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揽明月

　　唐棣朝他们嘿嘿一笑，“才教了你们几个字，你们都会做诗了？”他接过纸，果然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瘦猴子盯着他，紧张得搓着手：“唐先生，您可仔细地看哦。”

　　唐棣拿着两张麻纸左看看，右瞧瞧，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

　　其他围观的小孩笑道：“他们赌了半斤落花生，谁赢了，都分我们三成。唐先生随便说。”

　　“王小胖写的是：门前有朵花，疑是大西瓜，刨坑使劲挖，挖出条大裤衩。”众人一阵哄笑。唐棣却点点头：“不错，不错。”

　　“瘦猴子写的是：一只黄雀叽叽喳，两只青蛙叫呱呱，飞来白鹭啄两下，惊飞黄雀跳翻蛙。”

　　唐棣看了哈哈大笑：“很好，很好。”

　　两个小孩紧张地问：“谁的更好？”

　　唐棣道：“瘦猴子诗写得好……”王小胖脸上一阵失望，把口袋里捏了半天的一袋花生给了瘦猴子。

　　唐棣又道：“王小胖字写得好。两人平分秋色，一样好，一样好。”

　　王小胖和瘦猴子一下子都高兴了。两人一合计，说一袋花生，大家平分。众孩子欢呼着，当着唐棣的面，让他给分花生。

　　一众孩童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又缠着唐棣，让他也写一首。

　　唐棣抬头远望，淡蓝的天空上悬着一弯浅浅的月，两颗星星，一颗极其明亮，一颗稍暗一些，自东方缓缓升起。姑娘们在新造的水渠边浣洗衣物，泉水声，嬉笑声隐隐传来。阮萌半挽着袖子，露出半截玉璧，扣着一盆刚洗完的衣服，正向山窟这边走回来。

　　唐棣持了一截树枝，就在地上划道：“星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王孙自可留。”

　　王小胖问：“唐先生，你写的是什么意思？”

　　唐棣道：“我写的是：山上的风景好，有月亮，有星星，有松竹，有清泉，还有浣纱的美人儿，就算王孙贵胄来了，那也舍不得走喽。”他虽然给他们解说，眼睛却似笑非笑地瞅着走近的阮萌。

　　阮萌白了他一眼，将洗净的衣物一件一件晾起来。“就你最麻烦，一天换两三套衣服。”

　　唐棣微微一笑，转头对着一群孩子道：“你们今晚早点睡，明天早点起，做完了早课，我给你们继续讲哪吒三太子大闹东海的故事。”

　　孩子们一阵欢呼，瘦猴子道：“我们快走快走，不要妨碍唐先生看美人……”几个孩子听见他说，顿时一阵哄笑，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的都跑不见了。

　　唐棣瞧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笑意未散，一转头，正巧碰上阮萌盈盈的目光。

　　“怎么，小月终于看上为夫了？”唐棣一扬眉。

　　阮萌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对小孩子那么有耐心。”

　　唐棣道：“是啊，你要替我也生上一堆，我绝对不会嫌烦。”

　　阮萌一顿足，别开头：“才夸你一句，你说话立刻就不正经了。”

　　王大胜和王夫人这时候走过来。王大胜对唐棣道：“我家那臭小子整天调皮捣蛋，烦得我一个头比两个大。还是唐先生厉害，把他们一群猴崽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终于可以让我和夫人喘口气。”

　　王夫人瞅着阮萌和唐棣，高深莫测地笑道：“你们两个成亲都一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也抱个娃啊？”

　　阮萌脸上一红，心想：我们哪里是真夫妻，还不是被你们逼着作假夫妻。但是她素来不善说假话，只假装拿起个竹杯子喝水，遮住自己的表情。

　　唐棣却摇着扇子，道：“这桩婚事嘛，小生本来是宁死不从的，但这一月来看在小月她乖巧顺从，温柔照料的份上，我也就未为其难，认了这个娘子吧。”

　　阮萌边喝水，边想：“我有乖巧顺从么？照料么是有的，但也算不上温柔。”但此刻人在贼窟，她也懒得反驳唐棣，只任由他胡说八道，法罗乱吹。

　　王夫人瞥了一眼唐棣，道：“我看义妹聪明伶俐，人又漂亮，心地纯善，天底下再也没那么好的媳妇了。你们读书人就是歪歪肠子多，想法太多，反而弄巧成拙。”

　　唐棣哈哈一笑：“王夫人巾帼不让须眉，高见，高见啊。”

　　王大胜道：“唐兄弟，我看你是太好面子，不够直接。对待女人，你得学大哥我，想当初——”

　　他话说一半，王夫人咳了一声。

　　王大胜硬生生截住话头，舌头一转道：“不管怎么说，男子汉大丈夫，少说，多做。”

　　唐棣摇着扇子：“王大哥说得不错，小弟一定多加努力。”他搂过阮萌的肩膀，柔声道：“天道酬勤，小月你说是不是啊？”

　　阮萌“噗”得一声，喝到一半的水喷了出来。

　　风里飘来烤肉的香味，王大胜拉着唐棣去吃肉。唐棣走了几步，转头回望阮萌，一抬眉毛，道：“娘子，我去给你多拿几片肉，让你补补身子。”

　　阮萌看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故意秀恩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王夫人瞧他们走远，对阮萌低声笑道：“我瞧唐先生对义妹很是用心，义妹说呢？”

　　阮萌脸红着道：“他风流成性，哄女孩子成习惯了而已，各种花言巧语都不必当真的。他和我不是一路人，要不王夫人还是放他下山吧。”

　　王夫人听她言语，又见她表情真诚，不似作伪，微微叹了口气，道：“拜堂那天，唐先生口口声声说不愿娶你，可是如今看来，倒像是你心里没有他呢？你们都相处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是那样生分呢？”

　　阮萌生怕王夫人看出他们假装夫妻，一言不合把两个人都砍了，只得道：“妹子蠢钝，不愿强人所难。现在这样相敬如宾，就很好了。”

　　王夫人道：“妹子你也太老实了。两天后便是七夕，我们这里的姑娘都会给心上人送定情信物的。我看你也该弄个什么物件给唐先生，表表心意才好。”

　　阮萌半点没有这个心思，但是为了不穿帮，只得配合着点点头：“嫂子说的是。”

　　王夫人笑道：“女红女工那些，我也不擅长。我看山里的姑娘们，要不锈香囊啊，要不缝扇套，你不如也锈上一个。”

　　阮萌只得赔笑：“好啊，好啊，我试一试。”

　　第二天，王夫人已经带了一篮子的丝线来找阮萌，兴致勃勃地要动手锈帕子，看起来比阮萌自己还上心。

　　阮萌从来没学过锈花，两人琢磨了半天毫无成果。王夫人没了兴致，将绣篮扔给阮萌，“义妹自己再琢磨琢磨，我去练功了，你绣好了给我看。”

　　阮萌苦着脸，想了半天，灵机一动：“不如我就在丝帕上锈几个字吧，那可比绣花简单多了。”

　　至于主题么，既然是七夕，要与牛郎织女相关，字要简单，还越少越好。她肚子里墨水有限，想了半天，想到纳兰容若的词。只是他的词，情意虽深，但是太凄苦，不如改上一改。于是硬凑出两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共此青天共此情。”

　　就这么几个字，她绣了许久，还要避着唐棣偷偷弄，以免遭到他的嘲笑。后来终于在王夫人的逼迫下绣好了，可是字迹歪歪扭扭，实在不怎么拿得出手。

　　她左看右看觉得别扭，正要拆了重新绣，忽然有鸽子飞进她的洞窟，瘦骨嶙峋，停在她桌边，小眼睛咕噜噜瞧着她，显得特别可怜。

　　她于是放下手中针线，去找了些麦子撒地上，结果不一会又引来几只鸽子。其中一只脚上系了丝帛，走路时不时拐上一脚，模样十分滑稽。她好心将那只鸽子脚上的丝帛解下，却发现那帛上还写有蝇头小字。

　　“银汉渡织女，七夕归洛阳。”

　　这二句话极其奇怪，不知何意。

　　“难道这是什么人的情书？”阮萌心里想着，“洛阳”两个字在她舌尖反复，让她不由得想到许青天。

　　正思忖间，忽然唐棣从外面回来：“小月，我有个好消息……”

　　阮萌吓了一跳，本能的就把两只手往后一藏。

　　唐棣已经瞧见她的举动：“你手里藏了什么？”

　　阮萌暗叫糟糕，她一手拿的是绣了情诗的丝帕，一手拿的是写了暗语的丝帛，而这两样东西似乎都不能给他看。

　　唐棣已经大步过来，抄手到了她身后，用力一扯。阮萌躲不过，只得松了一只手。

　　唐棣夺过去的，是她绣的那方丝帕。他展开看了看，脸上表情古怪，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嫌恶：“你这字绣的，也实在太丑了……”

　　阮萌红着脸伸手去夺：“你还我。”

　　唐棣故意抬高了手臂，阮萌垫了脚也没够到。

　　唐棣随即又拿在眼前，看了看，口中道：“算了算了，好歹是你的一番情意，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他将丝帕又扔回阮萌怀中：“你把“青天”那两个字改了，七夕那天再给我。”

　　阮萌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张纸帛，此时只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你刚才进来说有什么好消息？”

　　唐棣道：“我与王大胜他们约好了，等云潜送来金银，他就放我们俩下山。”他一边说，一边找了个竹笼子，将正在吃食的鸽子一个一个塞了进去。

　　“那太好了。”她转念想到当初桃花源里他的手段，不禁道：“我们下山后，你不会对王夫人和王大哥他们怎么样吧……”

　　唐棣摇着扇子瞅着她：“那要看我心情了……”

　　阮萌道：“他们并非穷凶极恶之辈，至于之前打家劫舍……也是为生计所迫……你……你们千万手下留情……”

　　唐棣笑一笑：“小月就是心软，我知道了……”他提着鸽笼转身往外走。

　　阮萌忙道：“你把这些鸽子带到哪里去？”

　　唐棣头也不回：“来历不明的东西，自然是烤了吃了。”他早已和王大胜身边的几个手下混熟了。走出洞外时，只听他提高了声音道：“兄弟们，这几天的飞过的鸽子，一个不落全打下来，七夕晚上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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