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揽明月

　　阮萌掐指一算，果然到八月十五便满百日了。自己给他当牛做马，再忍上一个月，就能取回木陀螺了。

　　唐棣见许青天瞧着他们两个，故意提高声音，对阮萌道：“这是我俩的秘密，你要是告诉旁人，那便不算数了。”

　　许青天假装没听见，转过头，低声道：“卑鄙小人。”

　　阮萌看在放妻书的份上，也只好耐心跟着唐棣折腾。那日黄昏，车马停在洛阳郊外，许青天被庵罗辰叫去前头喝酒。

　　阮萌独自坐在河边柏树下休息。天边落日灿然，如云蒸霞蔚；金色的河水蜿蜒天际，不见尽头。田间稀稀落落的村舍农家，屋顶升起袅袅炊烟；远处有黛瓦白墙的寺庙，乌鸦在高塔上盘旋。

　　“若是车马永不到京城，我便每天都能与小月并肩看落日了。”不知什么时候，唐棣抱着伤臂走到了她边上，也在树下坐了，手中摇着扇子，目光望向远方。

　　阮萌侧脸瞧了他一下，微微一笑：“唐小侯爷心怀大志，胸藏沟壑，恐怕落日虽美，美不过千里江山。”

　　唐棣嘴角微微一扬：“小月倒是懂我。”

　　阮萌心想：江南侯府，你暗通外臣；蜀王府里，你结交内侍；虎牢关下，你情挑宫女；晋阳城中，你联络王孙；桩桩件件都暗指东宫，所谋者大，不言自明。

　　唐棣道：“既然我的心事你都知道，那要不要考虑一下：千里江山，与我携手同看？”

　　阮萌忙道：“不必了，唐小侯爷，难为你们一会儿演山贼打劫，一会儿演英雄救美，处心积虑，费尽心机，笼络了媗嬅。你肯与我合离，不就是为了方便行事么？再多一个夫人，岂不碍手碍脚。”

　　唐棣一怔，道：“你以为我合离，是为了旁人么？”

　　“不是么？”

　　唐棣瞅着阮萌，直摇头，叹道：“你这丫头，呆头呆脑的，真不知道许青天看上你什么。”

　　阮萌道：“是啊，我呆头呆脑，就唐小侯爷聪明绝顶。您既然算无遗策，那怎么没算到马儿发疯，把您摔下来呢？”

　　唐棣恨恨道：“这十有八九是许青天搞得鬼。他嫉妒咱两言语投契，对了——”他从怀里抽出阮萌绣的那方丝帕：“他定是嫉妒你送我的帕子和情诗。”

　　唐棣对着阳光看了看上面的字，眉头微皱，有些嫌恶上面的血迹，一下把帕子扔给阮萌：“你拿去好好洗一洗。”

　　阮萌道：“既然都脏了，你还留着干嘛。”

　　唐棣道：“一个丫头，问那么多干嘛，叫你洗就洗。”

　　阮萌只得就着河水将丝帕漂洗干净，只是血迹沁入丝线，总不能干净。“这样行了么？”她回头问，唐棣却已经不在树下，径自回马车上去了。

　　次日清早，车马缓缓启程，开赴洛阳。走到半路上，只听“得”“得““得”“得”，迎面走来一辆驴车。赶车的是个黑黝黝的汉子，车上坐了个女子，农家女人装扮，颇有几分姿色，身边还跟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他们经过唐棣的马车边时，忽然那小孩子对着唐棣只喊：“阿爹，阿爹……阿娘快看，是阿爹……”

　　这一叫，那农家女子果然望着唐棣，哭叫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杀千刀的！居然抛下我们母子。”

　　那汉子也看过来，一下子跳上马车，拉着唐棣就是啪啪两个耳光。“谁让你骗了俺妹子，害她被夫家赶出来。”

　　唐棣莫名挨了两记耳光，口中直喊道：“哪里来的疯子。我是何人，能看上那丑八怪？哪里来的孩子？”

　　那孩子也爬上了车，边哭边抱着唐棣的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都擦在他身上。“阿爹，你去年还抱着我，夸我聪明，长得像你，为什么你不要我，不要娘了啊？”

　　那农家女只在一旁垂泪，这个车队只好停了下来，柔然侍卫都聚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那黑黝黝的汉子，拉着唐棣道：“你抛妻弃子，又去勾引良家，简直丧尽天良。今天若不给个说法，俺们就和你拼了。”

　　唐棣被他拉得左摇右晃，忙对一旁阮萌道：“小月，莫听他们胡说，我都不认识他们。”

　　那农家女闻言，又哭又喊：“你这没良心的，喜欢新人，就忘了旧人。你当初还说，最喜欢和我并肩看落日，如今却说不认识我。”

　　这分明是唐棣刚才和阮明月说的话，此时被农家女说了出来，唐棣一愣，不知自己刚才的话，是如何被他们听了去得。

　　那黑黝黝的汉子也不停骂唐棣，眼睛却时不时飘向阮萌：“你这歹毒小人，败坏我妹子的名节，害她无依无靠。如今始乱终弃，另结新欢，还敢假装不认识她。”

　　那农家女一边哭边瞅着阮萌，道：“你素来喜欢拈花惹草，一会儿称自己是侯府公子，既富且贵；一会儿又装病装晕，惹人怜惜；不是送丝帕就是说情花，反正都是些哄女孩子的伎俩，不知道骗了多少人。”

　　许青天听见动静，骑马从前面回头，瞧见这两个人和车上的孩子，怔了一怔，抿嘴不语。

　　唐棣皱着眉头，“你们到底想怎样？”

　　那黝黑汉子道：“要不你跟我妹子回去，从此不再招惹别的女人。……”

　　唐棣道：“你们休想。”

　　那黝黑汉子道：“那我们便一路跟着你，进洛阳，进京城，见人就把你这负心薄幸的丑事公诸天下。”

　　唐棣眉头一皱：“你们再不走开，我可要叫侍卫了。”

　　那黝黑汉子嘿嘿一笑：“唐六郎的云护卫在哪里呢？还是说要叫柔然兵？”

　　唐棣一听他说出“唐六郎”三个字，顿时知道来者不善，显然是盯上他，故意和他捣乱的。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要钱么？”

　　黝黑汉子哈哈一笑：“你倒是个明白人，可惜我们今天不要钱。”

　　他回头朝农家女笑道：“妹子，你说要他什么？”

　　农家女子一笑，风情万种。“我也不要钱，只要剥了他身上的衣服 ，带回去留个念想。”

　　许青天刚才袖手旁观，一言不发，只是含笑瞧着，听到此处，忍不住哈哈大笑。

　　农家女子白了许青天一眼，朝车上那小孩道：“你小子要听阿娘的话，以后长大了，要多防着花花公子，日夜看紧媳妇，别让人勾引走了。”

　　阮萌听这农家女一口一句教训儿子，可仔细回味，却像一边骂着唐棣，一边还来占许青天的便宜。

　　农家女又催促那小孩：“儿子，你快帮你爹脱衣服。”

　　唐棣身边没有护卫，推开了那小孩，那黝黑汉子又跳上来，两人对着唐棣上下其手，果真把他的上衣给脱了个一干二净。

　　“你们！你们给我记着！”唐棣已然瞧出他们和许青天是一伙的，只是云潜不在身边，柔然士兵也只是看热闹，他反抗不得，竟然生生受了这等奇耻大辱。他恨恨瞅着许青天。心道：“改日定要加倍奉还。”

　　那三人得了唐棣的衣裳，果真驾着驴车悠悠地走了。

　　那农家女经过阮萌身边，回头瞧了她一眼，道：“那些个能说会道的小白脸最是靠不住，还是话少能打的男人好，额呵呵……”

　　阮萌脸上一红，不由得转头望向许青天，偏生与他的目光碰个正着，两人都是脸上一红，匆匆转开目光。

　　唐棣在车上冷哼一声：“还忙着眉来眼去么？小月，还不快去给我找衣服！”

　　阮萌抿着嘴一笑，忙进车里翻找衣物去了。

　　庵罗辰车马到达洛阳时正值傍晚，城外寺庙众多，当地守备收拾出来，让柔声士兵驻扎。庵罗辰则带了大小官员进城入住官驿。他不欲中原官员瞧见许青天和唐棣等人，便让唐棣他们自行入城，又让许青天随行看住他们。

　　洛阳为四海商贾云集之地，市面上商品琳琅满目，各地美食也是应有尽有。入了夜，街面上更是游人如织，熙熙攘攘。

　　许青天安排了一处安静的大宅给众人，但唐棣偏不去，选了洛阳最豪华的松鹤楼入住。许青天要带阮萌游湖观灯，偏偏唐棣要上街购物，还让阮萌跟着伺候。一行人去了裁衣铺子，订了入秋的衣物；进了香粉铺子，选了一堆胭脂水粉；又入了一家金银铺子，挑了许多首饰钗环；各种吃穿住用的贵重物品买了一堆，让店家稍后将东西送到松鹤楼来取钱。

　　阮萌道：“你一个人，用的到这许多东西么？”

　　唐棣道：“不是要入京么？穿得寒酸了怎么见人。”

　　众人逛了一圈，经过西市口时，王小胖看到有人表演口喷大火，胸口碎石，好奇地紧，挤到了人堆里。唐棣怕他走丢，也只好跟着进去。等看完了表演出来，众人肚子都饿了，便一齐回松鹤楼吃饭。

　　松鹤楼的酒菜乃是洛阳一绝，阮萌等人之前在山贼窟中粗茶淡饭，之后跟着柔然队伍顿顿干粮奶茶，此时骤然见到各种美食，都是精神一振。

　　虽然只三大一小四个人，唐棣却把他家出名的八小菜，八冷盘，八热炒，八点心都点了个遍。

　　有一道菜，名曰“八仙过海”，乃海鲜去腥久炖，加入莲子青笋点缀；另一道菜，曰“拈花佛指”，乃以金瓜为丝，玫瑰为缀；再有一道曰：“菩提问道”，则是以南瓜花苗缀以石榴果，配以菩提叶。还有什么“天女散花”；“洛神渡水”，色香味形皿样样俱佳。

　　王小胖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吃食，吃一样赞一样，眉飞色舞；阮萌也不禁叹为观止，赞不绝口。

　　许青天浅浅吃了几口，看向楼外穿梭忙碌的人流，似见到熟人的身影，放下了筷子。

　　唐棣夹一筷子肉给王小胖：“多吃点，长得快。”

　　又夹一颗核桃肉给阮萌：“多吃点，补补脑。”

　　等众人吃得差不多了，裁衣铺，香粉铺，金银铺和其他几个店铺都派了伙计送了货来，候在楼下，等着唐棣会钞。

　　唐棣入怀取银票，不禁脸色一变：“荷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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