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

　　胤禛下巴上浓密的胡茬冒了出来。
　　他抚摸着，有些心散。
　　从椅子上站起，他走到一旁的小佛龛前，拨弄香炉内将灭的烟。
　　断断续续的烟气又开始在小屋内弥漫。
　　他凝神看着佛龛，里面的佛像带着超脱的笑容，也在凝视他。
　　他突然一下跪倒，对着佛像叩首，缠绕着数珠的右手开始颤抖。
　　“宽恕我的过错。”他把心交给了面前的佛像，只觉得好像正在与之对话一般，心中用满语默念。
　　他立起身，仍是跪在佛像前，开始念起《往生咒》。
　　胤祥进了胤禛的府邸，被直接请入书房。
　　苏培盛去禀告胤禛，靠着佛堂的窗户，听见胤禛有些嘶哑的应答声，片刻，人便推门而出。
　　黄昏的阳光照在胤禛身上，从佛堂里带出的烟火气霎时飞散，胤禛神情淡然，耳旁的佛号声已经远去了。
　　胤祥一路奔波，本已累极，但想到将要见到胤禛，却又不感到困乏，反而想要早点相见，好说说一路之事。
　　眼睛盯住门口，看着胤禛身影出现，胤祥放下茶碗，立起喊道：“四哥！”
　　“十三弟！”胤禛一笑，走过去抱住弟弟。
　　“身上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怕有味道，四哥闻着不爽快。”
　　“好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我倒挺爱闻。”胤禛轻松打趣道。
　　吃罢饭，席间无话，回到书房，两人闲谈。
　　“这些天十三弟在草原，过得可还好？”胤禛问。
　　“一言难尽。”胤祥叹息道。
　　胤禛道：“马匹可曾追回了？”
　　“没有，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那贼首十分凶悍，虽让我剿灭，他倒一个人逃走了。”
　　“噢……是吗？”胤禛摸摸光头。
　　“十三弟，你离京前为何不告诉我一声？我隔了两日，让苏培盛去找你，才知道。后来给你写信，你倒也不回！”
　　“皇阿玛命我秘密离京，走得匆忙，实在没有来得及。”胤祥歉意地说：“让四哥担忧了！”转而又说：“信我收到的时候，已经接近要捉拿贼首之时，实在忙急，没法回信，望四哥海涵！”
　　沉默一下，“知道让我担忧便好！不过，你悄然走了，”胤禛笑道，“这也好，否则恐怕也捉不了这些贼了。”
　　“这是为何？”胤祥心中一跳，知道胤禛是有所指，想起多卓自杀前口口声声的主子。
　　“不说这些了。”胤禛见胤祥疑惑已成，弯弯嘴角，岔开话题。
　　“对了十三弟，听说你这次还带了个人回京？”
　　胤祥勉强按捺住疑惑，知道胤禛的性子，不想说的不会说，因此回答道：“是了，他名字叫做木哈尔，我带他来向皇阿玛细述此事。”
　　胤禛觉得木哈尔的名字很熟，一时却忘记了在哪里听过。
　　胤祥犹豫了一下，说道：“对了，可是巧不巧，他的女儿名字叫做云惠。，我还看见了他的女儿，长得竟和锦文身边的宫女云惠有不少地方相似。”
　　胤禛眉毛一跳，觉得抓住了一个秘密所在。“木哈尔，马佳氏？锡林郭勒盟？”忽然，他轻轻笑起来。
　　“原来是她的父亲？不，不是，倒也不是父亲。呵，有意思，我明白了，这可是有点意思！”
　　被胤禛的笑一激灵，胤祥也明白过来。
　　“没料到竟是这样？这么说，这个云惠是假的了？那她又是谁？这可有意思！”
　　“原本是真是假，其实也并不重要，不过是个侍女而已。”胤禛道，“可是此女有太多令人疑惑之处了……”他又想起原先和瑰络的种种，心中忽然又像是开了一个洞，透出光亮来，惹得他又想去窥视一番，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心乱起来。
　　胤祥见胤禛一副蹙眉含笑的样子，哈哈笑起来：“四哥，是否还对此女念念不忘？既然她已经到了我的府邸，我索性送过来给四哥，如何？”
　　胤禛看胤祥一眼，像是抓到了他的话漏，说：“你不怕你的锦文大吵大闹了？”
　　“这……”胤祥反应过来，摇摇头道，“失言，失言！我还是收回此话吧！”
　　瑰络回房，把见到木哈尔的事情告诉了莫小琴。
　　“你是说，你在草原上遇见的那家人中的爹，跑到了这十三阿哥府里来？”
　　“我很确定，应该是木哈尔没错，他的一颗门牙早年的时候在一次雪灾里因为上山找食物时不慎跌下山而掉了，他告诉过我。而这个人我看见他张嘴，也是缺了一个门牙，加上长得这么相像，不可能是别人。”
　　“这么说真的是那个木哈尔？”莫小琴皱眉道：“他还来找你干什么？这家人还真有意思，当年设计把你顶了他们的女儿，让你来这里当宫女受苦，现在不定又是从哪里知道了你进了十三阿哥府，又想过来分杯羹吧？这种人！你别理他，这几日别出去！”
　　瑰络摇摇头：“不对，我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好像还受了伤！我要去找他，问问是怎么回事。”
　　“你傻呀？难道你就不怕他以此为要挟，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利益？”莫小琴白眼。
　　“不会，如果说出这件事，那么他们也是要被牵连的，这种事可以砍头的，他们一家人到时候都难保，难道他拿自己的家人开玩笑？”瑰络冷静分析道。
　　“这么说，你倒可以去威胁他了，”莫小琴道，“你就说，哈，你来干什么？想要我把事情都捅出来吗？到时候，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我看你还是快滚！哦，对了，你还可以敲诈他点银子！”
　　瑰络道：“别乱说了！他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
　　莫小琴道：“我对他的看法可和你不同！算了，我才懒得管这种事，你自己小心就好了，别到时候被别人揪着小辫子！”
　　深夜，胤祥从雍亲王府回来，直接到嫡福晋的房里睡了。
　　而在当夜，瑰络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好，心里总想着这件事。木哈尔为什么会来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十三阿哥府？难道和这次十三阿哥出京的事情有关？他来是干什么呢？是不是找我的？云惠和乌雅氏还好么……
　　想来想去，心里越觉烦躁起来，她索性不睡了，从床上小心翼翼地起来，不敢惊着了睡在床上的紫烟，轻轻推门出去。
　　屋外是一轮皎洁明月。
　　天气仍然很凉，瑰络又折身回房拿了件披风，披好了，就往外随意走走。
　　莫小琴的住处离花园很近，跨过一个圆拱门，便进了花园，一路稀稀疏疏的只有些虫鸣鸟叫，瑰络从前是很怕起夜的，总觉得黑夜中会有些不可预测的事情，如今做了这么久的宫女，常常要半夜值班，慢慢地竟然倒爱上了这种静寂的夜的感觉了。
　　在这种时候，一切都归于平静了，仿佛世间的繁杂都可以抛却似的，心灵似乎在清水里荡漾过，身心都感觉愉悦。
　　穿着平底布鞋踏在青石道上，一步一步很踏实，又感受着夜的凉气浸透肌肤的爽快，瑰络心里的烦躁便慢慢消退了。
　　走到中间的小凉亭边，借着月光，瑰络却突然发觉在凉亭里正坐着一个人，黑黑的看不清是哪个人影。瑰络有些害怕，想往后退，那人已经转过头来把她看见了。
　　瑰络也很快冷静下来，知道不会是盗贼，哪个盗贼会这么悠闲的坐在这里？难道是哪个认识自己的府里人？可是谁会和自己一样，半夜失眠，跑到这里来发神呢？
　　正想着，那人已经从凉亭里走了出来，靠近她了。
　　月光慢慢投了下来，瑰络看清来人——原来是那个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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