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浮月

　　锦重黎睁了一宿的眼睛，楞是到公鸡打鸣才朦胧睡去。结果一觉睡到临近晌午，才给太阳晒醒。迷迷糊糊用被子裹住脑袋，锦重黎嘟哝要安个帘子，又翻身去睡回笼觉。镇国将军的话象开水里煮的饺子，一个劲地在他被烦躁烧得沸腾的脑海里翻滚。

　　霜降在外面拍门大叫：“主子，今儿是比武决赛，各军统帅都要到场！”

　　锦重黎哼哼着在床上拱啊拱，把头埋到枕头下面。

　　又不是我比，急什么？锦重黎把头蒙得更紧。

　　立秋也来拍门：“主子，云将军派人来请了，说您一定要去看。”

　　云涛你个混小子，看比武以前属你翘的最多，怎么今儿来劲了？锦重黎坚持立场，把头拱到枕头下面躲避噪音。

　　可惜期待中的清净没有来临，反而又来了几个近卫，十几只手噼里啪啦拍在门上，跟擂战鼓似的。锦重黎终于窝不住了，红着眼睛披了外衣头也不梳就往外冲，打算扮鬼吓死那帮大白天比武的无聊混蛋。遵纪守法道德高尚的近卫们当然不会让他就这么去丢人现眼，七手八脚把他又给按了回去打理干净。

　　不在领军状态的锦重黎是只人人皆可捏扁搓圆的软柿子，抗议无效之下，只好任他们折腾。等弄得能见人了，太阳早高高挂起，威严的俯视着这条依旧哈欠连天的懒虫。

　　比武擂台设在王宫后面的禁军校场，早早挤满了人。开始时按军衔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座位，早给兴奋激动的士兵与将领们挤得七零八落。云涛的大高个儿在军人的海洋里毫无优势可言，只能上窜下跳招手示意他们来自己与亲兵们顶着无数白眼誓死捍卫的空地儿。

　　锦重黎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与近卫们奋勇拼杀，总算在给碾扁之前到了指定地点。他还未站稳，二话不说就把云涛往死里掐：“给我个好理由，否则明天军中就会传言一将领比武时死于踩踏事故。”

　　云涛躲避着他的九阴白骨爪，一手指向擂台。

　　一名军士正以平沙落雁式坠地，台上那个向欢呼的众人挥手致意，那架势嚣张得让锦重黎联想到视察军队的锦腾渊。

　　“小人得志。”锦重黎啐道，周遭的几名将领投来鄙视的目光。

　　“嘘，小声点，别被那丫头听见了。”云涛赶紧提醒他。

　　“女的？怪不得那么矮，身材不怎么样嘛。”锦重黎啧啧有声地评头论足。

　　“你今天上火啊？怎么每个字都跟辣椒水里泡过似的？”云涛疑道。

　　锦重黎干脆扭过头去看贵宾坐的高台，不再理睬他。

　　嚣张暴力女在欢呼声中挺胸昂首，雄赳赳气昂昂地下去了，休息之后将进行最后的总决赛。

　　锦王依旧不出面，主座上是锦腾渊，他的左手边是长公主锦腾蛟和驸马邵竹喧，右手边是……

　　锦重黎的嘴角翘了起来，显出冷酷鄙夷的弧度。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素骨凝冰，柔葱蘸雪，傲霜寒梅也难得这般吹弹可破的冰肌玉骨。

　　玉树琼枝，果然名不虚传，真是水晶一般玲珑剔透的美人儿。

　　不过锦腾渊也真是大胆，这么大的太阳也不怕给晒化了，露出祸水本色？

　　区区一个男宠，挑动得锦瑶二国恶交不说，还搭上了重霄的性命，现在居然有脸坐上王室的席位。锦腾渊也是好样的，置自己妹妹的性命于不顾，去救一个咎由自取的混帐，骨肉亲情敌不过一己私欲……果然无情的很。不仅无情——

　　这两个人，简直是无耻之尤！

　　看着锦重黎哼哼唧唧地笑得阴阳怪气几乎哭出来，云涛严重怀疑他是火气太大把自己蒸得中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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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力小姑娘在供参赛者休息的帐篷里坐了一会儿，又喝了几口水，跑到外头的太阳地里拉筋骨，准备最后对决，却听见几个结伴来参赛的军士站在帐篷另一头窃窃私语。小姑娘八卦的本性爆发，看其中一个好像是自己决赛的对手，于是竖尖了耳朵“打探敌情”。

　　“这次比武真是好运，”那人踌躇满志地对同伴说，“对手不怎么样，可是彩头大得很。那几个没来的，都后悔死啦！”

　　“话不能这么说，”一名同伴道，“来的时候谁知道武烈将军会被调离镇国军中军。”

　　“你也别得意太早了，这不还有一轮么，”另一名同伴有些心理不平衡地泼他凉水，“军中现在把你那位对手称为‘武烈将军第二’呢。

　　”

　　谁知那男子很不屑地“嘁”了一声，鄙夷道：“休说他了，就是那个什么武烈将军我也不怕。两个连名字都不敢报家伙，天知道是凭什么拿到比武的推荐函的。”继而眨眨眼睛，故作神秘道：“你们听说过吗，那两个人啊，好像都在镇国将军府上住过……”

　　小姑娘没有听下去，她握着剑面无表情地走向比武场，顺便掰了掰指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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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

　　铜锣声大作，所有人皆是一震，带着莫可名状的激动心情望着比武的高台。

　　暴力嚣张女和她的对手在台上相对抱拳行礼，军士们开始欢呼。

　　“夫妻对拜～～”锦重黎阴笑。

　　冬至抓过他的手搭脉，被一把拍开，云涛不敢看他，直勾勾盯着擂台。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姑娘的笑容比锦重黎还冷还阴险。

　　果然是姑娘用的剑法，一招一式都如杨柳扶风般柔弱无依，似白絮凌空杂乱无章，却从容不迫地化对手凌厉的攻击于无形。

　　看起来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线。

　　可是有两个人知道，不是。

　　折柳剑法，在一次荼毒了镇国将军府第的梅林后，被戏称为摧花辣手剑。

　　前十七式以虚探实。后二十三式避实击虚。

　　惊愕的神情在锦重黎脸上蔓延，算是云涛今日见过的唯一正常的神情。他一把攥住云涛的胳膊，手指因为震惊和狂喜微微颤抖。

　　“云涛，是不是小叶子回来了？”

　　云涛含着笑含着泪用力点头：“是，是小叶子。估计她嫁不掉只好回来当兵了。”

　　两人相视一笑，在众人惊异乃至错愕甚至鄙视的注视下振臂高呼：

　　“小叶子，上啊！”

　　“小叶子，师兄挺你！”

　　“小叶子，赢了为你开庆功宴啊！”

　　“小叶子好好干，不然和师兄一起去白旗军啊！”

　　“主子……你这话……”

　　叶泫露很显然接收到了师兄们的鼓舞。

　　她嫣然一笑，道不尽的狡黠振奋。

　　两剑相拼，火花四射。

　　剑锋如骤雨连刺对方周身破绽，划破空气激起阵阵悲鸣。

　　雨横风狂，浊浪排空。

　　阳光被剑气绞得粉碎，绚烂夺目，四下飞溅。

　　两人乒乒乓乓过了几十招，看似难分难舍，但是高手们已然心有定论。

　　台下几位军中有名的剑术高手，露出愕然的神情。锦重黎停了鼓劲，疑惑地观察了片刻，低声问云涛：“你怎么看？”

　　云涛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肯定道：“比武结束了，现在处于虐打阶段。”

　　比武胜利的条件，一是对方兵器脱手，二是对方命门被制。二者有一，就算得胜。可是小叶子姑娘现在已经完全将自己的剑当成摆设，提着它把对手当皮球踢。对方躲闪不过又不愿弃了兵器认输，只得任她折腾。

　　“该不会是公报私仇吧？以前比武出过这种状况么？”霜降疑惑道。

　　“我希望当年也这么把赫连背背痛打一顿。”锦重黎追悔莫及痛心疾首，就差没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叶泫露果然聪明。”

　　“锵！”

　　看来叶泫露已经打够了。一柄剑飞了出去，以蜻蜓点水之势在地面上弹了几下。

　　叶泫露又蹦又跳，接受众人的祝贺。

　　云涛用力鼓掌，时不时吹几声口哨，动作幅度大得抽翻了好几个人。

　　锦重黎也在微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惆怅。

　　四年前，同一个擂台上，自己享受着排山倒海的欢呼，无数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崇拜的羡慕的嫉妒的惊艳的……他就这么沐浴在秋日最灿烂的阳光中，俊美逼人锐不可挡，好比神庙中金色的战神，享受着万众的景仰与膜拜。

　　而如今，华彩凋落神话终结，面对熟悉如斯的此情此景他不过是一个失意的看客，被湮没在茫茫的人海之中。

　　锦腾渊在一片喧嚣中站了起来，全场刹那间鸦雀无声。

　　“本王早听说叶侍卫剑术高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鬼话，你听过才怪叻！

　　阴阳怪气的表情在锦重黎面上死灰复燃，他从兜里摸出一块绿豆糕，把它当作锦腾渊的大头狠狠咬下。

　　“本王与兵部众位大人一致认为，你有资格在三十府军中任挑一空缺候补。”

　　众人哗然。

　　武烈将军被调白旗军的事情一夜之间传遍军方，空缺的中军次将是所有人眼中的肥缺。锦腾渊这么说，无疑是把这一职位也包括进去了。众人眼热，纷纷猜测这叶泫露一定抓住机会咬死这块肥肉。

　　结果——

　　“如此，末将请调白旗军武烈将军旗下。”

　　叶泫露清清亮亮的声音响遍全场，人群炸开了锅，一阵骚动之后都转向了众矢之的锦重黎。

　　可怜锦重黎手上还攥着半块绿豆糕，嘴里的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老天爷，敢情你让我活过来是为了娱乐大众的？

　　主台上，琼枝展颜，凑过去与锦腾渊咬耳朵，后者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锦重黎恶从胆边生，恨恨剜了他俩一眼，索性自暴自弃，将剩下的绿豆糕丢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拨开对自己指指点点人群径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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