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踩塌了一层土面，底下是个半人高的坑，两个人掉落来，扑了一头一脸的土腥。前头有人伸手接应，一根绳甩过来，依次绑上他两个的腰，喊了声“趴着”。
　　王谢听话趴下，牵着绳，跟在朱衣里的后头往前爬。

　　地洞像是新挖出来的，窄且长，擦着四面土爬过去。爬了足足十余丈远近，一阵风迎面兜过来，到头了。

　　朱衣里站起身，先爬出地面，另有两人把王谢接出来。
　　一旁听见马蹄踩动，车轮转响，早早备着马车。接应的都是熟手，半分没有耽搁，将两人送上车，扬鞭就走。那一头凌知常的手下忙着看他生死，也没顾得追上来。

　　“呼。”

　　王谢嘘了口长气，瘫倒在车厢里。
　　摸摸手足俱全，身上虽开了无数道口，一双眼也黑着，总算死里逃生。听着大车轮子骨碌碌向前赶，车身颠簸，身旁悄没声坐着一个人，有时晃动。

　　“你救我？”王谢回过气，问他。

　　朱衣里没开腔，挪到他身边，两根手指拈着他的衣襟，两边揭开。伤口血肉粘连着碎布，慢慢扯断，露出一身横竖刀痕，还有凌知常踹下来的血印。
　　王谢倒吸一口气，硬挺着不动。
　　朱衣里也不动，一双眼细细看了一遍，也不知要看出个什么来。
　　王谢睁着眼，望不见他，身上倒觉得出他的目光，像是有形有质的东西晃过去，像夜里的风，温凉。伤处细微刺痛着，忍不住打了个抖。

　　他的手跟着搭到眼眶，翻开眼皮，人也凑近了看，呼吸就落在脸上。

　　王谢觉得痒，嘿一声笑。

　　“使刀的是‘黑娘子’易桑春，她易容术厉害，刀法没有多精。使毒的是她相公屠况，此人秉性阴狠，用的毒从没有解药。”朱衣里道。
　　“伤势不碍，这双眼却要不得了？”
　　王谢听他的意思。

　　“只要让你看见我，就要杀我？”
　　朱衣里手指还放在他眼跟前，指尖轻按，一下，两下，还是没往进戳。

　　他倒记着这句话，王谢点点头，笑得畅快。

　　“如今我看不见你，也不用杀我的救命恩人，也算还你一命各不相欠，甚好。甚好。”

　　朱衣里不跟他算这笔账，欠身向前，向驾车的人嘱咐一句。
　　“叫胡大夫去楼里候着。”

　　仍是坐回来，再不言声，话到这里算是完了。
　　王谢衣襟大敞，满身血迹的躺在他边上，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他救自己，还想保这双眼，难道是活腻了？
　　实在是伤得重，没心思琢磨他的心思，头一栽，索性就睡过去。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醒，何况是个小小的朱相公。

　　他该是什么样子？

　　被他摇醒的时候，还模模糊糊的想着。猛然睁开眼，什么也瞧不见，胡乱伸手出去，抓住他的胳膊，给他扶着搀起来。

　　“下车。”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平平稳稳。“凌知常的人快要追上来了，前头是个镇子，换辆车走。”

　　王谢点点头，有些失笑。
　　醒来那一瞬工夫，他是真的有些慌，到底不惯当个瞎子。朱衣里看出他慌，头一回跟他分说清楚。看不出他有这份善心，也是，自己根本就没看过他。

　　身上也大致包扎起来，止了血，除了他再没人做这些。

　　下车还是有人接着，先前挖洞赶车的人驾着空车，接着往前赶。朱衣里一手抓着他臂弯，带着他上去另一辆马车。
　　这回接应的人跟着上来，说话像是个有身份的。
　　“公子，都知会下去了，任谁来问，全镇上下没有一个人看见公子和王二爷的车打这里过。”
　　“好，商队的马车是几时走？”
　　“午时，货没装全，紧赶慢赶还得半个时辰。”
　　“等不得了，就这么走吧。多赶出去几辆车，往西面北面跑远。”
　　两人匆匆交代了几句，那人下车去布置，前头车夫扬鞭打马，又开始一程路。

　　王谢听在耳中，不免有些好奇，约莫着看向朱衣里。
　　“朱相公，地方上的官，也归你管？”
　　“不是官，是商。只要开得出价，请得起人，要办的事总能办到。”
　　王谢咂咂舌，也不敢问他这趟救自己出来得出多少的价，只怕再多杀几个人也不够还。眼下有他出钱出力，自己倒是可以安枕无忧，逃出生天。

　　途中又换了一回车，转而乘轿。

　　王谢睡了再醒，精力却更加不济，朱衣里不敢放他独自呆着，跟他同乘一轿。王谢垂着头向他身上歪倒，他便用力拍醒。
　　“好重手。”王谢晃晃脑袋，笑。
　　也是神智昏沉，竟有些调笑的意思，朱衣里不知听出来没有，只是不理会。

　　轿中狭窄，隐约觉得有一股微风旋进来，是他打起一旁轿帘。

　　“在看什么？”王谢问他。
　　“没什么可看的，一个废了的镇子。”朱衣里堵他的话，不愿跟他往下说。王谢还想问他，总想多跟他说几句。“野地里还有轿？是你的地盘？怎么废了呢。”

　　“到了！”

　　轿子停下，朱衣里再不听他多话，推着他出去。
　　周周折折，赶了大半天的路，是为了躲凌知常，也是为了往他说的楼里来，里头有个胡大夫候着，能治好这双眼。
　　“王二爷想必也来过，百花楼。”

　　竟是到了青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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