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娇

作者:九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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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别离何归


      昏黄的烛火在房间里摇曳着,凉风从窗户穿入,烛光几下摇晃。
      案桌边的两人凝神注视着桌上的羊皮图,时不时指手点画着。这次的商量从傍晚时分开始,已经持续到了晚上。红烛即将烧残,然而两人浑然不觉。
      “我们从锦都东门出城,那里去往沧山,梁家旁系的人应该不会在那段路上埋伏。”楚天敛伸手指向东门,沿着羊皮上的红线划向沧山点旁的一个蓝点上,“今早我已亲自查探了这段路,只有这里不通往沧山,直达青州的闽嘉镇,这是条捷径,三天后便可以到达。”
      话一顿,他忽地抬眼,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灯下的女子,轻声:“到了这里,希望君相换上女儿装。”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底竟隐隐有了几分期待。
      君澜惊愕,抬头的那刻,烛火摇曳了一下,被烛光一迫,女子惊讶的眼睛里兀自闪着动人的光芒,楚天敛眼里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断崖下的那晚。
      烛火下的女子微敛着秀眉,沉吟着。
      两人有了短暂的沉默,楚天敛低下头去,眼神盲目地看着羊皮图,正想开口解释,君澜已抢先,声音里有着了然:“还是将军想得周到,就照将军的意思。”
      楚天敛点了点头,眼睛却是木木地看着案几上的羊皮,只觉图上有序的点和线在视线里都纷乱起来。
      失神了片刻,他一敛神色,抬手指向了青州后面的一个点上,低声续道:“经过青州后,我们改走水路,到达月州。”
      君澜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图上细细的淡蓝蜿蜒着,她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伸手指向了淡蓝线旁的红叉上,问道:“为何只有这里是被叉起来?”
      楚天敛眼里陡然一亮,微微笑了起来:“这里是天云商行的一个分舵,也许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商行。”
      “天云商行!”君澜诧异地抬起了头,眼里从惊讶转为惊喜,然而却只是一瞬,便随着烛光暗淡下来。
      天云商行是沧海大陆上最大的商行,虽混迹于江湖之中,然而它和江湖上的黑白两道却是毫无瓜葛,行走于各国,独立存在于沧海大陆上,兴盛了几十年却无人敢挑衅云天商行,与它相抗衡,包括任何一个国家的朝廷。然而奇怪的是,不管是江湖中的帮派,还是朝廷都没有对其拉拢的意向。
      让君澜惊喜的是,云天商行与其他商行不同,它不但世代经商,而且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只要云天商行接下的镖,整个沧海大陆上没人敢动它分毫。
      让君澜担忧的是,云天商行并不是无偿帮助任何人,它需要雇主交换一件既是自己最重要,也有一定存在价值的东西。
      这样一个奇怪的商行,却无人知晓真正的主人是谁。
      相对于君澜一刹那的惊喜,楚天敛却是一直凝重的,原本停在月州的手指又回到了青州的点上,语气凝重:“但是要过青州,我们必须通过城门才能找天云商行帮忙,也许这里早已让梁家旁系的人控制了。”随着说话,手指按在点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楚天敛的眼色越发凝重。
      君澜沉默地听着,心中也跟着沉重起来。
      那里早已让人控制,要不然奉命而去的钦差也不会在这里突然失踪。那些人为了宗主之位,真的是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连朝廷命官都敢……
      一念及此,寒意便层层冒起。
      烛光暗淡,昏黄的光在房里影影绰绰着,光影投在墙面上,不断徘徊着。
      房间里沉静而窒息,两人的神色异常慎重,因为楚天敛的那一席话,房里又陷入了沉寂。
      两人都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也许还没到达紫州,他们两人就已沦为刀下魂。
      沉默中,楚天敛微微抬起头来,眼前的人低头看着桌上的图,双睫微垂,如同蝶翼,在眼睑下投下了淡淡的睫影。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无端地轻松起来,仿佛有一道暖流涌入心田,细细密密。
      如若两人真的不幸丧命,黄泉路上两人彼此相陪,他也是欣慰的。
      黯淡的烛火忽然亮了一亮,他抬头。素衣白袍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掌了灯,正挑着烛芯,一滴烛泪蜿蜒着流下来。
      铜壶滴漏,红烛高烧。烛光映着女子的脸靥,衬得她如玉般洁白的肌肤有了几分血色。
      楚天敛忽然就敛去了凝重之色,凝视着灯下的男装女子竟忍不住微微有了笑容。
      “将军?”掌完灯的君澜重新回到案边,却见他脸带笑意,往她这边看过来,只觉奇怪。
      “啊?”楚天敛一阵窘迫,脸上忽然浮现了几分郝色,连忙低头,低声,“我们继续。”
      君澜还未反应过来,他手指迅速划向月州上方的另一个点,续道:“只要我们过了青州的城门,到达月州,就立刻去云天商行,有了云天的庇护,我们就可以过蓝州,抵达紫州。”
      君澜不由颔首,神色却一凛,语气沉重:“但到了紫州,也许更加危险了。”
      楚天敛同样凝重地点头,正待说什么,门外却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君公子,是我,沾衣。”
      君澜抬头,转脸看向门外,轻声应道:“沾衣,进来吧。”
      沾衣推门而入,门扉被推开时,高空明月的清辉无声穿入,刹那照亮了暗淡的房间。两人这才发觉,夜幕早已降临,惨淡的月光盈满了整个黑夜。
      “沾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君澜将案上的羊皮卷起,问她。
      “公子,你带我去紫州吧。”沾衣忽然跪下,期待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你这是干什么!”君澜惊愕,连忙俯身扶起她,“快给我起来!”
      沾衣却挣扎了一下,一动不动地跪着,看着她的眼神恳求而坚定:“公子,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去吧,我也想为义父做点事,好好报答他老人家。”见君澜仍是不赞同地神色,她一叠声地说道:“义父是在紫州收养沾衣的,对于紫州,我比较熟悉,也可以帮上你和楚将军。”
      “不行!”君澜不容置喙地拒绝,语气里有了略微的怒意,“这次去紫州凶多吉少,也许我们都会死在那里,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
      “公子……”沾衣用力地抓着她的手,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仿佛什么都不顾了,“不,公子,我一定要去,我死都要去!”
      听得她那样决绝的语气,君澜眼里充满了叹息,仍是摇了摇头,正想开口,一旁的楚天敛眼里却有亮光一闪,忽然发话:“君相,就让她去吧,也许她可以帮忙。”
      “不——”
      “梁姑娘,你要做好赴死的准备。”他蓦然打断了君澜的语声,转向跪在地上抽泣的沾衣。
      盈满泪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沾衣胡乱拭去泪水,眼里有了欣喜的光:“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君澜不由叹息,伸手扶起她,“今晚你好好准备,明早我们就上路。”
      沾衣起身,脸上舒展了笑容:“我早已收拾好了。”
      夜已深沉,月华如水,宛转流泻在漆黑的天幕下,宛如轻薄的缎纱。
      楚天敛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君澜敛衽一礼:“君相,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辞。”
      “将军慢走,回去好好休息。”君澜点头,脸上也有了微微的倦容,转向沾衣,“你也去睡觉吧。”
      。
      红烛已快燃尽,微弱的火舌舔着烛芯,宛如开放的红色花朵,在黯淡的房间里艳丽盛放着。
      君澜收好羊皮图,残烛暗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随风潜入了黑夜里。
      目光顺着一线青烟向窗外望去,月色朦胧,在淡月清辉的沐浴下,树影随着不远处的水波轻轻摇晃着,水月的清光映照在窗棂上,不住地徘徊荡漾。
      她怔怔出了神,明日离开这里,不知何时能回来,即便回来了,等待她的也只是一卷圣旨。
      从怀中拿出灵珠花,君澜在窗边的椅榻上躺了下来,轻轻摩挲起发簪。
      如雪般晶莹剔透的花瓣上绵延着特殊细碎的花纹,密密簇拥着中间那颗璀璨夺目的龙珠,怒放在月光下,宛如九天瑶池上一朵圣洁的冰莲。
      君澜将灵珠花揣在怀里,嘴里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灵珠花集天地万物的灵气,魑魅魍魉为之避邪,它亦是东锦国的圣花,代表着信任与高洁。
      她恐怕是东锦国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赐予灵珠花的人吧?
      君澜微微合上了眼,波光月影下,灵珠花发出了淡淡的圣光,窥探似的掠过她的脸。
      龙锦腾,到底是何意?
      。
      悠悠明月在高空上缓缓游移,柔润的月辉弥漫夜幕。高塔之上,云雾缭绕,狂烈的长风掠过塔身,猎舞在浩瀚夜幕中。
      高塔的最顶端,两人临风而立,衣袂猎猎舞动,始终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君相将紫戒和白玉令交予朕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龙锦腾忽然发话,将锦盒递给了龙锦歌,神色淡淡,“皇兄,一定要到达紫州,将紫戒和白玉令交给君相。”
      龙锦歌从他手中接过锦盒,眼中惊疑不定:“皇上不是始终对他心怀戒备么?怎么如今却这般慎重对待?”
      皇帝临风而立,深沉如故,忽地微笑:“妇人之仁的丞相,终究比那个楼眷可爱啊。”
      在他露出笑容的那一刹,龙锦歌心猛地一紧,全身似乎慢慢泌出了层层冷意,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锦盒,眼睛定定地凝视着笑意微露的皇帝,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
      第二日,天即将拂晓的时候,君澜、楚天敛、沾衣三人已收拾好行囊,准备上路,去往那个纸醉金迷的紫州。
      “公子,一路小心。”福伯看着君澜长大,从小如亲生闺女一般对待,疼如心坎,此时她即将远行,心中忍不住难过起来,“一定要平安回来。”
      “福伯,我一定会回来,等着吃你亲手做的桂花糕呢。”君澜点点头,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陪伴她十八年的人,她才惊觉福伯已经很老了,双鬓早已斑白,深深的皱纹已爬满了那张慈祥的脸,心下不禁酸涩,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老人的手。
      福伯抬手抚上了君澜的头,老眼里充满了疼爱,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转向她身后的楚天敛,忽地跪下:“楚将军,请您一定要将我家公子平安带回来。”
      “福伯!”
      “老人家!”楚天敛惊得连忙上前,俯身扶起已然老泪纵横的人,“快快请起,晚辈必定誓死护君相平安归来。”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福伯起身,伸手抹了把眼泪,却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天已透亮,日光推开黛青色的云层,如纱拂面而下。
      君澜抬头望天,却又忍不住回顾回廊,幽深曲折的廊道里银铃脆响,却仍然不见那一袭病弱的白衣,她的眼里转瞬黯淡。
      “小澜,为什么不先问问大哥!你叫大哥怎么办!”
      宛然是大哥愤怒的语声响起在耳畔,男子看着她,那双倦怠温和的眼睛里,和往常不一样,有了隐秘的孤绝和冷酷,让她忍不住害怕。
      大哥还在生她的气么?
      她向大门里望了片刻,心底不由闷得紧,从腰侧解下了恩师留给她的锦囊,吩咐:“福伯,替我交给大哥吧,他保管着我放心。”
      “好的。”年迈的管家点点头。
      转身离去之前,君澜再一次往里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回廊里仍不见那个身影,银铃的声音在晨风里越发得清灵滴脆,驻足了半晌,转身。
      “等等,”忽然想起了什么,福伯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紫色的透明玉佩,将它隐秘地塞入她的手中,低声,“这是大公子早上让老奴交给你的。”
      触手摸及,质感清凉而柔滑,熟悉的触感令她惊讶。
      紫玉令!自那次落崖后,就一直不见它,原来是被大哥拾了去,大哥终究是嘴硬心软啊。
      君澜微微一笑,紧紧握住了紫玉令,走到马车旁,再度回首之时,眼里却渐渐有了淡淡的沉郁。
      也许,也许这一次,她再也回不来,请原谅她的决定吧,大哥。
      “君相,时候不早了。”楚天敛上了马车,为她撩开了帘子,低声提醒。
      君澜点头,不再回顾流连,欠身走入车内。楚天敛一声厉喝,挥鞭而下,马车绝尘而去,官道上车声辚辚,扬起一路的尘土。
      一处高坡上,龙锦腾迎风而立,静静地俯视着脚下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路的尽头远远驶来了一辆马车,马蹄车轮之声越来越近,刹那便到了他的脚下,只是短短的一刻,马车便向着前方飞扬起尘土滚滚而去,离他越来越远,直到眼前只剩下满目的苍幽深翠。
      他神色难辨地望着已湮没在林海中的马车,莫名低语:“爱卿,一路顺风啊。”
      而在另一条道上,一袭锦衣向着同一个方向策马奔去。
      。
      青云阁里,枫叶如火,掩映着一袭白衣男子,衬得他苍白的脸有了微微的血色。
      枫叶纷纷落下,然而一飞近男子三寸,陡然被搅裂成碎片。
      君青云仰脸,碧空的尽头隐隐可见乌青色的沧山,天光已经在山的背后弥散开来,一队南飞的大雁掠过天空。
      天光弥漫,天空碧蓝如洗。然而他如墨的眸子却是苦痛而茫然的,甚至有一丝孤绝的波光涌动其间。
      岁月如白云苍狗,深澜沉恨又何在?
      他忽然微笑起来,那笑容在他俊秀而苍白的脸上,仿佛刀光一般掠过。伸手向树丛里摘了一片叶子,他倚在了枫树边,将叶子卷起,凑到嘴里漫然吹了起来,眼睛里有了隐秘的冷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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