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之犽

　　飞机划破天际，留下一道它的吻痕。
　　当茶从梦中醒来时，她仍然是孤身一人。
　　周围漆黑得望不见五指，茶开了灯，瞬间，房里亮得刺眼。
　　一阵寒冷的感觉刺入骨髓，她这才发现，原来睡前忘了关灯。此时正值严冬，窗外已经飘起了白的纯净的雪花。
　　也许，被雪埋了也是种不错的感觉。
　　抱着这种想法，她从冰箱里拿了几瓶啤酒，随便围了几件衣服便走了出去，她的脚步声在无人的楼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夜里，月亮像极了虚弱无力的病人，给黑暗中带来惨淡的光。
　　野猫缠绵地在角落里取暖，却始终抵不过冬天的寒冷而发出可怜得令人难受的悲鸣。茶走到它们面前时，它们已经不懂得怎样逃跑了，或者，在以乞求者的姿态寻求着温暖。
　　“冬天适合我，不适合你们这种生物。”茶说。她脱下羽绒的外衣，再摘下围巾，将它们里一层外一层地围好，“应该死不了了。真是的，明明这么弱小，为什么要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呢？是被主人抛弃了？还是逃跑了呢？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不能够抚养你们。”
　　野猫发出“喵呜”的声音，似乎在回应，然而她却背过身子，渐行渐远，没有听见。
　　明明是深夜，然而茶却喝了不少酒。本来应该很是寒冷的，她却因为喝了酒而越发地温暖。她像个真正的酒鬼，又或是逃跑的野猫，疯狂地跑，疯狂地叫，引起无数人家的咒骂。最后，她累得双手撑入雪地中，以膜拜的姿势跪着，脸上，是既迷离又苍白无力的笑。
　　“喂，你挡道我了，让开。”
　　上方突然传来冰冷的声音，少年站在离她两米之外，一脸的疏离与冷淡。
　　茶愣了愣，抬头。那是一个长得十分白皙细致的少年，但是态度，却出奇地让人讨厌。
　　“这巷子那么大，你绕道！绕道。”她没好气地回答。
　　然而事实上，她是吃惊的，那个少年明明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但是有哪个好学生是深夜出现在狭窄的巷子里的？
　　“不需要绕道，是你挡住了道。”
　　茶皱了皱眉，然后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说：“我偏偏喜欢挡在中间，请你绕道。”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轻地从唇间突出两个字，“让开。”
　　“不让。”哆嗦了一下身子，茶突然觉得有点冷。
　　过了许久，少年用略微厌恶的语调说：“你喝酒了。”
　　茶没有说话，但是接下来，她却被他硬生生地从地上拉起来，此时，身上多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大衣。她挣扎着，但看似纤细的少年却出奇的有力。“你干什么？我们是陌生人吧！”
　　“我叫犽，现在，不是陌生人了。”他望着她，面无表情，“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人，拥有很温暖很温暖的内心。然而仅仅是这一瞬间，她的嘴巴已经不受控制。“就在前面不远的那栋红色的屋子里。”
　　“上来。”
　　“你干什么？”茶奇怪地看着他背过自己蹲下。
　　“即使是陌生人，我也不喜欢有人被单独一个留在这种地方。我背你回去。”他淡淡地说。
　　轻哼一声，“你真有正义感。”说完，茶已经跳上了他的背。
　　一对脚印，密密麻麻地印在银白的雪地上，尤为明显。
　　犽望着前方，一脸淡然的样子，只是这样，竟让茶一时间生出温暖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造成的，然而心里的某一角，却感到十分温暖。
　　“喂，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茶问。
　　“鬼出现在这里是没有理由的。”他说。
　　“……”过了许久，茶才说话，“那我就是酒精中毒的酒鬼。”
　　“酒鬼你好。”
　　“你好，小鬼。”
　　“……”
　　说完，两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笑了。
　　犽眯起眼笑，异常地好看。
　　冷风突然刮来，清醒了犽的头脑，他僵了一下身子，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
　　“喂，你是不是很冷？”茶笑着凑到他耳边说。
　　“……”
　　“好吧好吧，你不该把我的衣服给我。”茶用手搂着他的脖子，试图把暖气传给他，“我喝了不少酒，一点都不冷呐！”
　　感觉到身后人的好意，犽皱紧的眉送了下来，唇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酒鬼。”
　　茶嘿嘿的笑着，瞄到他耳根的一抹淡红。
　　这是她才发现，两个人已经不知不觉中变得熟悉起来。
　　后来的事情，茶到上起来也记不得多少了。只记得少年独自离开的身影慢慢地融入黑暗，使她不禁地想要伸手去抓住他。然而他却是，在她的视线内，抓不着。
　　犽突然地出现，然后又给她一份温暖地走了。
　　茶窝在被子里，想着那样的少年……

　　“茶！你在发什么呆！”
　　一粒粉笔应声飞到茶的额头，红肿了一点。
　　老师横眉竖目，一副生气的样子。然而茶不理她，她也不敢怎样，只要做做样子叫茶道教室门外站着。直到下课，仍在继续。
　　“茶，你又被老师罚站啦？”邻班知道她的女生站在她旁边，讥讽地说。
　　“是啊，”茶笑了笑，然后表情突然阴冷下来，“你也想试试吗？”
　　似乎被她突然变化的表情吓到，愣了愣，那女生耸了耸肩就马上离开。
　　那些带着恶意对她的人，茶一点喜欢不起来。
　　不禁想到雪夜里遇见的那个人。

　　“喂，犽，你是好人对吧？”
　　犽惊讶地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包着厚厚的一层一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啊！喂，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鼻尖触到一丝就抽，犽下意识皱了皱眉，“你又喝酒了。”
　　“嗯啊！”少女咧开嘴笑，“我觉得如果不喝酒的话，一定遇不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你不需要知道。”原来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已经一周了，犽不禁有些恍惚，“你等我干什么？”
　　“等你回答我的问题啊。”茶迷了眯眼，“虽然说你说你不是好人，但是我相信吧，说自己不是好人的人，一定是个好人。”
　　“……你太轻率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头突然有些晕，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那一刻，茶觉得就连夜晚也是明媚的。笑了笑，她从地上捡起一团雪。
　　啪——
　　犽转过身，怒视的眼在茶眼中却十分可爱。
　　“犽，我看上你了！”
　　犽，我看上你了。
　　我看上你了。
　　巷子里并不是十分的暗，因为今晚的月亮，看起来分外的明亮。茶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着，回荡着，引起一阵犬吠。
　　“你干什么！”平时再淡定，此刻也添了许多恼怒。
　　可是犽脸上的那一抹绯红，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害羞呢？
　　这只有他才知道。
　　“没干什么啊，我在说我喜欢上你了。告白！告白你懂吗？”
　　“女生都这么直接吗？”他又皱起了眉。
　　“不是。”茶凑到他耳边，用轻得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我啊，只是对你特别而已。那你呢？我是不是特别的？”与其说，不如说这更像是对情人暧昧的呢喃。
　　犽冷淡地别过头，退后一步与茶拉开距离，漠然地说：“我和你，还没有熟到那个程度。”
　　说完，已经趁茶愣神的时候，渐行渐远。
　　还没有熟到那个程度就可以了吗？
　　然而只有犽知道，他的手心，已尽是汗水。可是茶不知道，她蹲在地上，眼里是浓厚的无奈，与孤寂。
　　还不熟……吗？
　　确实，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因此，想要了解他的心，变得越发强烈。
　　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明明时间还没有多长……

　　啤酒是苦杏仁味的，明明不该是女生喜欢喝的。可是喝多之后，整个身体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晕头晕脑，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不清晰，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所以，理所当然的，茶只能在此倒在雪地里的墙角下。
　　她笑着，一会又哭着，像个疯子。
　　黑暗像是城堡外的荆棘，缠绕着，缠绕着，没有尽头。
　　知道，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扶起。
　　依稀，是那人的味道。
　　“喂，犽，为什么你就不能，真正的，不隐藏自己地表现自己的温柔呢？”
　　那双手顿了顿，随后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因为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你可以把我带到你的世界去呐。”说完，她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只是记得少年温暖的吐息，在耳畔的声音特别清楚，“茶，你喝醉了。”
　　谁说的，才没醉。她想。
　　清晨，茶眯了眯眼，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皮肤显得越发白皙。她抬手，试图挡住阳光，一件衣服便从她身上滑了下来。这才发现，她原来坐在自家的门口处，身上盖着少年的外衣。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她昨夜竟然一丝意思寒冷。
　　她愣了愣，随后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呐，犽，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对不对？

　　“二年B班的茶，有电话……”
　　茶无奈地抬起头，广播使她从深度睡眠中醒了过来。
　　“喂？茶？”
　　“有事吗？”她不耐烦地听着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
　　“明天……”父亲顿了顿，“我想带你离开那里，搬来和我，还有你妈妈，一起住。”
　　她怔了怔，想起过去某些讨厌的记忆，问：“还是那个女人吗？”
　　“嗯……不过她已经保证不会再伤害你了。”
　　茶撇了撇嘴。
　　“但是，我不相信，她不会打我。”
　　挂断了电话，茶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很久，很久。

　　夜里，茶下意识走到那条巷子。
　　两扇墙之间的天空，看似狭窄，却满是繁星。
　　“你在看什么？”
　　“在看星星啊！你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望着犽笑。
　　“出现好一阵子了，”犽看了看天空，说，“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嗯。”茶走到他身边，圈过他的手，“喂，让我再了解你一下吧。”
　　犽一怔，却没有推开她。
　　“你很怪。”他说。
　　“嗯？”茶嘿嘿地笑着，摸了摸鼻子，“有那么一点。”
　　“走吧。”
　　“哈？”她望着他的背影，“干什么？”
　　“我带去你看我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这样说着，侧过头，“你不是想要知道吗？”
　　“犽，”她在他身后，大喊着，“你果然是个温柔的人！”
　　犽回过头望她，眼神既像是无奈，却更像是深深的宠溺。

　　黑暗中，她的手脚被束缚着，耳边，是女人尖锐的声音。
　　“叫你向你爸告状！很委屈是吧？嗯？”
　　说完，身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手指被人狠狠地踩在地上。
　　茶咬了咬牙，不出声，女人的脚的重量，可不比石头轻。
　　如果死掉就好了。她想。
　　“茶，你喝醉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却能将她带出黑暗的声音。
　　犽？
　　她蓦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少年逆光的脸。
　　“你做噩梦了。”指尖触着她的额心，犽叹了口气。
　　“你一直在守着我？”茶问。
　　“如果离开你的话，你会哭的。”他回答。
　　茶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周围静得知能听见风声。
　　她想起来了，因为犽要带自己去见他会每晚出现的原因，所以自己还特地很高兴地去买了很多啤酒。然后，不知不觉地，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已经头晕脑胀，不省人事了。
　　“喵”地一声，将她带出思绪之中。
　　犽用木枝逗弄着那个能够遮风挡雨的角落里窝着的猫咪们，脸渐渐变得柔和。
　　茶看着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开口了。
　　“刚才，我竟然我梦见我像童话里的孩子，被继母虐待。然后我的父亲，让我明天就搬过去和她一起住。”
　　犽愣了愣，说：“那样，很痛。”
　　“嗯，但是怎样也无所谓了，我爸喜欢她。”
　　“你可以反抗吧。为什么不？”
　　“不可以，那样，受害的是我爸。”
　　又过了一会儿，周围沉寂而没有任何声音。
　　茶抬起头，犽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朝她伸出右手。仍然是面无表情，但，眼里却满是真诚。
　　他说话时，声音仿佛有一层暖意。
　　他说：“我们私奔吧。”
　　我们私奔吧——
　　茶望着他，那明明有些削瘦的身子，原来，是一个男人的身子。
　　“你喜欢我吗？”
　　“不知道，”他的脸上带上了淡淡的绯红，“可是，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我可以再了解你一点吗？”
　　“想再了解一点的话——”他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跟我走。”
　　你跟我走。
　　跟我走。
　　茶缓缓地勾起嘴角，将手搭在少年的手上。
　　“最后问一句，你是好人吧？”
　　“最少对你是。”
　　巷子里，万家灯火通明。
　　“我跟你走，拜托你照顾我。我是个很没用的家伙。”她说。
　　“没有关系，我们不是孩子的游戏。不是吗？”
　　“嗯。请你，将我带到你的世界，我想了解你。”
　　犽笑了，冰山融雪的好看。“当然。”

　　天明了。
　　那两个在学业里相遇的人，一起地，向他们自己的世界奔去。
　　前方到底如何？
　　不知道。
　　但是，这种结果是，并不是孩子的游戏。
　　喵——
　　今夜依旧美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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