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

　　我很奇怪复庄主在天山中的作用。
　　我所看见的是姚梓殇接管着天山中大大小小的事物，而有一部分的工作现在由南宫世离掌管。复笙复庄主仿佛只是天山中的一个普通老人而已，日升而起、日落而息。然而有一点不能忽视的是复笙作为天山庄主在武林中的地位。就连脾气最暴躁的李骞都愿意乖乖听从他的安排，更别说一向在人前维持着天山最忠诚的弟子形象的梓殇和世离。
　　有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靠近这个老人。复笙从来不需要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能力，他虽然时常只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但一个人带在身上的杀气和强大的力量是任何表面上的现象掩盖不了的。我甚至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而且也不必知道，因为他本身就已是一件利器。

　　自从上次偷偷见过爹爹被发现之后，梓殇就派了个丫环时时跟着我，并且直接限制我连寒水宅的大门都不许我跨出。
　　其实那样完全没必要，我虽然知道爹爹住在慕容府内，但我连慕容府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能去找他们？而且我也不知道见到娘时我该怎么办。
　　梓殇这样关着我，却连看都不曾来看过我一眼。其实这样也好，能让我早点死心。有的时候单独想起他的疼痛，远比看到他失望眼神时的那种折磨要来的轻松。
　　我翻开包袱，拿出他在天山上时给我的秘籍翻来翻去地消磨时间。问题是身边站着个丫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爽。
　　我合上书道：“你叫什么？”
　　“婢子秋水。”丫环答道。
　　好名字，比我家翠儿有出息多了。
　　“秋水，你能不能出去？我想自己练一会儿鞭，怕甩到你。”我看着她摆出一副世离常有的微笑道。
　　“回小姐，不能。”秋水笑得更绝，答道，“姚公子说了，就算婢子被小姐你一鞭子抽死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呆着。”
　　姚梓殇你算什么人！居然能让一个丫环听话到这个地步。
　　我的内心开始抽搐，忍了好久，终于又抬起一张笑脸，对秋水道：“好秋水，好姐姐，那你就不能陪着我出去逛街吗？”
　　秋水依然微微一笑，答道：“那也不能，秋水不会武功，要是出了寒水宅，小姐想要逃跑，秋水就追不上了。到时候，公子会杀了我的。
　　“可是姐姐，如果你在这样跟着我下去，我早晚有一天也会杀了你的。”
　　秋水毫不动摇，往房门口走了几步，拦在门口笑道：“还是不行，公子说了，如果怕小姐杀了我，他会先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彻底绝望了，同时开始思考这个秋水说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但是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梓殇说要杀平慕容家时那口气听不出半分有假，于是我终于意识到姚梓殇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变态。但比起他所作出的变态的威胁，我发现自己时时刻刻都无法忘记这个人却更让我崩溃。我总是在看到窗外日落时忍不住会想起落日余晖下的他，想起在天山他看着那张画时失魂落魄的背影，想起他在洛阳城外的客栈里闯进我房里时做的一切。

　　有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得巧合，所有事都偏离了半寸。我开始明白他的痛苦，就像我自己心里的难熬，而他却只看得到他自己。

　　挥出、牵引、束缚、抽手。
　　其实鞭法的基本动作就是如此而已，更多的变化只有在对战中才会出现。而我至今为止除了被迫杀了一个人外，没与任何人真正较量过。我要留在天山的原因也正是如此，我只是想借天山的名头去看看那个所谓的比武大会，而不是因为姚梓殇的原因就灰溜溜地跟着爹爹和娘就回到东极岛上去。我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没用。
　　我曾经看到过姚梓殇练武，一套冰封破雪剑他从头到脚舞下来愣是没有半丝破绽。这套剑法我也看到过南宫世离和南宫丰稽练过，世离较之梓殇的严谨更为灵动，而丰稽又多了一分杀气。乍眼看去，似乎南宫两兄弟的剑法比起梓殇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事实确是复庄主那天随口与我聊起时便说：当梓殇将剑握之于手上时，他的心里就不会有任何多于剑的东西，之所以你看得出世离和丰稽的特点，那就是因为他们心里有太多的东西，他们收不住自己的想法，而那一切又都会在他们的剑法中流露出来。
　　我不知道，此刻若是复庄主看到我的鞭法，他又能读出我心里想的什么？
　　就算他看得懂，他会告诉我该做什么吗？

　　走神间门外传来一阵争吵，若在之前，我应该会觉得超乎想象的惊奇，但现在听到时却感到一阵疲惫。是梓殇和世离。
　　我转开头面向墙去，希望不再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是事实总是事与愿违。他们越走越近，直到吵到了我房门外。
　　世离自从上次因我与梓殇争吵过之后便开始频频与他叫板，处处伸手开始插管原本梓殇一人做决定的事。其实天山能有现在的成就，的确不是姚梓殇一人的成绩。天山历代的庄主弟子们都有自己的做法，只是自从梓殇在我爹爹离开之后接手起，天山的基业便迅速地壮大起来。不论从财力还是武力上来说，梓殇强盗般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都在无时不刻地左右着武林中一部分强大的力量。
　　但大哥不是这么好当的，尤其当他原本就不是大哥，而底下又有人开始反对时。
　　梓殇现在遇到的便是这种情况。他原本只是天山中的二公子，他能执掌大权仅因沈瑜徽的离开和复笙的放手。南宫世离也并不是唯唯是从的人，他原本就反对梓殇血腥的生存方式，现在离开天山之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或是早有预谋，总之他也开始走进了天山权力的范围。
　　我只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世离时，我总觉得他温婉的笑容总会让我想起娘，那个时侯的他甚至因为无法反对梓殇而感到无助。他那时只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力量而已。
　　这两人终于吵吵嚷嚷挤进了我的房间。我很是奇怪，连我都快受不了他们的争吵，向来好静的复庄主如何能忍受得了现在这种局面？
　　“你开什么玩笑呢？前几年上擂台的名单都是我定的，哪次出过错？！”
　　听这鸟得不行的口气就知道，必定是姚梓殇无疑。
　　“但今年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你把雨儿弄上台去！”
　　世离也有被逼急的时候，嗓门扯得雷大，但还是大不过梓殇。
　　我留在天山就是想到时候上擂台，这个山神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不让我去。强忍住撞墙的冲动，背对着他们一页一页地翻着秘籍，却一页也看不进去。我真生怕自己一时嘴快说要去，结果梓殇就跟我唱反调接着把我关在这里。
　　只听梓殇道：“你不让她去？行啊，你去问问看，这个笨蛋在天山蹭吃蹭喝一年了，愿不愿意上台去？还是接着当蛀虫。”
　　事实就是这样没错，他带我离开东极岛，我什么也没做，却为他带来了一堆麻烦。
　　喜欢上这个人是我自己的错。
　　“雨儿……”世离一把拿掉我手里的书，问道。
　　“我去就是了。”我没有转头，也不敢再转过去看到他。
　　“这就对了。”
　　我听到了他轻笑的声音。
　　我熟悉他熟悉到分得清他的每一次呼吸，而陌生的确是他本身。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或许本来我就不该跟着他走。
　　他笑够了，便走了。
　　“雨儿，你没必要这样。”世离搬了把凳子坐到我对面道。
　　“没事的，世离，是我自己想去。这样呆在这里太无聊了。”我摇了摇头道。
　　世离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道：“雨儿，你确定你要与唐门护法交手？”
　　我立刻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强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你怎么不早说”，心虚地点了点头。
　　“雨儿，我且不管你的实力，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去？”世离道。
　　“我只想知道我会不会输。”
　　世离看着我道：“唐门现在的四大护法，两男两女，二哥估计让你去打的是女子。护法中青黛和日落两名女子均使刀，青黛使的是如月双刀，细长如剑却比一般刀剑更短，出鞘更快，变幻莫测。日落使破晓钢刀，是她过去被蒙古蛮子抓住后逃出来时抢来的，力量之大，恐怕不是你能应付的。用鞭法对付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合算。”
　　“雨儿，你有没有想过，不论你是输是赢，只要你上了擂台，第二天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已经退隐江湖的沈瑜徽让自己的女儿又回天山去了。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待你爹？”世离问道。
　　我一时之间答不出半句话来。我竟然完全没有想过爹爹的感受。
　　许久，我看着他道：“爹爹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世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道：“到时候千万要小心。”
　　“好的。”我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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