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瞳

　　西毓军营主将营帐里传出一个老者恼怒的声音，“郡王到底是如何得知太后的情况的？！”
　　“那把剑应该是燕欣竹用的凝霜剑。”回话的是胡峰。
　　胡峰不久前刚刚被提升为锦衣卫副使的。小皇帝不仅想对朝中官员进行变更，对锦衣卫内部控制也没有放过。胡峰由于近些年来远离毓都的政治中心而被皇帝选中提拔。
　　“燕欣竹一直对郡王忠心耿耿，几乎寸步不离。今剑在郡王手上而她人却不见踪影，表明她是在死前赶到军营把消息传给郡王的。”
　　孟苍浩不耐烦地质问：“一个侍女的死活有什么干系？关键是为什么她有本事把消息传出去。裴迹不是说过，毒药是万无一失的吗？”
　　胡峰解释道：“相爷明鉴，罗刹之泪已经是锦衣卫里最厉害的毒药了。”
　　孟苍浩身边的沈君翔问：“你们当真不知道郡王会武功吗？”
　　“回元帅，下官确实不知，锦衣卫里从未有人见过郡王动手。其实指挥使大人曾经有过怀疑，但是太后总不愿透露过多关于郡王的事情，所以……”
　　沈君翔大感棘手，容雅太后肯定知道郡王所有的秘密。太后离世之后，怕是没人了解郡王的底线在哪里了，他有点懊恼，“事到如今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早知道就不该追杀燕欣竹，要是留着她或许还能问出点什么。”
　　孟苍浩冷哼一记：“这下倒好，郡王一个人站在阵前，随便一句话就撼动了二十万大军，简直是千古奇观！让我西毓国颜面何存！”
　　“恕属下直言，照今日的形势来看，”胡峰顶着孟苍浩的怒气小意地提醒，“相爷心里要有个最坏的打算，我们原先埋伏在洛城里的密探，可能……派不上用场了。”
　　沈君翔讶道：“什么？锦衣卫的传讯方式和令牌不是已经完全改过了吗？”
　　“沈元帅有所不知，锦衣卫的设立和密探的训练均是由郡王一手建立的，没有人会比他更加了解锦衣卫的行事手段，他若是有心搜寻，就定能找到。至少目前是如此。”
　　孟苍浩打量着胡峰：“你对郡王很有信心啊。”
　　胡峰没有惊慌之色，稳稳地回答：“下官是就事论事。”
　　没有里应外合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没有细作扰乱敌军，我军仍然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孟苍浩这么想着。
　　作为一代名将，他有作为名将的气度、才能和自信，他不认为在现在的情势下还会输给几个后生，本来他的作战就不十分依赖密探们的行动，“今晚就发动攻势夜袭洛城，集中兵力从正门强行攻入，不给他们任何余力撤退。”

　　商量完毕，胡峰先行告退。
　　“好不容易安抚下去，”沈君翔叹气苦笑，“不少将领都在追问容雅太后的真实情形。郡王来这么一手，实在是……”
　　“阴险，但是管用。”孟苍浩无可奈何地点头。
　　此时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孟苍浩口气放缓说：“贤侄心里难过我不是不明白。只是现今的情势仍需贤侄振作起来，莫要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啊。我老了，国家的未来是要依靠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孟苍浩和沈翼曾拜于同一导师门下，有师兄弟的名义，少年时感情甚好，孟苍浩膝下无子女，自然而然把沈君翔当做半个儿子来看待。
　　“是，世伯。晚辈明白。”提及父亲，沈君翔内心一阵酸楚。
　　孟苍浩看在眼里，安慰道：“唉，难为你了。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呢？你父亲是太过执着了，他从前就是这样子，看着性子温和，其实固执得紧。”
　　世事难料，活到孟苍浩这个年纪，什么大风大浪都能从容面对了。只是生离死别之事对老者难免容易引起伤感，尤其是当亲友离去，被留下的人往往有苍凉寂寞之感。
　　沈君翔强打起精神来说，“对了，世伯，这便是强弩箭阵所用的弓箭了。”
　　“哦？”孟苍浩在毓都的时候曾经见过详细的制作图纸、特殊炼铁方法以及与之相配的演练阵图，精确无误到让人咋舌。他一直想要亲眼看看实物。
　　孟苍浩拿起□□和端详了片刻，心里由衷地称赞，那孩子的确有狂妄的本钱，难怪能令太后引以为豪，“了不起，倒不知当初怎样设计出来的。”
　　沈君翔奇道：“怎么，世伯，难道不是您教的吗？”
　　“我可不懂兵器制造之法。”孟苍浩摇了摇头，“这般人才，可惜了……”

　　白若影面对着一个极大的考验。
　　敌军二十万，他自己只有四万人。在这样大的兵力差距之下，如何能削减自己的弱势、固守洛城？
　　少白旗和涵白旗擅长进攻和奇袭，在防守方面稍有欠缺。最要命的是郑涵青刚带走了四万重步兵，无疑是雪上加霜，足以致命了！
　　这么点人，要是分散兵力分别守卫四门明显会更加薄弱力量。要是集中兵力死守一门，万一押错，就会立刻溃不成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刚才与诸将商议之际，两种意见相持不下，还有人建议撤出洛城再做打算，争论不休闹得白若影头痛。这会儿白若影把他们都打发出去，他需要独自思考的余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所有人都在门口焦急等待，白若影必须得尽快决定抗敌之策。

　　“不可以分散兵力。”寒静带着手铐脚镣，在房间的另一头望着白若影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
　　回到军营后寒静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白若影——这是白若影的命令。想来也是，寒静扪心自问先前的所作所为是有些过分，再鲁钝的人都会加强监视的。白若影的脾气是差，脑袋可不傻。
　　“此话怎讲？”
　　“原因和后果就不用我解释了吧？”寒静十指交叉抵着下巴，双目微阖，“最重要的问题是孟苍浩会从哪里进攻。”
　　“那依你之见，西毓军队会从哪边攻入？”
　　寒静缓缓睁开眼，正视白若影，道：“正门，而且会在入夜之后。”
　　“你凭什么这样判断？”如果当真判断准确会对战事有很大帮助，但是白若影始终觉得郡王是个危险的存在，不敢轻信。
　　“你知道荆慕缮是怎么死的吗？”
　　“谁？”白若影莫名其妙地反问。
　　寒静状似天马行空地说着：“是容雅太后的亲叔叔。犯了点事被流放了，后来全家死在路上。传言都说是因为他们家得罪了我，所以被我灭口了。”
　　“然而实际上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暗算他的人是荆氏族长荆宏。荆宏为了向我示好，杀了自己的亲戚。”
　　白若影的眼中闪过了厌恶之色。这种桥段不少见，为了争夺权力财富，同室操戈，兄弟反目，父子相残，每朝每代都在上演。可是这些事情跟眼前的事态有什么关系吗？
　　“人世间的敌我是很难分辨的，在某些情况下，原本你死我活的对头可以站在一起，”寒静起身走到白若影身边，冷然驻足，“而原本最亲密的战友却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
　　白若影不喜欢寒静话里有话的态度：“你到底想说什么？”
　　寒静不再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指出，“白元帅的调令会不会来得太是时候了？”
　　“什么？！那不可能……”白若影的声音戛然而止，背上的寒毛竖了起来。
　　“看来白将军已经想到了。对，白元帅自然是不会害你。因为你不只是他的下属，但是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白若影克制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眉头一挑，说：“你想挑拨离间？办法可不太高明。”
　　“我若想挑拨离间为什么不趁刚才人多的时候说？况且调令一事，很快就能见真章。”寒静自信满满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
　　“但印章用词都没有问题，是用望月山庄的特殊渠道飞速送来的。”
　　“显然，望月山庄的传讯方式已经被人破解了，至少是这一带的传讯方式已经失效了。不然这二十万军队怎么会毫无声息地‘从天而降’呢？去年你们的化整为零能成功是锦衣卫的探查不够，因为锦衣卫建立的时间太短，在边疆地区有时会有消息阻塞——望月山庄自从越国建立起就存在了，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要是来的人只是沈君翔，那么还能勉强说是巧合。可是，孟苍浩亲自来了！
　　荆家倒了，沈翼和太后相继去世，毓国内里肯定不平静，这个时候孟苍浩不在毓都主持大局，反而跑到最前线来——不该来的来了，只能说明他有非来不可的理由。他们也不想有‘万一’的情形出现。”寒静的叙述有条不紊，语速很快，给人以干练敏锐，头脑清晰的感觉。
　　“继续说。”白若影思索着寒静的话，一词一句均合情合理，郡王对西毓国的了解果然无人可及。
　　寒静紧紧盯着白若影的眼睛，尽力把自己的想法传达过去：“他们要取得一场完美的胜利来彰显实力，从正门堂堂正正地击溃你的防线无疑是最漂亮的做法。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够成功。从孟苍浩个人来判断，他是个有经验的老将。他非常自信，他会觉得凭他的指挥能力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绝不会输给一个年轻后生，那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为什么不用最简单的方法呢？”
　　“照你的说法，他们应该立刻发起进攻，为什么要特意等到天黑后发起突袭？”如果郡王所言属实，军中一定有奸细，或者说叛徒。白若影心慌了起来，奸细还是在父亲身边的！
　　虽然白若影刻意掩饰，寒静仍捕捉到他的担忧和焦虑。上钩了！寒静心下稍安，她一定得说服白若影相信她，否则城一破她就得跟少白旗的将士们死在一块儿了，她纵然不想名留青史，但是这种死法未免太过颜面全失了。
　　“因为孟苍浩没有想到我会临阵倒戈，他没料到我会当众抖出容雅太后过世之事。我看过西毓军队的排列，原先的四方守军被打散后重新编排，来的将领也是南西北三方皆有。当中不少人都有自己的顾及和算盘，不会是一条心。这会儿孟苍浩和沈君翔大概正在为了容雅太后的消息走漏而烦躁。他们需要时间来重整兵力，重新召集军心。”

　　“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是怎么知道容雅太后过世的消息的？”白若影第二次尖锐地提出这个问题。
　　“如果能撑得过今晚，我必定如实相告。”寒静又回避了，“理由说到这里，我想向白将军借点人手。”
　　“你又想做什么？”
　　“从烟城到洛城你们仅仅花了不到半个月，白将军不觉得洛城来得太容易了吗？”
　　“你是说，连这也是圈套？”白若影瞪大了眼睛。他们太后知后觉了！不，应该说是毓国人为了这一刻费劲了心机，他们几乎是孤注一掷了。
　　一张名天罗地网正不动声色地向他们白家军队展开，第一个要被网住的就是自己了吗？白若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胸闷压抑沉闷。显而易见，不是因为六月闷热的天气。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不排除这个可能，不是吗？如果不幸被我言中，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断，洛城里也有可能埋伏着奸细？开战之后，奸细一旦煽动百姓或者扰乱军心，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白若影不得不赞同，“的确。”
　　“我知道白将军不相信我，可是情势由不得你犹豫，除了我，你们当中没人能找出这些奸细。”寒静眉眼间尽是傲然，白若影知道寒静说的是事实。
　　“只要两百人，傍晚之前就能结束，不会影响到晚上的作战。”
　　“天黑前一定要把人找出来！”白若影大步行走，打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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