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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她独一
千一侧身躺在榻上,一手支头,一手拿着支花簪搭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她只着一件单衣,月白的底色,青色的滚边,裙摆铺了半榻近乎及地。她的手干净纤长,没有留指甲,也没有涂蔻丹;没有画眉,更别说修眉,一对细长的眉斜飞入鬓;深眼窝下一双半眯凤眼,看起来庄重而冷峻。
可能是天气有些热了,她懒懒抬起脚,任裙摆滑到大腿根部,露出一双修长而有力的腿。
“主上!”正在榻侧给千一梳理着头发的伤春把手中的红发一甩,冲到榻前就揪起千一的裙摆往下扯,嘴里念叨着,“虽说主上身份尊贵,可毕竟是女儿家,这一双腿哪是轻易露得的?主上不裹足,不着妆,不习女红便罢了,毕竟这天下无人管得了主上。可这女人的肌肤岂是轻易可以裸露的?这要传了出去主上颜面何存啊!”
一片火红的长发覆下,华丽丽地遮了千一一脸,千一动都没动,闭了眼睛任伤春给她整理着裙摆。
裹足?将好好的一双脚缠来缠去,生生把足骨折断,最后在长期的包裹下不是干裂得像树皮一样,就是汗湿得长满脚癣。伤春的脚她又不是没看过,那哪像长在人身上的东西,畸形到让人看了就想吐。
着妆?堂堂女子,像个男人一样涂脂抹粉,一张脸描来画去的,搞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成什么样?
女红?那是什么东西?拿针捏线的事怎能让女人来做?
伤春将千一的腿脚遮好,知道自己的话主上多半听不进去,也懒得再说。把盖在千一脸上的头发轻轻拾起,又站到榻侧老老实实地为她梳理起来。
这时门帘轻轻掀起一角,在秋走了进来,说:“主上,今日朝会,天子派人来问主上可去坐堂?”
千一眼都没抬一下,依然半眯着眼睛,手捏着花簪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腿上敲击,好象没听到在秋的话一样。
伤春朝在秋打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在秋立刻会意,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外面一个女声扬声道:“请回禀天子,司上今日不坐堂。”
“主上已经整整一年未曾坐堂了,只怕天子那边颜面挂不住啊。”伤春小声地提醒千一,“虽说主上贵为长祭司,天下共尊之,可天子那边多少也得给点面子吧。”
“天子,那个皇帝还能称之为天子么?”千一微微抬了抬眼皮,虽是闲懒之态,整个人却透着一种无双的尊贵,如此的淡然,如此的藐视天下。
她叫千一,是止列国被废的王族后裔,本该是这个天下失宠的王族之一。可偏偏她一出生便被尊为长祭司,不敬天地,不尊任何事物为姓,凌驾苍生,天下共尊之。而她之所以成为长祭司,不过是因为一句话:“红发,红眸,女子,尊贵像。看透三千世界,预言万代江山,吾主,司上,天下共尊之。”这句话自这片大陆上有语言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已存在,代代相传,世人皆知。可这片大陆上的人类从来都是黑发黑眸,除此之外,再无他色,所以一直以来这句话都被世人当成神话来听。人们相信只有神才会是红发红眸。
直到她的降生,她的红发红眸,她那尊贵无双的面容,无一不昭示着她就是那位司上。
千一,这世间人类何只万千,独她唯一。
可是她知道,她不是千一,千一的灵魂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谁知道。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欲回到她在异界的国度。不过她好象来迟了,她失落在一万年后的异界,再也回不去了啊。再也回不到她的时代,再也回不到她的舞台。
但是……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花簪,花簪近一尺长,纯明白玉雕刻的兰花,玉质莹润,洁白无瑕,纤长得如同一支优雅的凶器。
但是她的国还在,她的子民也还在,她藏着他们,藏在一个任何人都看不见,也触碰不到的地方。只是,现在还不是她的国降临的时候!
伤春拈起身侧矮凳上的白色发带,松松地将千一那头顺滑的红发简单地系住,“话不能这么说,天子毕竟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哪怕主上只是坐在朝会上睡觉,那也表明了主上的立场。现在天下那么乱,五国征战不休,天子基本已经被架空,也只有主上能镇得住那五位国王了。”
千一手中的花簪一顿:“伤春啊,你真的是够忠心啊!”她将“忠心”二字说得极重,一字一句,清楚沉重。
伤春一怔,慌忙辩解:“主上……”
千一将手中的花簪一扬,止住了伤春的话,懒洋洋地说道:“那么紧张做什么。堂堂一个公主,巴巴的跑到我跟前来当侍女,个中原由我又岂会不知道?这事,我自有分寸。”
伤春神色复杂地看着千一,最终一跺脚,道:“我去传膳。”说完扭身便走。
至今,月家的帝位已经传承一百二十一代,统治了这片天下整整两千余年。而月天子,这个天下的主人,这个真正的帝王,他不过是一个被天下所遗弃了的孩子罢了。
月天子,他的父辈们,那些已逝的天子们,他们一个个分封国王,分封土地,行使着自己帝王无上的权力。直到当今月天子的父亲即位时,这个真命天子才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天子无国土。天子已经没有国土了!所有的国土已经被他的父辈们分赐给了各国国王。而这个天子他行使了自己唯一能行使的关于天下的权利,他封其弟为落花王,管理紧邻皇城的二十三个郡。而他却不知道他的儿子,未来的月天子,只能从此寄居落花,空有一个天子头衔,却什么都不能做。
“真是一个肮脏的时代。”千一微嗤,“男人们不好好的在家相妻教子,个个强出头,嚷嚷着要夺天下,若这天下和谁都可以寻欢作乐,那要我来干嘛?”她看向窗外,看向远方那模糊的宫墙,看向宫墙外那遥远的落花二十三郡。微微一笑,有点轻蔑,有点高傲,有点无心。
她突然想起在地球,那个地方倡导的是男女平等,可真的能男女平等么?不可能。
她依然怀念她的故乡,她的国度。
那个女尊男卑的时代。
那个女尊男卑的国度。
门帘突然被掀起,在秋走了进来,她小心翼翼地说:“主上,夫人来了。”她是知道的,主上对娘家的人可一点都不感冒。说是她娘家的人,可比起陌生人来也好不到哪去。很少看见夫人来,而主上也不大爱待见,来便来了,走便走了,主上就像是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自己的亲娘。每次看见夫人离去时那萧索的眼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觉得心寒。
“让她进来吧。”千一挥了挥花簪,眼都不抬一下。
“哎。”在秋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把门帘卷起,走了出去。
一会儿,在秋领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进来。那妇人正是千一的母亲兰佩紫。
兰佩紫一身素净的水蓝色纱纹双裙,除了头上一支点翠镶宝簪,浑身上下就再没半点首饰,面上也未着妆,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倒也是个美人。
“千一。”兰佩紫轻轻唤了一声。
“坐。”千一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母亲,人却是没动,用花簪指了指自己的竹榻,示意兰佩紫坐下。
兰佩紫一呆,眼睛一红,眼看就要掉下泪来,她微哽:“千一还是第一次让娘坐在身侧呢。”
一听这话,千一顿时满头黑线,这都什么话啊,活似她待自己的老娘有多刻薄似的。以前是因为这女人老是把一张脸涂得跟个吸血鬼似的,一身环佩叮当作响,那衣裳穿得是大红大紫,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出自富贵人家一样。她看得难受,可这女人又娇气,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她只好无视之。今天看她稍微顺眼一点,所以允许她靠近。可这刚让她坐嘛,她又一副被人欺负的小男儿样,看得千一有点恼火。
女尊的生活对千一的影响极深,以至于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的女人怎么会如此的作践自己。涂脂抹粉喜好装扮行事扭捏,那说的都是男人家,这些女人干嘛非得把自己搞得像人妖一样?她是绝不允许身边的人干这种蠢事的。
这时伤春走了进来,指挥着下人抬来餐桌,吩咐传膳。
千一抬眼看了看兰佩紫,缓缓起身,说:“这在这吃饭吧。”说完也不看母亲一眼,径自坐到了餐桌边,接过伤春递来的水杯漱口,接过在秋递来的手巾擦手。
兰佩紫只得乖乖坐在千一身边。
细细地打量着喝汤的千一,兰佩紫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那是她的女儿啊,她那美入膏肓,至尊至贵的女儿啊。虽说女儿并不亲近自己,可她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说不骄傲那是假的,事实上她也隐隐摸到了千一的脾气,知道只好自己朝着女儿的期许努力做好,女儿也是愿意亲近自己的。
千一看着冲着自己傻笑的母亲有点无奈,犹豫了一下,还是夹了块肉到母亲的碗里,说:“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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