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子

　　早朝之后，帝宸径直去往东宫。
　　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细细地咬，钝钝地痛，让人不知所措，总迫切地想去做点什么。

　　远远地，传来一阵琴声，仿佛是从空谷中传来，悠扬动人，清雅非常，如流水倾泄而下，潺潺而惊动蝶影，惊起飞花。
　　“这琴……”
　　帝宸听着，不由放慢了脚步。当他踱步至东宫中庭时，便看见了那抚琴之人。
　　果然是临渊然。只见他萧然坐于遍洒阳光的庭中,轻抚琴弦，沉醉其中，全然不顾周遭所发生的一切。其时也静，惟有淡漠的阳光游离于空中，渲染出一片金色的光晕。
　　帝宸竟是痴了。他几乎是软软地斜倚在宫门的木门轴上，，一只手扶着门，另一只手却触上了自己的衣袍，攥紧了又松开。他的衣衫因之前的匆忙和风的戏弄而显得有些凌乱，头低低地垂着，发被风吹乱，遮住了他的眼，他的眉。他站在大片阴影中，看上去，几乎是有些无助的模样，明明是那样安稳的立着，却给人一种随时会倒下的不安。
　　“然哥哥……”他轻轻的呢喃了一声，忽而转身迅速离开。
　　然而临渊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发生的一切。只是当他弹完一曲，习惯性抬起头向四周环顾时，似乎看到了门前有一道浅影掠过。
　　错觉？他并没在意，只是略略惆怅地叹了口气。

　　“母后，儿臣来给您请安了。”帝宸恭敬地说。他从来都努力将一切做到尽善尽美，即使面前是他从小就极喜爱亲近的母亲，他也要将礼仪做足。
　　“小宸啊。好孩子，快上来，母后这儿没有外人，这些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嬷嬷，何必这么拘泥呢？你这孩子就是说了不听……”太后正与几位老宫女老嬷嬷说着闲话，忽见皇帝来请安，立刻喜形于色。
　　“这可是宫中呢……”说着，帝宸仍是乖乖地凑到母亲跟前。
　　“好孩子，给母后看看。哎呀，憔悴了好多，最近没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让你烦心吗？就算是作了皇帝也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太后已年过四十，岁月早在她的脸上悄然留下了痕迹，但她依然是那样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此时她爱怜地拥着自己的孩子，忍不住拿出一个母亲的姿态，唠唠叨叨。
　　“怎么会呢，小宸可是一直谨尊母后的教导。只不过最近作了好多梦，梦到小时侯的事了。母后，您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这么美丽呢。”帝宸乖巧地笑着，像个天真的孩子，往日的阴霾仿佛不曾存在。
　　“这孩子，嘴倒挺甜。你小时侯呵，倒可不真是个多听话的孩子，天天净跟着临家的小子，做了不少淘气事儿……”太后抿嘴一笑，眼角似不经意地一瞥，捕捉到了帝宸那一瞬的失神。
　　果然啊，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虽然是由皇帝封锁的消息，但执掌宫中数十年的她怎么可能不得到一丁点的消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那点儿小心思？这个倔强又固执的孩子……这回……也在意料之中吧……虽然面上不说……只不过……
　　帝宸的失神只在一瞬之间，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柔顺地趴在母亲怀中，缠着母亲说这说那，眼神澄澈天真。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两人的心思已经百转千回。
　　“唉，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让人心疼……”沉吟许久，太后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帝宸只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太后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脸，久久无言。她略略仰着着头，眼睛仿佛看向很远的地方，又好似只是在失神。一会儿，她倾下头，看向帝宸的眼睛，目光温柔，仿佛带了水样的波纹。
　　“……如果是最美的，那就抓住不放手……”她忽然开口，嘴角荡起奇妙的笑，“记得这是你父皇当年曾对我说的呢……真是怀念啊……好吧，我的孩子。如果，你有什么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的，倾尽所有也想要得到的东西的话……就去抓住他吧……不用在意其他人其他事的干扰。你是皇帝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住呢？……也许，你父皇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但作为你的母后，你的母亲，我更希望你能快乐呢……我想，曾经对我说出那句话的他，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帝宸一下子沉默了，怔怔的望着他的母亲，良久无言。
　　“娘……”他忽然哀哀地叫了一声。
　　这是他小时候每回淘气惹事时就会呼唤的称呼。记忆里，似乎只要他一这么叫，天大的错事也能被原谅；无论何时，这一个带着软糯强调的呼唤，总能为他带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太后的心一下柔软了起来，使点儿力箍紧了怀中的孩子。
　　“瘦了呢。”
　　“没有。”
　　“还说没有，小时候你可是肉嘟嘟的，我可特意让你父皇抱过验收的……”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
　　“娘……”
　　“嗯？”
　　“再给我讲讲，你和父皇的事吧……”
　　“这孩子，讲了那么多遍还听不腻吗？真是……”
　　太后笑着，不厌其烦地说起那讲过无数遍的故事……

　　那一年，微风细雨，兰桥水畔……

　　和风带起一阵花雨，从窗前飘过，也飘过帝宸凝视的双眸……
　　……如果是最美的，那就抓住不放手……吗？

　　神思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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