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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境冷松
“你刚才见到我奶奶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话？”前往莫里亚蒂府的路上，爱丽丝这样问道。
柳芊绫回想起那个市侩却不失睿智的老人。打量的目光透过微卷的干枯黑发，落在她身上时，她甚至觉得，数十年的时光都在那一瞬朝她逼仄而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或许……是对岁月的敬畏吧。”柳芊绫斟酌着给出一个答案。
“那么，后来呢？后来你怎么不说话了？”
后来？后来……
“我们是奴隶。”
老人斩钉截铁的声音仍在耳畔，柳芊绫沉默了。良久，她郑重出声:
“那一次……就是对苍生的敬畏了。”
说话间，她们的目的地已在眼前。修剪得齐整雅致的灌木旁，二三个农人围着一个人影站立着——想必就是传闻的主角了。
只是，她想象中的明明是机关算尽的秃顶商人，满面油光的投机者，而眼前这个人……
……很秀气。
这是柳芊绫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
茶色短发向后拢起，露出一双摄人的眼睛——明明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双眼睛中却看不出暖意。深秋的寒霜蕴在眸底，凝出一片深沉的暗影。
他站在自家的庭院正中，站姿却极为规矩，仿佛极寒之境，叶尖悬着冰凌的雪松，给人一种冷光乍出的锋利感。
柳芊绫感觉，她的心动选手出现了——天蓝了雨停了，她觉得自己又行了——
是不是……重点不太对？她刚才不是信誓旦旦说这伯爵狼子野心来着？
好像……一见到人……她就把这事儿忘了哦……
柳芊绫暗自唾弃自己，叉手向那些佃农看去。
佝偻的背，起皮皲裂的手，还有与爱丽丝父亲如出一辙的，奴隶的眼睛。
柳宗元，捕蛇者说。
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
这里的人过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阿尔伯特侧身看向来人，目光从爱丽丝手上的租金扫过，最终停留在柳芊绫身上，笑容愈深:“克莱因小姐。”
柳芊绫心里咯噔一下——完蛋，看来认识。她现在应该干什么？互称姓名以示友好对吧？水果摊前，摊主是不是提到过，这家人姓……什么来着？
柳芊绫再次陷入了沉默，目光心虚地从阿尔伯特身上移开，转而飘向爱丽丝，又随着爱丽丝的视线，悄悄向旁边的佃户瞟去。
人群之中，带着草帽的中年男人似有所觉，扭头与她对上了视线，柳芊绫蓦地低头错开，摸了摸鼻梁，故作自然地抬眸，看向阿尔伯特身后的那方蓝天。
阿尔伯特背着手，好笑地见证了女孩的一系列举动，没有出声。
女孩的绝望要溢出来了。
不记得……吗？
报纸上刊登的消息，可能并不是在掩人耳目。只是，过往的缺失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吗？亦或只是阴谋浮现前，聊胜于无的掩饰？
爱丽丝上前一步，施施然行礼:“莫里亚蒂伯爵。”
哦，对，是叫这个——还是爱丽丝靠谱。柳芊绫满意颔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学着阿尔伯特的表情，有模有样地挂起一个礼节性微笑，然后……
然后呢？
没有人说话。
柳芊绫的笑肌抽搐了，她内心默念道德经，遏制住自己冲上前去，猛扯对面人衣领的冲动——
冷场了！！冷场了您知道吗？对面的那位先生您感觉不到空气的凝固吗？您不想来一场精妙绝伦的发言吗？看着我干什么？猴山观猴也不是您这个眼神吧？我不就是没记住您尊姓大名吗？按照英伦绅士的礼——等等……
可能……按照礼仪，其实轮到她说话？
柳芊绫面如死灰，心中无能狂怒:
那她应该说什么来拯救现在这个诡异的气氛？
今天天气真好？——称赞爱丽丝奶奶的苹果派都比这句话强！
能在如此美丽的乡间与您不期而遇，真是令人讶异？——这不废话吗，人刚搬的家！
柳芊绫心里拔凉。
目前这个形势……她貌似已经错过最佳抢救时间了，说什么也无法挽回她在心动选手心目中的二傻子形象——更何况，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柳芊绫挽着爱丽丝的手指渐渐收紧，目光四处游离，四周景致叫她扫了个遍，就是不敢
往眼前人影上瞟——自然，也就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过去多久了？她的心选还在看她吗？是不是这一环节已经结束，她不需要再说话了？
苍天啊，随便来个人打破这亘古的寂静吧！
“哥哥？出什么事了？”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很温雅的音色，适合在日暮时的咖啡店，倚着玻璃窗轻声念出刚写下的诗行。暖橙色的夕阳与灯火在他天青色的书封上相融，墨色未干涸，字尾折出与湖面相近的波光。
哥哥？所以……故事主角其实……不止一个？
“他们的农田好像在我们的土地上，”阿尔伯特解释道，“他们是来交这个月租金的，但是……”
“现行的合同作废了。”来人缓缓说道，“下周日我们会去测量各位的土地，征收金额会根据土地面积重新设定。
现在这样是不对的。”
柳芊绫仍垂着眸子，闻言只微微侧身，向爱丽丝眨眨眼。
她说什么来着？是不是一模一样？
历史真就是一个圈，上下五千年积累的东方经验，跨越乌拉尔山脉竟然还有用武之地——
虽然，这位伯爵对她的丢人印象已经无可挽回，但至少，凭借自己的未卜先知，她保住了爱丽丝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小姐形象！
不愧是她，水果摊论英雄。
虽然……真见到这英雄的时候，她连头都不敢抬——不过伯爵的事，能叫自闭吗？
这是一位尊贵而清纯的女性，遇到陌生男子时的羞怯，娇柔与欲说还休！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是多么正常而青涩的少女情思！这是多么普通而庸俗的膏粱儿孙！
作为一名久经风浪的贵族老爷，莫里亚蒂先生，他一定对这种人见怪不怪了吧？
没错，一定、不，必须是这样——没有人会记住她的尴尬瞬间，她黄昏丢的人会被夜晚尽数抹去，在蝉翼一般的月色中浮沉而去……
爱丽丝拉着神游天外的柳芊绫，跟着散去的佃农离开庭院，回到了水果摊前。而柳芊绫……
柳芊绫正努力给自己洗脑，以稳定住她摇摇欲崩的心态。良久，她露出了一个活力四射的笑容，与其是对着爱丽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伦敦的伯爵小姐，出现在达勒姆的田野，当然是去踏青了！
要不就是钦慕心上人已久，跋山涉水特意探望——真是太合理了！
我要早点想到也不至于那么尴尬——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他一定能想到这一层，然后愉快地忘记我的！”
钦慕已久？愉快忘记？
也许，这就叫自欺欺人吧。爱丽丝与奶奶对视一眼，目光透露出怜悯。
柳芊绫指点江山的时候，威廉在一旁站了多久，没有人比摊主更清楚了。而莫里亚蒂的庭院里，那位伯爵对她突然出现的在意，爱丽丝也心知肚明。
只是……为了克莱因小姐玻璃一样易碎的自尊心——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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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社恐日常:因为害怕和人对视，而死活不敢正眼看人。
就比如……宿舍里来了个新妹子，直到她住下一周，我才真正看见她长什么样……
柳芊绫（洗脑中）:只要你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所以理所当然地放弃思考，从而让对方怀疑人生才是最佳做法！我全都明白啦！
阿尔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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