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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柳色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虹元敏锐地感觉到了。
本该是伤口换药的时候，她却一个人站在檐下，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动缠了上去，红色的尾巴不时地轻扫着柳色的脚踝，终于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偏过头看着在自己脚边的小狐狸，绯红色的眼眸望着自己，浓浓的担心从那里传递过来。
“呐，小元子好像很适应现在的生活嘛。”蹲下身的动作让肩膀和背部感到一阵撕扯感，不得已改成了席地而坐，顺手捞起小狐狸抱在手中逗弄。
手指调皮地捻了捻那胡须，小狐狸被她的动作弄得很不舒服。而且，很有一种被玩弄的感觉，于是开始挣扎。
好心想安慰她却反而被调戏。绯红的眸子渐渐变成了火红色。
吱吱尖叫一声之后终于逃离了魔手，虹元觉得自己还是先离这个女人远点比较好。气压很低啊，不妙。
柳色撑着下巴，看着虹元在甩下一句气话之后跑了出去。小巧的身影灵活地跳上屋顶，消失在黑夜中。
“懒得管你了！”
啊，被一只小狐狸这么说，还是有点伤心的呢……
心中躁动的情绪又开始涌动，她花了一些力气才按捺下去。
憋闷感，束缚感，以及被限制被牵绊的感觉，都是导致情绪不稳的原因。习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性子终不是一时可以按捺得住的。
此刻，她心里，仿佛有一头被束缚住的野兽叫嚣着要挣脱，偏生这个牢笼还是她心甘情愿走进去的。
“这里的天空，还是太小了啊……”
可是我只会做这些呢……这样的话，就那么说出口了。当时她一点都没想过浮竹听了之后会怎么想。
就算面对着的人是浮竹，心中的那股不甘于被束缚的感觉还是会犹如漏网之鱼般从防守严密的心中升起。
“如果连你也无法让我安定下来，那么当初在一起的承诺又要怎么继续下去呢？”
这样的她，浮竹是否有所察觉呢？
柳色以为，大概是没有的。
从那开始，有意无意之间，两人相处的时间仿佛越来越少，越来越被其他的事情所挤占。
两人能见到彼此的时间被集中到了早上和晚餐时。
尽管，每天出门时，浮竹依然会照例从她手里接过精心准备的便当。
尽管，每天的傍晚还是有短暂的晚餐时间让两人相处。
但，真正可以像以前那样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却仿佛凭空消失了。
在夏祭的晚上也是如此之后，对这方面迟钝如浮竹也感觉到了。
明明每天都可以见到的，为什么会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远呢？
明明可以看到她眼里的温柔，但为什么同时又会感觉到那眼神背后有着更多说不出的东西呢？
之前察觉到的种种疑虑卷土重来，并不汹涌，却一点点地蚕食着坚固的心防。
几场暴雨之后，整个静灵庭终于送走了炎热的夏季。当第一片秋叶投入大地的怀抱时，两人的婚期，也将到来。
在婚礼到来之前先遇到的是一长串繁琐的礼仪准备。
从宾客的人选到礼服的颜色，从祭祀宗庙要用到的贡品到行礼时弯腰的角度……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人类为了折磨想成婚的人而特意创造出来的。
也或者，是想用这么繁重的婚前准备吓退那些对婚姻抱着轻浮态度的人，让他们认识到，这真的是人生大事。
两人相处的时间因此而增加，但却比之前更缺少交流。
太累了，累得没有气力开口说话。
刚开始浮竹还能撑着不时注意柳色的心情，到了后来因为大夫说不能让他太过劳神之后，他便被排除在外，只需大概练习下礼仪即可。剩下柳色自己一个人。
所幸女方没有家人，省了很多事。
但柳色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看起来有些疲倦，有点憔悴，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相反，却是小狐狸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暴躁，有一次差点抓伤了柳色。有时候不知道它跑哪里去了，浮竹家的人也会因为而担忧，但柳色却总是云淡风轻地说，它自己会回来的。最后，也正像柳色说的那样，它自己又跑回来了。
距离婚礼到来那天还有七天的时候，已经不再插手婚礼准备事宜的浮竹找到了忙于训练婚礼当天的新娘礼仪的柳色，将一条藏青色为底，绣着浮竹家家纹，以及某种图案的细缎带给了柳色，并亲手为她带在了手腕上，同时取下了之前那条。
当时的柳色正穿着白无垢，一遍一遍重复着婚礼时在神社内会用到的礼仪，旁边是严厉监督的仆妇。这些人都是族人长老派来指导她这个“下任家主夫人”的。
浮竹说了一声“抱歉，人我先借走了”就拉着柳色走了开去，徒留下仆妇不满地念叨这是于礼不合、违背风俗。
柳色倒是不介意。要说于礼不合的地方，这桩亲事里多了去了。至少，没有哪个未出嫁的女子会这么久地住在男子家中吧？
不过自从婚礼开始准备以来，柳色倒是从后院搬了出去。根据习俗，两人不能在成亲之前见面，柳色记得当初是这么说的。
但眼前这人身上穿着的明显是婚礼时的礼服，怎么会来找她呢？
之前看他认真地准备，严格遵守各种婚前礼节，柳色一度以为他很重视这些的。
难道不是这样么？
木色长廊外，大丛的木芙蓉开得恣意而狂乱，浓郁的香气在这个秋天的傍晚特别沁人。
两人立于廊下，一黑一白，且都是礼服，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看起来倒像是一对正在举行婚礼的新人。此刻，他们俩顶多看起来像是在婚礼上私奔的情人而已。
大概是想到了“私奔”这个词，柳色原本已经绷到麻木的神经短暂地松弛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不再只是面具般的微笑。整个人放松了之后，那股疲倦感就从骨子里冒了出来，淡淡地缠绕在她周围。
“这个时候过来，不怕被责备么？”看他的衣服，应该也正在训练中。
浮竹看起来比她好多了，大概他是很适应这种礼仪训练的，毕竟是贵族家的孩子。况且他所要学习的东西比起柳色来，少得多。
浮竹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伸过手，握住了她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的手看了会。
半饷，在柳色以为他不想说话时，那人却缓缓道：“我过来，拿一样东西给你。”
抬头，浅棕色的眼眸望进了黑色的眼眸中，浮竹的表情像是刚下定了一个重大决定，眼神中带着坚定。
“手腕给我。”浮竹微笑着对她说道。
柳色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无言中，依旧把手腕露了出来。
原本为她身体着想而系上的缎带依旧在，浮竹手指轻抚上去，顿了下，又快速地将其解下。然后从身上取出另一条藏青色为底、带着家纹以及不明图案的缎带为她换上。
柳色看着他的动作，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但在缎带系上的一瞬间，她脸色微微一变，眼中有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专注于缎带的浮竹并没有看到她的反应，实际上他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这个……是什么？”呐呐地开口，柳色的心神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刚才的一瞬间，她感觉到缎带不是系在了这个身体上，而似乎带着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连本体，也系在了一起。
“之前的那条，只是暂时性的。而这条……是专用的。浮竹家的长子出生时，就会有一条这样的缎带，是给自己发妻的。本来这本该实在婚礼之后给你的，但是……”浮竹笑了笑，“我想现在就给你。”
眼见她为了婚礼而劳累，笑容虽然温柔依旧，但那眼中的疲倦却也是他无法忽视的。他问自己，是否这就是他想要的？
几个月前的疑虑并没有随着婚期的渐进而消去，另一种不安的感觉升起将这疑虑压了过去。总觉得，渐渐看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看着他的眼神依旧温柔而缱绻，但更多的时候她的眼光不知道放在了什么地方。
他听说过，有些女子会在婚期来临之前情绪反常，不耐于冗长繁琐的礼仪。柳色在竭力适应这些，他知道。从新娘修行，到这些礼仪训练，她都不曾抱怨过一句，总是默默地照做。
可是，他要的不是一个隆重的婚礼，他只是想让她高高兴兴地嫁给他而已。
需要这个婚礼的，是浮竹家。而她要嫁的，是他这个人。
想通了这个，他不再犹豫。
“既然是婚礼后才……怎么你——”柳色想说他什么时候也这么不守礼了。
然而——
“柳色，取消这个婚礼吧。”
相信没有一个女子能冷静反应吧，明明还穿着嫁衣，那个人却对你说，取消婚礼吧。
轻轻覆上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柳色震惊之后想了下，然后才低低地出声。
“为什么……”
为什么取消，为什么要给她这缎带，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为什么这么冲动呢…………为什么明明很期待这个婚礼的你可以这么轻松地就说出这话了呢？
微微的风从院中吹过，撩动了檐角下的琉璃风铃，带来秋的气息。
院中的木芙蓉被这风带动，有几朵开得正艳的簌簌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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