晃脑袋，也不知怎么地竟然会这般糊涂地总是想起他来。
　　答道：“不必了，那些孩子终归不是这漩涡中的人，这辈子里见不到我们这样人，也是一种幸运。”
　　“那到未必。我倒是常常去看他们。倘若你真的那么在意自己所作所为，那么就不要勉强自己挤在逆流之中，毕竟你心里还是存有一份净地。”
　　“不勉强？不勉强还让我嫁给你，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了？你不反对，姐姐不反对，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想？”
　　慕容程笑着转过头来道：“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娶你？”
　　我一愣道：“为什么这么说？我知道在你心里报恩自然比姐姐重要。”
　　却听慕容程道：“我愿意娶你，因为能保护她。”
　　慕容程站在这清朗的雪中，就这一刻，突然间变得更加坚韧。
　　他很快又道：“不过我不会阻止你，所以，做什么，怎么做在你自己。懂么？我和她都不会反对你做的决定，但这不表示我们会帮你。我知道要你反对大公子对你来说很困难。但是雨儿，你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你失去了现在拥有的一切，失去了天山，失去了爹爹、失去了你天山山庄少庄主的地位，那时的你会是什么样的？”
　　慕容程说话的声音很轻柔，让我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在提问，只觉得自己是在听他讲了一个故事。
　　“我们谁都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但至少，自己的命还在自己手里。”
　　“那你……恨过爹爹吗？”我问道。
　　“你恨过他么？”
　　“自然不会了，他是我爹爹啊！虽然很生气他自作主张给你订婚，但是他也没想害我啊。”
　　“那就是了啊，大公子对我来说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他教我习武念书，教我为人处世。我如何会恨他？”
　　“你怨我不听他么？”
　　“不会，你有你自己的选择，就像大公子一样，只是想要的不同而已。”
　　我点了点头，听到了自己身边的雪地里发出了“莎莎”的声响。
　　一回头，竟然看到慕容程在我身边的雪地里单膝跪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我惊呼道。
　　慕容程的小腿骨笔直纤长，足上着精致的靴子，在雪地里看去也是那样显眼。
　　“雨儿，我说不准以后我们会变成怎么样，不过，我真的当你是我妹妹。反正你本就不愿意嫁给我，不如就趁此机会，结拜为兄妹吧。”他咧开嘴角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我笑道：“好啊。”
　　语罢拉开层层叠叠的衣裙跪了下来。
　　慕容程道：“无酒无祭，无果无贡，却有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慕容程与沈芊雨在此结拜，从今往后亲如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相濡以沫，相互扶持。若有违此誓，必将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没火烛也就算了，结拜怎么能没酒？”
　　身后响起了爹爹的话语，我一惊，连忙回头。
　　“爹爹！”我呼出一口气道。
　　刚才竟然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爹爹从身后拉出一个酒囊，一甩手向我抛来。
　　连忙伸手接住，未料到那酒囊还不是一般得沉，小小一个却颇有分量。
　　“爹爹，你怎么出来了？！”问时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闺女和女婿都出来了，我这当爹的再留在那里还有什么好做的？寿宴上接下来的会有老三负责。我自然还不如出来透透气。”爹爹答道。
　　慕容程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膝上的雪，转身对爹爹笑起来，略带歉意。
　　“原来大公子身上还会带着酒，我还以为大公子滴酒不沾呢。”
　　“程儿，这儿并无外人，过不了多久也是一家人了，还在还是和你小时候一样叫我叔叔吧。”爹爹道。
　　“叔叔。”慕容程道。
　　“爹爹，你这里面是高粱酒……”我打开酒囊，扑鼻而来一阵浓醇熏人的酒香，一滴鲜红的酒滴落在我的袖子上。
　　“高粱醇酒，本来就是贺喜的。”
　　“爹爹，我不喝酒的。”
　　“手都冰了。”慕容程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在自己掌心掂了掂。
　　见我诧异地看着他，便小声附在我耳边道：“后面有人在看。”
　　眼角余光瞥过去，的确有几个八卦的人从大殿内跟了出来站在山庄前向这边看来。
　　“喝一点吧，总不要连这种小事都和叔叔反着来。”慕容程将酒囊举到了我的嘴边。
　　“可是……我真的不会喝。”
　　“大不了醉了，程哥送你回去啊。反正也是演给别人看的。”
　　深吸一口气，拿起酒囊抬头猛灌一口，浓烈的酒精直冲头顶。喉咙里立刻就像是着了火一般，火热的液体一路落进了胃里。
　　“好辣！”我咂了咂嘴道。
　　“你真的不会喝？才一口就脸红了？!”慕容程惊叹道。
　　其实不用他说我都知道，因为此时脸颊、额头和耳朵都已经开始发烫了，甚至还有微弱的刺感。
　　“我就说……脸很红吗？”我连忙问道。
　　“蛮……蛮好的。”慕容程忍笑道。“雨儿，这本来就是藏了二十多年的烈酒，你哪有这样一口猛灌的……”
　　“你也不早说！”
　　“小声点。”慕容程道。
　　“程哥，扶我回去。”
　　双脚踏在雪地里的时候在打软飘。
　　慕容程看了我一眼道：“忍一下。”
　　说完伸手揽过我的脖子，将我一下子横抱了起来。
　　只听他在我耳边道：“雨儿，你好重！”
　　羞得无以复加。
　　虽然知道是在演戏，但慕容程抱着我经过大殿门口的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了算了。青黛微笑的样子让我油升起一股歉意。她的身边正站着世离。我将眼睛转开，就怕见到世离的表情。
　　我怕他会难受，我怕那双纤长的媚眼会难受。看到他难受的样子，我只会觉得自己更对不起他。
　　但双眼就像不受控制一样，忍不住往他的脸上看去。
　　世离一直在笑，对这周围的人群。有很多人在给静留敬酒，静留都只是笑笑点头，一口都不沾，却由世离一一代为喝下。
　　一杯接着一杯。
　　他的脸色一直都没有变。他抬起头来，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却发现他的双眼已经开始变得迷离。就像是没看到我一样，他很快就转开了眼，接过一脸高傲的静留递过来的酒杯，一干而尽。
　　“如果不想让他再这样，就想想你自己应该做什么吧。”慕容程在我耳边道。
　　殿内的人，已有好多转过头来看向这边，慕容程向他们稍稍点头，从容地向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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