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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国
黄昏时分,带着血色的斜阳迟迟不肯落下,地上的战争却已近尾声。
“砰!”地一声,西隋国王宫的大门被一脚踹飞了出去,一起飞出去的还有四名不顾自己身负重伤,拚死顶着门的忠心卫士,其中三个摔在地上就没了声息,剩下那个还活着的,只能躺着喘气。
这威力无比的一脚来自一名全身黑衣黑甲的武士,连面容也被狰狞的黑色面具完全掩去,仅在面甲额上饰一翎毛,显示出指挥官的身份。在这名武士的身后,是一群同样装束的人,都骑在马背上,戴着狰狞的异兽面具,没有任何动作,却杀气慑人。
“全体下马!”
黑甲骑士的动作整齐划一,无人发出多余声响,无人上前冲入王宫。仿佛面前的不是满藏奇珍异宝的奢华宫殿,只是间不值得注意的穷酸茅屋。这种惊人的素质,只有在当今天下第一强国郍夏的最强军队——黑骑锐士身上才能看到。
上古之时,九洲大陆统一近千年之后,终于四分五裂,变成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世界从此步入战乱。诸侯们或为土地权柄,或为财货珍宝而兴兵。大地之上纷争四起,战火连绵,百姓背景离乡,生计举步维艰,难熬的日子持续了数百年之久,还是看不到要结束的迹象。
五十年前,地处九洲东北极寒之地的郍夏国异军突起,十年之中先灭东陈国,再灭温郍沙国,拓地数百里,之后养精蓄锐,修文习武,充实国力,于二十年前至今,陆续出兵灭了先楚、后燕等国,至此,郍夏国力之盛,疆域之大,一时无俩。大河以北,仅仅剩下一个地邻荒漠的小国——西隋。
诸国畏惧郍夏兵锋锐利,莫敢阻挡,只能结盟据大河天险而守。若吞了西隋,大河以北便全是郍夏国土地,郍夏自然不会放着身边被孤立的西隋不管。西隋国便在毫无悬念的战争中被一点一点地吃掉了。
斜阳终于落下,明月尚未当空,西隋王宫被无数的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别过来!”
西隋国的后宫中,脸色煞白的西隋国王后用匕首指着越走越近的一群黑甲人,声色俱厉地喊道。她手上的匕首是用来自尽的,但还没来得及抹自己的脖子,黑骑锐士就已经到了。
然而众多黑甲人并没有谁上来抓她,当先一人上前两步,除下了自己的头盔和面具,露出来的居然是一张少年的脸,看起来最多二十岁。无须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少年身后的黑骑锐士收起了兵刃,默默站到一旁。
“西隋国已亡,你没必要殉葬。”少年说道,他看向美貌王后的眼色像是在看河边不起眼的石子。
“哼!谁不知道你们郍夏国太子好色如命,活着只能成为他炫耀功绩的战利品!我乃堂堂一国王后,岂容如此羞辱!”王后的脸涨得通红。
“那就动手吧。”少年没有说话,但王后从他冷峻的眼睛里看出了这个意思。
王后把刀举到脖子,却迟迟没有动,脸上有了害怕的神情,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同自己的夫君西隋王一起殉国,但她还十分年轻,又从来没有拿过刀剑一类的东西,遑论用刀往自己脖子上割了。
“既然只有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猜你该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完了。若不想死,可以逃走。”少年语出惊人,他身边的黑骑锐士听了马上插话,刚说出“叶将军”三个字,就被他一个手势制止。
他的话让王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王后沉吟一会儿,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坚定。
“叶将军,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在九泉之下,我会记得你的。”说完,王后用匕首猛力朝自己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半面墙……
整个王宫中弥漫着浓厚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道,让人觉得呼吸进去的都是血。精致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一具具身着红衣银甲的卫士浸在深得可以漫过人脚趾的血泊中,黑衣骑士的尸体却一具都没有。此时的宫殿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大殿之中的王座上,年纪不大,仍是一头黑发的西隋王一身盛装,面色激动地看着一位身着华丽劲装的英俊年轻人在那名面甲上饰以黑色羽毛的骑士陪伴下走近前来。
“葛彰太子!当今乱世中,我西隋向来与世无争,且已从属于贵国,为何贵国前来杀我百姓,夺我土地?难道不怕担上万世骂名吗?”西隋王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喊了出来。
华服年轻人自顾自地欣赏着宫殿壁上和天顶上的精美壁画,嘴里啧啧有声,竟是丝毫不看西隋王一眼,把满腔怒火的西隋王晾在一边。
“你到底想怎么样!”西隋王修养再好也忍不住喊了出来。
“骂名?可笑之极!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杀了。”年轻人随意地摆了摆手。
他身旁的黑衣骑士看着西隋王,举起右手,红光一闪,西隋王顿时如受重击,整个身体和王座一起飞了出去,他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自我一统北方,百姓从此安居乐业,何来骂名?”
当今第一强国的太子葛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尸体,平淡地说。他随即转向身边的黑甲人,问道:
“黑翎,其他的人呢?”
“禀太子,王后已自尽,公主和宰相莫眭玢下落不明。”低沉的声音自高大的身躯传来,黑甲人一开口,便吸引了周围所有黑骑锐士的注意力,人人似乎都怕自己听不到命令。
郍夏太子关心的当然不是普通人,跟随他的人都了解他的心思。这位声名远震大河以南的太子才具非凡,二十岁出头便已担起副相之任,政农财税无一不通,挥军用兵也是一个能人,灭后燕之役便是他出掌帅印,仅三个月便攻破后燕都城兹梁。不仅郍夏国人争相传颂,南方诸国也多有拜伏其才者,葛彰锋芒之盛,在当今应属天下第一,只是有一个毛病:特好美女。被郍夏灭国的王公贵族眷属,凡是看得上的,被他通通纳入府中。国内众臣也多有人以此参劾他,面对责难,葛彰太子不避不让,直言:“本人生平两大好,一为称霸天下,二为良眷佳人,两者皆得,死而无憾也!”此言一出,郍夏王也不知该如何训诫自己这个儿子,反正他没有沉溺温柔乡中,加上政绩武勋卓著,也就随他去了,毕竟对自己儿子的才干,他也喜欢的很。
这时,在城堡地下的秘密水道中,一行十余人正在齐腰深的水里艰难前进,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须的大汉,个子高大,虎背熊腰,漫过别人腰的水只到他的大腿,他左手持剑,右手举着一颗发光的夜明珠在前头开路。他身后的一人空着手,穿着已经变得脏乱不堪的华丽衣衫,花白头发散乱无章,这人便是西隋的宰相莫眭玢,宰相身后的一名卫士背着一个小女孩子,女孩子身上罩着精致的白色丝绸外衫,头上扎一条粉红的丝带,随着卫士的走动,丝带上下摆动好像美丽的蝴蝶在扇动翅膀,粉琢玉砌的脸蛋,灵巧的一双大眼睛,显得十分可爱,这就是西隋国王室留下的唯一血脉——怜优公主。七八名卫士挂着剑拿着火把将宰相和背着公主的人围在中央,默默前进。
空旷的水道中,只听得见水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外公,母后呢?”
一声清脆悦耳的童音打破了沉默,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卫士们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满脸皱纹的宰相。
“怜优乖,啊?等下出去就看见母后了……”
年幼的公主倒是不哭不闹,听到这话就安安静静的了,但包括那虬须大汉在内的众人心头却是一痛。
宰相拿出手巾使劲儿擦着头上的汗水,转向那虬髯大汉,问道:“乐群,还有多远?”
“再有大半个时辰就走到瀑布口,在那里等到天黑,就可以远离都城了。”
“为什么还要等天黑?早点离开不好吗?”
“宰相大人,郍夏军晚上会戒备得松一点。”
“不行!我们要尽早离开,早点去召集人马,复我西隋国土!”
说到复国,宰相顿时来了精神,声音顺着水道传出老远,但是没有人附和他。
“怎么了?这是光荣的大业!一旦复国,尔等便是功臣!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机会,到时候做大将军也好,做侯爷也好,还不是由各位挑?”看众人沉默不语,莫眭玢不由得又说上一番鼓动人心的话。
“愿追随大人!”有几名卫士顿时动了心,大声回答,其余人也随声附和。
“好了!快走吧,越早离开越好!”
宰相眼睛看着身上的破败衣衫,闻着身上的酸臭味,满脸厌恶地皱起了鼻子,甩了甩手,无奈地继续前进。
城堡大殿的尸体已经拖走,血迹也已冲掉,葛彰太子只觉得心情舒畅,他命人摆起案桌,置备酒菜,与众将共饮。
“各位,北方已尽归我郍夏所有,此乃众将士同心协力之功!我先敬大家一杯!”
众将自然是先客套一番,然后受之不恭。
“大家随意啊!今天不讲规矩!”葛彰率先搂了个全身发抖的宫女,一边吃喝一边上下其手。众将自然有样学样,于是劝酒的劝酒,猜拳的猜拳,吹牛的吹牛,杯盘狼藉,场面不堪入目。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葛彰目光一扫,站了起来,提着酒壶向庭院走去。
仍然是一身作战衣甲的黑翎端着酒杯立于花圃之旁,连面甲都没有取下,旁人依旧无从得知其相貌。然而只有一点与平时不同:葛彰走得很近了,黑翎才发现身后有人。
“你不喜欢喝酒吗?”葛彰凑上前去。
“殿下,臣失礼,臣只是不太喜欢闹而已。”黑翎行了一礼。
“闹?嗯,现在里面只听得到女人叫……算了,你立下大功,本太子再敬你一杯!”说完亲自动手给黑翎斟了一杯酒。
“多谢殿下。”
黑翎举起了酒杯,将面甲捋上去一半,露出一把浓密的胡子,把酒喝了下去,葛彰瞪大了眼睛,还是一点肉都看不到。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滴水不漏啊!”嘴上在笑的葛彰眼里满是失望。
“殿下恕臣失礼,到了合适的时候,臣自会以真面目相见。”
目前在郍夏军中,黑翎的真面目无人知晓,就连葛彰也一样。三年零八个月前,黑翎主动求见葛彰,一连七次都被拒绝。想也明白,卫士当然不可能让一身铠甲,不辨相貌的黑翎晋见,最后黑翎直接使用了武力,短短一刻时之内,黑翎打倒太子府上下精锐甲士共二百一十一人,重伤不起者难计其数,手下根本没有一合之将。
“你来见本人到底何意?”走投无路的葛彰当时见黑翎先向他行礼,便壮着胆子发问。
黑翎向葛彰献上了灭后燕国之计,同时也提了一个要求:为葛彰效力,但不露真面目,葛彰只能答应。
三年后,也就是八个月前,后燕国被灭,全境成为郍夏之土。黑翎一手训练的黑骑锐士立下大功,以区区五千之数,挡住回援后燕都城兹梁的十万后燕大军,尽杀其两万先锋骑,使主将惶恐不敢进军。黑翎却马不停蹄,星夜赶回,加入围城大战,更一人冲上兹梁城墙,夺下后燕王旗,安然返回本阵,此举迫使后燕国主投降。葛彰头一次出征便是灭一大国,功勋之盛,让他高兴得合不拢嘴。
因此,黑翎被众将认为是只有葛彰才知道身份的神秘猛将,加上葛彰严禁府中人议论,对黑翎的谣言也就通通消失了。
此后,好奇心旺盛的葛彰总是想方设法要看黑翎的真面目,迄今为止,尚未成功。
葛彰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黑翎的面甲,说:“唉,西隋的漂亮女人不多啊!那个王后死了可惜了。”
“殿下恕罪,臣未能将西隋宰相与公主献上。
“算了,五岁的小女孩我也不感兴趣。话说回来,黑翎啊,这么一座依山而建,坚固险要,有地下粮仓还有地下水脉的城堡你竟然攻得下来!攻下来不说,居然只用了一天,纵然战神降世也不过如此。你真是我的宝啊!又立大功了,干脆一鼓作气打过河怎么样?”葛彰用力地拍了拍黑骑士的肩,“砰!”、“砰!”有声。
黑翎躬身说到:“西隋国多年未经战乱,将无谋略,兵无战力,虽战意高昂,不足为惧,攻入城池乃臣部下叶玄之功,至于过河……。”黑翎顿了一顿。
“怎么了?”葛彰使劲儿揉着自己的手,刚才拍得太用力了。
“臣以为,当前让士卒修养……”
“天下第一猛将也有怕的时候?”葛彰眯起了眼睛,打断黑翎的话。
“回殿下,目前并非战机……”
“好了!战机是人制造出来的!你只说,我军现在战力比南方如何?”
“殿下,依臣多年游历之见,南方只有洛月国战力可比我军。”
“郍夏国力比南方如何?”
“郍夏自三年前变法以来,力行新政,国人安居乐业,府库钱粮充盈,南方诸国旧制未改,后继乏力,经不起大战。”
“哈,说得好!那为何现在不能打?”
“现在郍夏拓土近千里,所得人口土地尚未消化,新政法令尚未实行,国力尚嫌不足,内政民心尚不稳定,南方众国虽不强,但齐心相抗的话,借助大河天险,我军胜算太低……”
“哼!长篇大论,黑翎,你的嘴巴什么时候比你的剑更利了,你不是精擅法术的吗,一击打碎兹梁城门可是二十万大军都看见了,无论多坚固的城池天险,在你面前都不堪一击吧?”葛彰觉得大河天险完全不是问题,不需黑翎出马,黑骑锐士就能胜任。
“殿下,两国对决,一人之力不足以左右胜负,何况同时与河南诸国开战,兵力不足,且暴力不足以治民,纵然拿下一二城,孤立无援,无法化作国土,只能徒耗钱粮,让士卒白白牺牲罢了。而且后燕国人纳入郍夏不久,民心难定。且征战三年有余,士卒多有伤亡,思乡之情每日俱增,如今……”黑翎的语气有些急促。
“好了!今天我头一回知道你有说客之才。养好你的精神,准备后日班师!”
葛彰一开始还听着,但他渐渐对不理解自己想法的黑翎感到不耐烦了。
黑翎行礼告退,葛彰拂袖而走,他已经想了好几个月的渡河大战方略:挥师直指南方,先拿下大河万人渡口,然后以黑骑锐士做先锋,长驱直入,攻破洛月国都城银州,此一战若成,灭其余诸国,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此战虽险,但其利之大,无比诱人,葛彰自忖:纵然郍夏败,也不会让南方诸国有翻身机会,此战若成功,那在有生之年,葛彰将成为统一九洲之主,名垂千古,万世流芳。没想到刚说出来就被黑翎评了个一无是处,葛彰憋了一肚子火,回去连摔两个杯子,吓得侍从胆战心惊,不敢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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