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

作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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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嫁



      “商议”之事不了了之,哥哥再次被父亲关进阁楼,派了家丁看守,我每日去送饭,见他一面。
      可我心里很清楚,胳膊拧不过大腿,以我和哥哥在将军府的地位,想动摇父亲的想法,那是痴人说梦。

      这幽幽的芜湘园,困了母亲一辈子,也困了我和哥哥的童年。

      我不知道究竟多久,没有在这里看见父亲了。母亲吃斋念佛,本是想清净六根,远离这些不如意。可我觉得并非如此,那青灯,木鱼,蒲团,救赎不了母亲的幽怨,不爱就是不爱,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神佛焉能救你?

      可父亲偏偏还是有些良心的,即便并不喜欢母亲,却也让她安然坐在正室之位。在他看来也许是一些慈念,不愿落得个狼心狗肺的骂名,可在我看来却是一种变相的折磨,不如早早放了母亲,容她自己选择未来的生活。

      父亲不爱母亲,我并不知晓母亲还对如此一个冷清的男人存留什么期待,或许母亲对父亲的也非是爱,她是对命运妥协了,认了,所以与世无争,可她却害了我和哥哥。

      这一生,注定要我们远离常人的喜乐,我们得到很多,然后在逐一失去。得到,失去,再得到,再失去,这样往复的过程中,人已经麻木,已经变得不像自己。

      一个月后,我依着父亲的畅想,一身凤冠霞帔上了东去的花轿。与我同日出嫁的,是二娘的女儿,华瑞莹。

      她大我两岁,就是因着父亲千挑万选所以婚事被耽搁了下来,如今,父亲寻得一个东床快婿,最疼爱的女儿终于有了归宿。那风头正旺的皇九子,就是最佳人选。

      我们在苍松居门口遇见,皆是去拜别父母。华瑞莹也着实是个美人,一双丹凤眼遗传了自己的母亲,向上微微挑起,别有一番娇柔风情。一身艳红喜袍把她显得更加娇艳美丽,白净的脸上,那一抹颜色,无比自信。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谁是金玉其外,谁是金玉其中。

      脸上笑的高傲嘲讽,她踱步上前,朝我一探:“好妹妹,嫁的真是好,华家的女子也未曾有你这种麻雀能攀得上如此高贵的金枝,不枉你投胎到华家走这一遭。”

      我淡笑,撩眼看她,并不言语。

      很久之前我便学会乖巧了,黑暗的阁楼,夜晚诡异的各种声响,门口晃动的枯枝残叶,从窗格里刮进的冷风,梁上窜动的老鼠蜘蛛。我肿着半张脸蜷缩在摆满了列祖列宗的排位的案台下面,又饿又惊,浑身发抖。

      那都是已经死了的人,冷冰冰的灵牌,在月光下发出瘆人的亮光。

      哥哥在外面死命拉扯大门,歇斯底里的喊我名字。我躲在里面泪流不止,一动不敢动。

      哥哥终究还是被家丁拖走了,一连三日,夜里每每如是。我开始变得习惯,漠然,我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不“乖巧”害了自己。

      三天以后,大门打开,哥哥急急跑进来寻我,见我站在案边满脸沉寂,扑上来抱住我,抚摸我的脸,我感觉到脸上有腥甜的味道,是血。

      哥哥的眼泪就直直的落下,哽咽难忍:“蓅姜怕黑,哥哥知道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哥哥的眼泪,那般坚忍的人,从不会流眼泪。他愿意为我承担一切,哪怕是天塌下来,他也会为我顶着,可哥哥毕竟还小,华家没有他的位置,人单势薄,父亲厌恶,他护不了我。可我仍旧心怀感激,回抱哥哥,缓缓道:“哥,蓅姜已经不怕黑了。”

      有时候你斗不过一些人,不要企图以硬碰硬,需要等待时机。

      报复是如此斤斤计较的事,你若想害人,便莫要惹了自己一身的伤。赔了自己去报复别人,那是愚蠢的。很小时候我就懂得这个道理,我想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保护好我自己。

      皇帝钦赐良缘,太子亲自主持,满天下算着也不会再有如此隆重而尊贵的婚事了。尤其是那将军府的三小姐配与那最受宠的皇三子,名传天下。一时间大街小巷,无人无谈,无人不论,连巷口的小孩子都口口传唱。

      同日而嫁,喜上添喜,将军府一日内出了两个王妃,这等尊贵之事史上少见。将军府被熙熙攘攘上门道贺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一杯羹,想分享的人不在少数。

      我的轿子往东行,那是皇城里最繁华尊贵的皇子府,里面的皇三子终日在府里养病,他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当今卿文妃的小儿子,太子的亲弟。

      一路上处处吹弹敲打,普天同庆,好不热闹。我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头疼异常,十分烦闷,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喜帕,攥在手中。

      我不怕不吉利,连如此短命之人都肯嫁了,我还怕什么不吉利?岂不矫情?

      就如同昨晚我对哥哥说的那一番话:在这将军府,我若不出,我们定会误了这一生。将军府里没有我们兄妹的位置了,与其到最后贱价打发,不如现在先走一步看看再说。

      哥哥不依,问我:“现在太子和其他皇子的较量也十分明显,不乏韬光养晦之人,就似那皇九子,怎么就能遇见太子一定是即位的新皇?父亲的算盘也打的太精了,牺牲你,保全瑞莹。倘若他日换了新主,你岂不是白白牺牲了自己?”

      我苦笑,抬眼看着自己的哥哥,凄凉的可以:“哥,这将军府不能久留。时间到了,你和我必须离开。不管以后谁承大业,对于现在的我们,只能看到眼前那么远,看不到以后。”

      的确,我们现在没有看那么远的资格,这一次是我,下一次难保不是哥哥。

      父亲正是用我们这些并不受宠爱的子女去铺垫他所谓的步步高升。犹豫吗?不会的,那些犹豫与往日的抚养必定相互抵消,权当是一场生与利的交换。我们无需知道太多,知道了也无谓,因为那“孝”字当头,再卓绝的舍得也是理所应当。

      思及此,我的心沉了又沉,翻覆难平。

      “皇三子,药罐子,娶个老婆做样子;将军笑,女泪掉,哭哭啼啼上花轿;父不疼,子不孝,上上下下乱糟糟。”

      巷子里幼童嬉闹玩耍的歌谣声就似天外飞音一般清晰的传来,那些吹弹敲打的乐音似乎已经渐渐淡去,自己耳边就只剩那一首歌谣回荡。我听着竟无法抑制的发笑,笑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现出来,笑的胸腔里疼痛难忍。全天下都知晓了吗?

      我如此的笑,外面却无人知晓。轿外艳阳高照,喜气洋洋;轿里幽冷晦暗,如置冰窟。

      手上的喜帕早已被我狠狠的捏在手里,搅作一团。我仰起头,伸手缓缓覆在自己的眼睛之上,眼泪便不会流出来,被盛在那双最爱笑的眼眸之中,像是能吞能咽的悲伤,无声无息的吞没殆尽。

      苦涩不能被分享,那是这个世上最刻骨痛心,最私密的情感,只能隐藏。

      轿子很快就到了皇三子的府邸,出来迎轿的人踢了轿门三下,帘子被掀开,伸过来一只净白修长的手。我从喜帕的下面看得到那只手,定了定,遂伸手过去。

      周围人欢天喜地的说着吉祥的话,显得十分吵闹,我因为无心,亦不感到快乐或者悲伤,木然的被那人牵引着直往里去。

      “小心。”男子声音清朗,并不像是久病之人。我正当犹疑之时,前面又一道声音传来,虚弱且轻:“五弟,劳烦你了。”

      原来这个才是正主,我凝神,感觉自己的手正被递到另一只手中。指尖触及,冰凉,虚力,这才是我的夫婿的手,一个病人的手。

      “辛苦你了。”耳边有人在轻声说话,很好听的男声。

      我曾以为,就算是嫁给了半入土的皇三子也算是逃离升天,为自己搏个出路,到后来才发现人算不如天算。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多的死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外面火光冲天,鬼哭狼嚎。到处是血,青石砖地上,雕花木门上,朱红漆柱上,垂帐红绡上,无所不在,透着一股妖艳的美感。

      我一动不敢动,手扶着身侧的案台用力,就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肯放松。

      那华衣锦服的公子面色如水,探过身,朝着一身红袍的清瘦新郎官耳语几句,顿时间红袍新郎倒退几步,还不等忍忍,一口血喷了出去,几许踉跄,颓然倒地。

      我刚要俯身去扶,只见旁边暗处窜出来一个人,一柄锋利的白刃刺眼,正朝着我身后华衣男子刺了过去,口中大喊:“叛贼,我跟你们拼了。”

      我与他离的如此的近,近到可以看得清身侧若干青峰乱舞,血肉翻飞,那一腔血溅落四面八方,扑了我一脸。原来人的血真的是热的,甚至有些灼人,烫的发疼。

      那人就在一瞬间被戳成血葫芦似的,早已是面目全非,怦然倒地,连半丝声响都不曾发出便一命呜呼。

      我看见那血肉模糊的脸,似乎狰狞扭曲,一双眼蒙了血污,不肯合上,便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绷紧到了极点。发不出声音,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他一倒地,我心中那根弦也被猛地扯断,顿时双脚发软,颓坐在地,虚软如泥。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刚还热闹吵人的院子,一下子清净无声。我坐在地上大肆喘息,头脑一片空白。

      华衣男子上前,俯身,看着地上怒视他的皇三子,无足轻重的道:“三哥,五弟劝你不要做此一举,御煊他并不好说话。”

      他眼色一转,看见我,明显一怔,我看了看他,想了又想,这人我的确不认得。

      “你们这些暴徒,杀父弑兄……”地上的人一语一顿,艳红的袍子上已染上了朵朵血梅。

      “胆敢……”

      “已是人去茶凉,我们还有什么不敢?”听闻皇五子这一番话,只剩半口气的皇三子,又是一口血喷出,眼见入的气少,出的气多。

      那华衣男子又转过头看我,面色依旧如水,眼光淡淡,似乎有话要说。

      突闻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还带着许多脚步声。我抬头望去,阳光从外面直射进厅堂,泛出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华衣男子刚欲出口的话顿时吞回口中,侧头朝门外望过去,顺着刺眼的阳光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那人背光,看不清面目,阳光过于刺眼,我只得别过头。等迈进了门槛走进我才看清楚来人。

      那人有一双幽彻深远的眼睛,瞳仁黑而大,眼色如深潭静水,却着实看不清楚其中内容,是冷静,或者说是冷峻。

      如此年轻的一张俊美阴柔的脸却是那样一种洞彻人心扉看穿人心思的凌厉眼色,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男子身上的红衣未褪,俨然是同皇三子一样打扮,我顿时一愣,已经明白。

      他停在我面前与我相对而望,他,高高在上;我,颓坐于地。

      我们相识,很久以前,曾有一面之缘。

      那时候他来拜访父亲,同其他兄弟们在马厩挑马。我刚好拿着油彩穿过那片林子去角亭,他纵身试马,从我面前一跃而起,我顿时被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件刚穿的月牙白长衫沾了一身的泥草,手里的油彩泼了一头一脸,滑稽不已。旁边那些我的兄弟姐妹们大笑不止,仿佛看杂耍戏般热闹。

      他亦然端坐马上,华服锦绣,高高在上,一双眼点漆如乌玉,如玉俊颜上无喜无悲,不觉可笑,也不觉歉意,就像是居高临下看着人世间的仙。

      我一时间火冒三丈,狠狠怒视马上的男子,想要把他掀翻马下。往事历历在目,我仍旧记得当初父亲究竟如何教训我,心里静了静,这人看来定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想来是父亲的客人,我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没好果子吃。于是我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竟是如此俊美的男子,不同于华翌晨的温柔儒雅,不同于华安庭的风流多情,那是一种阴柔精致的美,甚于女子。

      后来角亭画莲的时候,看见池边隐约有一道身影,芝兰玉树,冷然绝色,我问过下人,听说那是圣上的第九子,他叫凤御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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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继续爱我吧,嫑霸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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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雾重重,连环阴谋,困兽犹斗中的爱情何处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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