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

　　皇帝的生日宴，主角自然是皇上，众人的喧闹也都是为了皇上的热闹，谁都愿意在这个时候想法子逗老爷子高兴高兴。所以当康熙出现的时候，一切的焦点自然就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莫小琴刚伺候德妃落座，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外面太监的通报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这次比前面任何一次都响亮：

　　“皇上驾到！”

　　几乎是本能反应似的，淑芳斋内所有的人都立马或起身，或转身，或行礼，或磕头的朝着门口的方向大喊起来：“恭祝皇上洪福齐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莫小琴一边做动作，一边抬眼去看了看德妃，德妃的表情有些异样的激动。这几个月来，莫小琴和瑰珞没有见到过康熙来永和宫，据说他正宠着另一个妃子，年纪大的德妃虽然有两个儿子，但感情上实际已经失宠很久了。

　　瑰络站在角落的众人中间，此时她的心里，倒没有起先遭遇四阿哥胤禛时的那么诧异和不知所措，反倒是一种莫名的兴奋，那种即将见到传说中人物时奇怪的热血感和狂喜。

　　“平身吧！”康熙的声音洪亮而干脆。

　　瑰络迫不及待地抬头，将目光投向门口，寻找康熙。

　　康熙一身黄袍，在人群中自然犹自突兀，非常显眼。瑰络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他——与画像中的长相基本相同，此刻眉中含笑，样子看起来颇为慈祥和蔼，由于此时才五十出头的年纪，显得精力仍然十分旺盛，他的气质不凡，跟周围的人比起来，似乎是璀璨得耀眼。

　　由于瑰络离康熙太远，因此此时也只能说看了个大概，不过瑰络看得很认真，康熙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被瑰络收入了眼底。

　　即是寿星，又是九五之尊，康熙自然独享了整个淑芳斋里观戏最好的位置，他的身旁坐着一位面容平和的老太太，看样子应该是太后，瑰络知道康熙的生母在康熙登基后不久就去世了，那么这位太后应该不是康熙的生母，而应该是顺治朝的正宫皇后孝惠章皇后了。

　　世人都知道康熙的子女众多，此刻一群阿哥格格们都朝着康熙围了过去，瑰络只能通过服饰装束看出哪些个是阿哥，却不能通过黄带来判断众阿哥们哪个是哪个，除了十四阿哥和四阿哥以外，瑰络面对一群服饰发型脸型的都差不多的人，除了眼花缭乱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忙乱中莫小琴拉了瑰络一下，低低靠着瑰络耳边道：

　　“瑰络，多子多福这句话，落到这老爷子身上才算是真的验证，这几十个子女，你说他记得住谁是谁吗？”莫小琴说完，嘻嘻一笑。

　　瑰络无奈的看了一眼莫小琴，她现在心情是紧张的。这样的场面毕竟从未见过，又加上早春的天气，夜间还是有凉气，她只觉得浑身发抖，心跳有些快。

　　要知道，这一切可并不是演戏，活生生的就在眼前，并且，她刚才竟然还看见了康熙皇帝本人……

　　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热闹中，瑰珞正是愣愣的站着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被旁边的莫小琴推了一下，回过神来。莫小琴指点瑰络朝着康熙的方向快看。

　　瑰络这一看，才发觉原来不知何时，这宴会已是进行到了给康熙送礼的阶段了。

　　这全漱芳斋的焦点都聚集在皇帝附近，每个人送了些什么，大家也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这个时候正是各宫势力角逐的关头，自然是精彩万分。先是低级的妃子们或几个联名，或独自做大，送上给康熙的生日礼物，无非都是那些寻常的贺寿物件，康熙的表情也只是淡淡的。接着女眷们的级别越来越高，遇见几个在传最近受宠的嫔妃，康熙也便是露了点高兴的模样。德妃这些永和宫的妃子联合给康熙送的寿礼被一笔带过，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接着是阿哥们开始排队贺寿了。莫小琴和瑰络都觉得实在是忍不住想要看看阿哥们的真面目，因此就偷偷走到了康熙的身后太监宫女们站的地方，只想不惊动任何人悄悄看看。她俩很小心的混进去，周围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康熙那里，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瑰络刚站好，目光投过去，便见一抹明丽的黄色晃过，瑰络一眼就看见衣着不同于众阿哥的二阿哥，也是太子，胤礽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尊金佛，是要献给康熙的。

　　胤礽圆脸宽额，和康熙的瘦长脸型不相同。长相可以用俊朗来形容，传教士的文章里曾经说过他是个美男子，此话不假。毕竟是太子，不单从穿着，气势上终究还是和其他兄弟有差别——这也是瑰络一下子就认出他的原因。胤礽又是年纪第二长的阿哥，显得成熟稳重，加上如果瑰络的记忆没错，此时胤礽已经经历了第一次被废又复立，此刻太子之位摇摇欲坠，是各方关注的焦点——因此不论从各方面来说，胤礽都是很引人注目的。

　　“这是儿臣派遣使者在甘肃寻来的一尊金佛，此前已由多位高僧为此佛开光并念诵金刚经千遍，儿臣愿献此佛，在此恭祝皇阿玛万寿无疆！”

　　此刻胤礽虽是微笑，但是连瑰络都能够感觉到他举手投足间有一丝哀怨和慌乱，瑰络听见一旁莫小琴的轻声惊叹，摇摇头，全神贯注地观察康熙如何应对。

　　康熙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下去吧。”

　　瑰络站在康熙身后，无法看见康熙此时的表情，但是从胤礽后退时的失落来看，康熙估计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父子冷漠图？瑰络叹道，好歹还有这表面上的和谐。朝野现在，恐怕早就从康熙四十七年的那次胤礽被废那次开始，已经暗中波涛涌动了吧？现在胤礽虽然又被复立为太子，但是实际上早就失去了康熙的信任，只不过是只在自己父皇和兄弟们眼里的待宰羔羊罢了。

　　按照顺序，第二个出来给康熙贺寿的应该是大阿哥胤褆，可惜可怜的大阿哥此刻已经被康熙以咒魇皇太子的罪名幽禁了，不知道他在幽中，是否能想起来这个康熙的生日？不过他应该不会料到的是当年令他遭此罪状的人，很快也将和他下场一样了。

　　想到这里，瑰络的嘴角不禁洋溢起一丝浅笑，在一刹那，她甚至产生了笑看苍生的感悟——若早知道自己会来个穿越之旅，当年便不应该做历史系的学生，令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看着历史的棋局在别人手上翻来覆去，自己只能做个观棋不语的君子，或者是凑热闹的人罢了——虽然知道棋局可能的大概走势，却没法插手。

　　三阿哥胤祉健步走上前来，这位康熙最博学的儿子面貌普通老成，一开口却尽显精明强干：“儿臣恭祝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儿臣奉命所撰《古今图书集成》，今已初具规模，儿臣今日特地献上昨儿赶印的部分初稿，仅以此为皇阿玛祝寿，皇阿玛英明神武，此书传于后世，后人必将日夜传诵皇阿玛之圣明伟大。”

　　瑰络心道胤祉的马屁拍得可真高明，康熙听了不受用不都行。

　　四阿哥胤禛此时站在胤祉身后，听着这话，也微微撇了撇嘴角，同时紧了紧手上的东西，表情随即恢复淡然。

　　一个箭步上前，胤禛一边朝康熙叩头，一边朗声道：“儿臣恭贺皇阿玛圣寿！皇阿玛，这是儿臣亲手所绘农耕图一份，仅为皇阿玛贺寿。”

　　亲手绘的农耕图？瑰络的兴趣忽然被提了起来。

　　康熙看来也很感兴趣，招呼身边的太监将胤禛奉上的图递给自己看看。

　　瑰络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康熙缓缓展开的图，原来图上画的是四阿哥胤禛在地里耕作的情形：四阿哥身着农民装束，正赶着一头牛在拉犁。

　　康熙点点头：“你倒是有心，画这么一张图来？有什么意思没有？”

　　胤禛回答道：“回禀皇阿玛，儿臣平日时常在家耕作，体味农人劳作之苦，常感农耕之不易——社稷以农为本，故献此图为皇阿玛贺寿，愿咱大清年年风调雨顺，皇阿玛江山永固。”

　　这也许也算是个马屁，瑰络想，不过，比起三阿哥的那个，又高明不少了。

　　康熙将图端详了很久，沉默了一下，笑道：“倒真是费了心思！”

　　瑰络的眼睛随着四阿哥转动——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对于康熙赞美的过分欣喜来，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瑰络心里微微一动。想起刚才和莫小琴的对话来——自己，有机会能够了解这个谜一样的人吗？

　　思绪翻转中，瑰络并没有注意到送礼还在继续，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去看那些礼物和各色阿哥了，只是想着四阿哥，不过，很快便又有东西重新吸引了她的注意。

　　“儿臣给皇阿玛贺寿，恭祝皇阿玛万寿无疆！”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很温柔，乍听之下也很吸引人。这富有磁性的嗓音立即让瑰络有些好奇。

　　瑰络抬头。

　　一个阿哥笑着从人群里迈步出来，瑰络正猜想这个人是谁，却听见身旁的太监们已经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八阿哥出来了。”这名字立即让瑰络紧张起来，仔细打量那人。

　　在一废太子的事件中，胤禩是个风云人物，几乎被卷到了政治的最高点——却又重重的摔了下来。虽然他现在和康熙似乎是和好了，但是隔阂仍然存在，康熙潜意识里仍然对胤禩有些反感，胤禩心如明镜，他比谁都知道自己的处境，因此他也早早的计划好了今后的行动。

　　这次康熙抢先发问：“噢？胤禩，你准备送朕什么？”

　　胤禩递上自己的东西，动作干脆，毕恭毕敬。

　　“皇阿玛时常批评儿臣字迹不工，难登大雅，儿臣故此日日勤加练习书法，自觉有所精益，特抄录《孝经》一份，献给皇阿玛过目。”

　　淑芳斋明亮的灯火映照到了胤禩自信的脸上。

　　胤禩长相儒雅，体态稍胖，浑身带有一股沉稳自信的柔和气质。他是瑰络除四阿哥胤禛外研究得最多的一位康熙皇子，不能不同情其的一生经历，觉得他实在是走了霉运，原本的八贤王，落得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怎能不让人扼腕？

　　这次送礼，胤禩似乎赢了一招。康熙听见胤禩一席话，似乎心有所动，竟然半晌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端详手中的《孝经》，面容浮上微笑。

　　瑰络暗自佩服八阿哥的心思，又见他确实一表人才，仪态优雅，不觉得多了几分好感。

　　这个夜晚，注定是热闹极了。

　　瑰珞在八阿哥送礼之后，渐渐觉得没什么意思，因为她是个好清静的人，这满堂的红黄碎玉，满耳的贺寿吉利话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不免腻歪。她实在受不了时，便偷偷拉住莫小琴低语，说自己要出去透透气。

　　她走到院子里，也不敢去远了地方，找到一个僻静无人经过的角落，把自己藏在黑暗里，对面金碧辉煌的大殿不时传来喧腾声，瑰珞悄然坐在走廊拐角的立柱旁，靠着身子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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