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揽明月

　　阮萌睁开眼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应该在做梦。

　　眼前是层层叠叠的霞色轻纱帐幔，鼻尖是青松混和着梅花的淡雅幽香，耳畔烛火毕剥作响，几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围在她床前。自己被云一样的丝被裹着，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

　　那群女子瞧见她醒来，满脸喜气洋洋，有人已经转身飞奔出屋，口中说道：“快叫新郎官，新娘子醒了！果然醒了！”

　　另有人道，“李神医名不虚传，他说酉时必醒，果然分毫不差。”

　　阮萌忍不住把眼睛闭住，再次睁开时，依然不敢相信所见所闻的一切：“这难道就是虫洞的另一头的平行时空？” 色彩，声音，香味，触觉都被完美的传输到自己的大脑神经，光波，声波，分子排序，引力都和自己那头的时空一摸一样？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生动，完美的裸眼4D效果。

　　又或许，实验并未开始，她也没有穿越，只是被打晕了自己在发春梦？她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脸，顿时痛得死去活来，“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眼前有人“扑哧”一笑，对众人道：“娘子醒了，快帮她洗漱更衣，送入洞房吧。”

　　“洞……洞房……”他们嚷嚷什么，阮萌不明白，但最后一句，她算是听懂了。但是也由不得她挣扎解释。只片刻间，许多侍女鱼贯而入，梳头的梳头，穿衣的穿衣。

　　镜中映照出的人影，让阮萌有些吃惊，那是一张绝美的容颜，眉目如画，似清水芙蓉。削肩细腰，几乎不盈一握。她脑中一个念头，镜中人已经抬起了纤细的手臂，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为什么会是这个女子？”阮萌暗暗想到，“为什么我的意识会进入她的大脑，接触到这个时空。”

　　她心中充满了疑惑，全没留意到，金步摇，白玉钗已经一支一支地插入了她的发间。胭脂水粉扑面而来，素纱锦缎一层层裹上身，只一转眼，她就被打扮成了一只精美包裹的布偶娃娃。

　　“啧啧啧，这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了。”一个喜婆样子的妇女瞧着她眉开眼笑。

　　“我就说嘛，六郎不是一般的好福气。”另一个人也瞧着她赞不绝口。

　　一群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加上沉重的头饰和衣物，阮萌只觉头晕目眩，喘不过气来。随即，也不管她有没有意见，众人已经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她，将她引入了一间白绢布置的房间。

　　阮萌踏入房门，内心吓了一大跳。这到底是殓房啊，还是婚房啊？只见门楣上挂着白绢素花，厅梁上悬下白绸六角宫灯，香案上一对描金龙凤白烛，床头还悬下霜雾似的轻纱。她不由得腿有些发软，难道这群人是送她来冥婚的？难怪这个身体的主人，不惜穿越虫洞来发出信号了，八成是求救吧。他们还把她打扮得那么漂亮，难不成接下去，就是活埋或者沉湖？

　　喜娘正吩咐着丫鬟们往帐子里撒花生。阮萌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门外走。厚厚的衣物软软地装在一个胸膛上。

　　只听一声“娘子”，阮萌的眼前多出来一个活色生香的大帅哥。

　　那人白衣如雪，长发如漆，凤眼上挑，薄唇微扬。不知是否因为在外间喝了酒，他推门而入，与阮萌撞个正着，俯身看向阮萌，身形巍峨如玉山将倾，满目含情如秋波荡漾。

　　阮萌被他帅得一阵懵圈，脑子陷入停滞状态，几乎忘了自己正要作什么。

　　“小月，你终于醒了。”

　　“呃……”阮萌的大脑正在处理帅哥的图像，一时占用太多内存，以至于她的语言系统不能正常工作。

　　“小月……”帅哥含情脉脉的呼唤，终于让阮萌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

　　种种迹象在阮萌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明显的结论：这个时代大婚尚白，装饰用白，新娘穿白，新郎穿白。那么……眼前这个白衣帅哥，显然就是新郎官了……而她自己也是一身白衣……

　　等等……阮萌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虽然这身体是新娘子的……但思想意识却不是啊！还没等她开口解释，她只觉眼前一晃，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被那帅哥打横抱了起。

　　“等……等……等……一下……”阮萌急道。

　　那帅哥嘴角扬起，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小月……别怕……”

　　这能不怕嘛，阮萌心想，瞧他这眼神，自己仿佛是笼中的猎物，砧板上的鱼肉，不是自己会不会被被吃的问题，而是自己会被怎样吃掉的问题。

　　帅哥抬眼扫过房中，刚才那班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忽然就如无声的潮水一般，转瞬间消失了个一干二净。银装素裹的婚房里宁谧无声，熏炉里的香烟悄然缭绕，烛芯偶尔爆出一两记花火打破这诡异的沉静。

　　“娘子，别怕……”帅哥将阮萌放在床上，声音分明充满了诱哄，两人目光相对，近在咫尺之间。即使隔着厚厚的衣物，阮萌也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

　　不怕才怪呢，阮萌心想：就算你长得帅，那也不能为所欲为；就算我长得好，你也不能说抱就抱。

　　她连忙以手抵在他胸前，以阻止眼前人俯身进一步贴向她：“这位帅哥，这位同志，我想告诉您，我其实并不是小月……我更不是你的娘子……我有我的名字……我叫阮萌……”

　　“阮萌？”那帅哥怔了一下，但很快莞尔一笑，“李继宗说你醒来时，必当记忆全无，如此看来，果然不错。草木新发为萌，明月藏辉为萌，你这个新名字我很喜欢。”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描摹她脸上的弧度，目光即温柔又暧昧。“忘了过去最好，你只需记得是我的妻，那便够了……”

　　“呃……”阮萌觉得他明显会错意了，但自己该怎样和一个古人解释虫洞以及时空穿越。该怎样说明，他眼前的这个女子的脑神经回路里其实是另一个女子的意识。

　　帅哥手指灵巧地将她发间的金钗玉簪取下，如瀑的长发沿着她脖颈蜿蜒而下。

　　当那双修长的手指，搭上她双肩的衣领，上下其手时，阮萌终于慌乱起来，一边护着衣襟一边往后躲：“等等……这位帅哥……您听我说，虽然这身体，这脸还是小月姑娘的模样，但我是真的不认识你……哦……我真的不是你的娘子……”

　　那帅哥将她的话在舌尖玩味了一圈，欺身而上，双臂将她锁在墙与他的身体中间，嘴角弯起，邪魅而狂狷：“你忘了么，是你亲手写下的婚书，是你亲口说要嫁给我为妻的。”

　　她不得伸手使劲抵住他。“求求你……别这样……我都不认识你……”

　　那人的笑意却更深了，目光如香醇醉人的酒水般层层荡开。他一低头，将她的细碎的话语一概吞入。

　　阮萌脑子里一阵嗡响，她的脸已经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羞愧，已经烧得通红。“放开我！”愤怒中，她屈膝一顶，对方一声痛呼翻身掉在了床下。

　　“阮明月！你这女人，从三岁就缠着我，说要做我的娘子。芝峪散人面前，也是你亲手写下一纸婚书。如今你一觉醒来，始乱终弃，竟然狠心要让我断子绝孙。”那人说话间弯着腰，扶着桌子，半天站不直，可见真是伤的不轻。

　　阮萌喘着气，缩在床角，她本来想骂他，但看到他额头上都痛出冷汗来了，回想自己刚才踢得不轻，不免有几分内疚，于是声音就软了下来。

　　“对不起……这位……哦……帅哥公子……”她瞧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我真的不是你的娘子……你可能认错人了……一场误会……刚才你对我……那样……我一不小心才踢了你……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从此你找你的娘子，我过我的日子，咱们各干各的，互不……“

　　话未说完，已经被对方冷笑着打断。“你叫我公子？一场误会？当没发生过？各干各的？”他终于不弯着腰了，直起身子，眯起眼睛，阴晴莫测地盯视着阮萌。

　　阮萌被他瞧着发憷，怕他又像刚才那样乱来，道：“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人似乎像被气到，不怒反笑。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薄纸，悬在阮萌眼前：“瞧瞧，这白纸黑字，难道不是你写的么？”

　　虽然他口中说“白纸黑字”，但那张纸实际上已经泛黄，而墨迹也已经发灰，显然已经是放了很多年的样子。

　　他指着最后三个小字，对着阮萌道：“你看，你的签字还在这里。”

　　阮萌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一看，纸上寥寥几行字，但意思很清楚：“江南唐棣与阮氏明月今签订终生，约为夫妇。”后面还有证人媒人的签章，时间是乾亨二年元夕。

　　阮萌隐约瞧见证人媒人下面有“李”字“芝”字，还待伸手接过细看，帅哥将那纸婚约往后一收：“瞧见么？明明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嫁我为妻的，如今可不能背信毁约。”

　　阮萌脑中灵光一现，道：“帅哥，我真的不是阮明月，我有办法证明，我们可以对笔迹。”

　　帅哥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在思索她的话，忽而嘴角一扬。将笔墨纸砚往桌上一摆，朝她道：“你过来。”

　　阮萌知道他这算是同意了，心想：只要我的字和那签名不一样，自然可以证明我不是那个什么阮明月。

　　思及此，她收拾好衣服爬下床，走到桌边，信心满满，提起笔，蘸上墨，提笔在白纸中央，抬手一挥，三个大字一气呵成：“阮——明——月——。”

　　一瞬间，阮萌周围的空气凝滞了。

　　三个黑色的大字在烛光下反射着刺眼的金光。

　　除了字型大了一圈，“阮明月”三个字的字形笔迹，就和婚书上的那个签名一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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