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说我爱你(短篇)

作者:倪晚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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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及说我爱你


      十三岁,姿颜戏谑地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竟下意识地浮现出来以善的脸,永远向我微笑,伸手轻轻把我松松揽着,唤着“盈盈啊……”我努力地晃着脑袋,试图把自己从怔忡里拔出来。我向姿颜使劲的摇头,并且语气坚决:“没有,真的没有!”姿颜只是笑,她说,“唉……没有就没有吧,你脸红什么?”那一刻,脸上腾腾地,仿佛真是燃了火似的。我捂住脸,羞赧地向外跑,却迎面撞上了一堵结结实实的墙,朝上一看……是以善呢!却恰似是滚沸的油上,又添了一瓢水。我推开他,支支吾吾地说,“以……以善,让一让,好……好不好?”后脑勺没有长眼睛,自然就看不见以善那时候同样戏谑却若有所思的笑意。

      我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爸爸和妈妈在结婚以前都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爸爸有个与前妻所生的儿子,妈妈有个与前夫所生的女儿,是以我出生之前已然有了同父异母的哥哥祝以善和同母异父的姐姐杜姿颜。按理说来,这样的家庭,总该以唯一的维系,也便是我,当作掌上明珠从小惯着捧着的——然而,却并非如此。这重新组合的家庭,也并不算得和睦。于是,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便受了这般气氛的感染,变得沉默,寡言。

      爸爸是有几分才气的,妈妈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可是这样的人便难免的心高气傲。可是婚已是结了,覆水难收,于是妈妈只有一遍一遍地对着姐姐哭诉自己的所嫁非人,待到后来,姐姐长大了,张口闭口也变成了“你们祝家……”,她从来没有觉得她亦是这个家的,甚至于对我,也从未觉得与她,有着半点的联系。很多很多年以后,她就那样如同母亲从前那样神色傲气并且决然地叉着腰,喊着,“你几次一次一次地嫁错了人,凭什么连累着我做拖油瓶,跟你过苦日子?!”母亲也恼怒非常,憋得一张脸煞白,她颤颤地抬起手指,“好,很好,杜姿颜,你去找你那个爸爸吧,他能收留你?见鬼了!狼心狗肺,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姐姐终于认命一般,跪坐下来,嚎啕大哭——在母亲的熏陶之下,她总以为她是小姐的命,本不该陷在这般境地受苦受穷的。可是母亲的前夫,却早已在大洋彼岸,杳无踪迹,留下了怨恨不已的母亲和心高气傲不甘认命的女儿,一走了之。

      妈妈把东西砸了,全然无视着她多年如一日维持的修养,对着父亲破口大骂的时候,爸爸却只知道唉声叹气,复而一个人站在窗口,伫立良久……也许,他也一样,对这桩婚姻,充满了悔恨,也一样知道,覆水难收。每当我看见尚未平息的硝烟,总不免猜测:也许,父亲并不爱妈妈吧。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那,是另外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我从以善的嘴里得知,那个故事,那样唯美和绚丽,可是到了最终,却只剩下了一缕芳魂渐渐散去,那男子却带着儿子另娶了他妇,也便是我的母亲。

      这个家,谁都不幸福,生活在悔恨交织里的父亲母亲不幸福,生活在不甘不平的愤恨里的姐姐不幸福,懵懵懂懂只晓得看着别人脸色的我不幸福,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最不幸福的,是以善。那个孤寂的背影,总喜欢对着夕阳发怔,许久许久静静凭栏的背影,长久到,这个家里不会有人记得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以善哥哥……”三岁那年,窗外鞭炮齐鸣,那正是除夕时候。父亲母亲又不知道为了什么细枝末节的东西,大动干戈。五岁的姐姐和着那次第传来的母亲的哭嚷一起尖声叫喊,我呆呆看着满地玻璃碎渣和掉了一地的烟头,满目狼藉。我怯怯地喊他,当时还并不了解所谓这个“哥哥”,因为母亲不喜欢他,七岁的祝以善已经早早成了沉默的性格,对我,也并不说得上“好”。这一次,却是不同的。以善突然回过神来,看着我,温和地笑,暖暖的指尖伸过来握住我的,彼时,第一次听见他那样清晰的喊我,“盈盈?”我喜欢听以善哥哥叫我盈盈,他的声音很好听,说起话来,似有若无的那股忧伤,呵,有直抵人心的力量。

      有时候呀,咱们所需要的,实在不多。只要一句轻轻的呼唤便好,可是偏偏在你需要关心的时候,总有人把你遗忘,那么仍然记得你,并且愿意这样轻如羽毛扫过你内心,呼唤你的人,实实在在,难能可贵。三岁的我,至此知道,生命里,有这样一个人,全世界遗忘我的时候,他仍然在我身边,喊我的名字。

      妈妈当着爸爸的面,戏,总还是要做足的,她对哥哥总是“很好很好”,却并不是真正的好,那种虚假的笑容,造作的姿态,常常令我觉得委屈——也许真是多管闲事,可我还是感同身受一般,替以善哥哥觉得委屈。以善哥哥也从来不叫她一声“妈妈”,他叫“阿姨”,恭恭敬敬,像真正儿子叫的那样谦恭孝顺,无可挑剔。我九岁的时候,有一回以善哥哥发高烧,又赶上爸爸出差,妈妈却只是胡乱搪塞地找几颗药片然后再也不加过问的时候,我伏在以善哥哥的床边哭了一整宿,不停地用凉凉的手探他滚烫的额头,眼泪不停地落下来,一滴一滴。到第二天以善哥哥醒过来看到我猫儿似的蜷在床边,哑然失笑,他淡淡说,“盈盈,怎么谁都在可怜我?”我无辜地眨眼睛,“谁说的?”静静叹一口气,然后深深埋进以善哥哥的怀里,前襟立时湿了一大片,不为别的,只觉得,我们之间,如此惊人的相似。

      世间所有的感情,都需要契机。我初中毕业的那年,和同学玩了一天,彻夜不归,等到天明的时候,醉醺醺歪歪倒倒地跑回家去,等着我的却并不是残羹冷炙,以善哥哥轻轻悄悄守在门口,嗔怪着我说道,“盈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看着他倦怠的脸,心里泛着暖意,大概是酒喝得太多,行为也显得大胆起来——我像无数次梦里所作的那样,回身,紧紧地,勾住以善哥哥的脖颈,死死地。以善身形一僵,却又不着痕迹地拉着我的手,给我做吃食,一碗热腾腾的面,吃得我喉咙里全是酸楚。然后是天崩地裂,地动山摇,那一瞬间,我前所未有的恐惧着,惊慌着,等看到天花板上的灯都开始剧烈地晃动,一块一块儿地往下掉不知道什么东西,全部砸在身上,以善拉着我的手匆匆往桌子底下躲。四周轰然作响,然后终于是黑暗,至此我才反应过来,是地震!

      我竟然是不怕地震的,只是在担心以善。慌乱之中,我脱开了他的手,等到了现在,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不要说以善,我连我被压在什么东西下面都不知道了。我急得只知道哭,一边哭,一边哽着嗓子喊他的名字,明明知道,外面一片吵吵嚷嚷,他就算在也听不见,可是还是喊,扯着喉咙哭哭嚷嚷地喊,“以善……以善……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我害怕……以善哥哥,没有你……我会害怕……”是的,我颠三倒四,也不过就是想说这么一句罢了,没有他,我才会害怕。“小孩子没大没小,谁允许你直呼其名?”以善的声音竟然突然出现,虽然艰难而扭曲,但是确确实实是以善的声音啊,我一边哭着一边笑着地喊,“以善哥哥?你在么,嗯?”好久好久的寂静,才听到他的一声“嗯。”这下是明白了,以善哥哥就在我上方的空间,而再上面……是压得倒塌的桌子。

      “以善哥哥,我害怕……我能不能,抱着你?”我声音轻轻的,外面混乱不息,心莫名的乱跳一气,以善顿了一下,应了。漫无边际的黑暗,我伸着手,颤抖地往上探触,紧紧抱住以善哥哥的腰身,我把脸紧贴着他的,我轻轻地笑,“以善哥哥啊,我们会不会死?”“盈盈,你没心没肺呀?晓得要死,还笑?不过啊,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就笑吧,啊。要是我死了呢,你也别哭,逢着年节的,也不用叫爸爸来看我,提醒爸爸去看看我妈妈,妈妈最怕寂寞了……”“祝以善!”我蓦然蹿出来一股火气,腾腾地往上涌,腾出一只手,紧紧按住他的嘴巴,一边大声地喊,歇斯底里,“你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我告诉你,我不会帮你的,你要是死了,我什么都不会帮你!你妈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渐渐变成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喃喃,到最后,只变成了低低的哭,轻轻抽泣。

      我们都不说话了,不知道多久,才豁然一亮,我看着灰头土脸的以善,我怔了一怔,劫后重生般的,猛然扑进他怀里,哭到面目全非,浑身抽搐。他十指上全是鲜红的血,触目惊心。而我抬起头的一刹,却看见爸爸着急得走过来,一把搂住以善,说,“都在就好,都在就好……”我回头,妈妈披散着头发,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急得脸上全是眼泪,“姿颜……姿颜……姿颜啊……”声音扭曲,变了腔调。姐姐没有找到,我那一刻却并没有那闲心为她难过,因为,我看着周围,爸爸搂着以善,妈妈在找姿颜,没有人关心我的存在。

      一只手伸过来,死死拽住我的,我抬头,以善笑容明朗,我也笑,轻微的涩涩味道,“以善哥哥,你名字里带个‘善’字,果然很善良呵。舍己救人?值得学习啊……”以善似笑非笑微微俯下身子,向我说道,“那么,若今天换一换,盈盈会不会拼死救我呢?”“当然会!”“哈,所以……不用对我说谢谢了,我是你哥哥啊。”他拍我的脸,我却并不喜欢地撇过了头,因为这样的动作,像极了对小孩子。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这么这么地喜欢了以善,明明知道,是不可以的。然而,却不能在他一次一次把我从孤单寂寞里救出来的时候,假装自己仍然没有动心。但是我同样也不知道,向来骄傲的姿颜,向来只会扬着下巴对着以善的姿颜,为什么也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以善。难道,这就是姐妹间的默契么?然而,我却没有姿颜那样的好运气,她可以明目张胆地喜欢,然后期许最后亲上加亲的完美结局,而我却不可以,完完全全,打从起初就定下的不可以。

      我承认我是错了,不该背后偷偷看了姿颜的日记,但是看了便是日夜难忘,“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走进我的内心,原来我喜欢他。”姐姐在日记里这样写,我怔怔地看着,竟然忘记了,我在干什么,我要干什么……通通忘了,眼前全是最近姿颜对以善平白无端地献殷勤。我的姐姐,喜欢我的哥哥,可是我也喜欢我哥哥——很可笑,对吧?

      我和姿颜长得都肖似我们的妈妈,姿颜刚过双十年华的姿颜,嚣张地绽放,美丽不可方物。她近日总喜欢轻轻地发笑,却从没有那等娇羞模样。姿颜早早从中专毕业,然后工作。她那晚坐在床上,往脚趾甲上涂抹鲜红的指甲油,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我,“小妹。”“嗯?”“要高考了,好好复习。”我略微一怔,因为姿颜是从来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的,我倒信她抢下我的书说,这些东西学了也是白学!抑或是,惯来的爱答不理模样,而今日,真是太太奇怪。“你去找以善了?”她终于抬起头来,睇着我。“是啊,有些题目不会的,去以……去大哥的学校找大哥问了问。”“呵……我说盈盈,”姿颜似笑非笑的神采竟让我莫名的不寒而栗,她向我说,“你对姐姐说真话,是不是喜欢过祝以善?”我差点儿从椅子上滚下去,愣了好久好久,才背对着她,干干笑着,说,“我……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等回过头一看,姿颜早已经睡的熟了。

      我思来想去,忍了又忍,终于决定离家远远的,去A市上大学,等到四年之后回来,已是天翻地覆。这才知道,我所以为的那感情于我来说,曾经热火中煎熬过,然后终于决定放手,从花开到花落,却不知道原来人家连种子都没有种下过。他们,正在筹备结婚的事宜。四年的时光,匆匆地过去,连影子都没有留下。以善更加成熟,姿颜更加美艳,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时候隐约让我看见了年轻时候的爸爸妈妈。姿颜热情地拥抱我,热泪盈眶,“小妹……”以善站的远远的,负手而立,脸上的笑容已然看不真切。看着看着,眼里发着酸楚,我强笑着,装作孩童的样子,明明二十三岁的人却装得我三岁时候都不曾有过的天真俏皮,一手挽着姿颜,一手挽着妈妈,我笑的很灿烂,“以后,姿颜和以善哥哥结婚了,我可怎么喊呢?哥哥、姐姐,还是姐夫、嫂嫂?哈哈……”妈妈蹙着眉头看我许久,“盈盈,你怎么了?”“啊?什么?”我这才惊觉,原来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咧了咧嘴,“好像衣服穿得太少,一会儿给我一碗姜汤好吗?”

      我匆匆逃回去,扑通一声把自己扔进床里,床头的那张全家福还摆在那儿。从来爱看着上面以善的笑容,如今看来,只剩下恍惚。我把相框拿在手里,忽然“嗒”的一声轻响,有什么正正落在以善的那笑容上,我用袖子擦,却越来越漾开来,最终,模模糊糊了一大片……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褐色的汤汁递过来,里面浓浓的姜味儿呛得我说不出话来,我看着姜汤,却颠三倒四,喃喃自语似的,“我不想要哥哥,我也不想要个姐夫,我要的就是以善,什么人也不是,他只是以善!我一点儿也不爱喝姜汤,我也不爱现在这样子,我不要姜汤,我宁愿要你那时候为我煮的白汤面,愿意吃一辈子……以善,为什么你非要是我的谁,为什么你不能单单只是以善呢?”

      我回头,隔着姜汤里升起的腾腾雾气,也分不清是不是眼睛里也起了水雾。“盈盈,喝下去。”他拿勺子喂我,我挡开,莫名其妙的一种倔劲,“我不喝!”“我喂你喝,你要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空气骤然间静止,“盈盈……”他疲惫地唤我,手再递过来,我终于大喊着,“以善哥哥!”紧跟着“啪——”瓷碗落地,满地都是碎片,我掀开被子起来,一头撞过去,哽咽难言,“你每次都会让我哭,可是我真的不想忘了你,但是我也不能,真的不能。你不知道的,但是我会不甘心,我真的会不甘心……”“盈盈啊,乖,上床去躺着。”他只是低下头去,捡干净地下的碎片,一片一片,极有耐心。我把头蒙上,黑压压的一片,就像很多年前,那一场地震。

      他们,我的哥哥姐姐,还是结婚了。我决定远走他乡,就像四年前一样,这一次却是了断得干净了。至始至终,不过是一场繁华绚丽的梦,我一个人走过樱花飞舞,落英缤纷,自欺欺人地说,有一个人也和我一样,远远地等着我,愿意在任何时候,喊我一声“盈盈”,并且拉着我的手,但是现在梦醒了,我还是孑然一身,像最最开始时的那样……

      也遇到过愿意为我驻足的男子,我对他们说,“这一辈子,我也许会遇上别人,也许也会结婚,生儿育女,过一个平凡人该有的一生。但是至于爱,请原谅,在很早很早以前,我通通作了赌注,结果输得一败涂地,自此以后,我一生一世不再会爱。”终于有一个人,也愿意像我那样深的爱着我,于是我选择和他牵着手,将将就就,走过一辈子。爸爸妈妈,还有以善姿颜,全当作那是上辈子的一场梦,我从来不知道他们的消息,只是每隔几个月写封信报平安,按期汇款以尽孝道,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但是我确实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走得这样远,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舍得让你走,真的,以善。

      再回到家,是父亲过世。妈妈已经白发苍苍,然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跑出来,喊她“奶奶”,我讶然地张大嘴巴看着,一阵再一阵地恍惚,一个中年妇人也匆匆跟着跑出来,追着他喊,“小蒙,不要乱跑,当心摔跤。”我讷讷地看着她,眼角深深的纹路,颤着声音,不由自主地叫出来,“姐?”她也愣住,艰难地想笑一笑,可是眼睛里,全都是恨意。我又是一个寒战,她何以……恨我到这个地步?那个小男孩儿扑过来,怯怯地看着我,“小姑?”然后突然了悟似的,叫出来,欢欣鼓舞,“你是小姑,你是小姑!”他长得不像以善,像姐姐,我和气地对他笑,“对,我是小姑。”姿颜突然大声的斥骂那孩子,“谁让你乱喊的?谁允许你随便乱叫的?”——或者是这个年龄妇女生活操劳特有的那份神经质吧,母亲当年,也是这样。

      可如果我是姿颜,我也无法心平气和,倘若我知道了事实的话——以善走了,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他留下一笔钱,然后杳无音讯,丢下当时还新婚的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孩子。姿颜一边哭,一边歇斯底里地指着我叫骂,“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从小就过得比我好,我爸爸什么都没留给我,一走了之,我跟着妈妈当拖油瓶嫁进来受了多少的气!可是你不一样,你生下来就是幸福的,爸爸疼着,妈妈宠着,我嫉妒你,从小就嫉妒你!是,就是因为你喜欢以善,你们不能在一起,所以我才故意非要和他结婚,就是要气死你!也有一样东西,终于是我赢了,而你彻头彻尾的失败!可是……你……他为了你,他抛妻弃子,让我又重蹈了妈妈的覆辙,这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的所有噩梦,所有不幸,都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她嘶哑着嗓子,满目通红。

      我的耳边只剩下了嗡嗡的一片,“你……你……你不是因为喜欢以善才和他结婚的?你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他,你才要……和他在一起?”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以善,以善……我默默念着他的名字,黑暗彻底笼罩过来。

      妈妈拄着拐杖,抹一把眼泪,站在我旁边,我勉强支撑着坐起来,妈妈还只是哭,像任何一个老年人一样的絮絮叨叨,“盈盈,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妈也不会和你爸再婚。你也知道,我和你爸结的这婚不幸福,这么些年了……后悔也没用。直到你爸走了呀,我这几天才天天的做恶梦,老梦见你爸,是我对不住他呀,磕磕绊绊这么多年……”擦一把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来,“造孽!造孽呀……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不会和你爸结婚的,也不会把你生下来……去把你哥哥找回来,盈盈,妈求你了,把你哥哥找回来,小蒙才那么小,你哥回来了,你爸在地下看着才踏实呀。妈求你……”

      我把那信拿出来,确是以善的笔记,入目第一行便是“盈盈”两个字,我骇然,阖上,许久不敢再翻动。那信极短,他的字迹行云流水,铺陈开来:

      盈盈: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爱过我的小妹妹,没有人知道,我爱她爱得那么深,这是个秘密。不要怪我瞒你这么久,原本真的想要告诉你,可是你却一逃再逃。明明是我们两个人应当一起面对的对与错,凭什么你这样招呼不打一声的就走了无影无踪呢?这次,总该换一换了吧,换我走到远远的地方,也终于有一天,你也像我曾经等着你那样地等我。

      姿颜和我说,她喜欢我的时候,我看着她那张和你相似的脸,我疑惑纳闷,为什么你们长得这么相像,我喜欢地却偏偏是你?如果允许我自欺欺人一回,我能不能试着把她当作你去爱?你是我的小妹妹啊,我怎么能够喜欢你呢。我犯了这么大的一个错,到如今仍旧无法弥补,只剩下怀念。我努力地试过,可是最后两败俱伤,终究是一对怨偶。盈盈,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我才了悟,原来你无可替代,这是不是太晚了呢。我走了,盈盈。哦,对了,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的那场地震?对不起啊,我骗你了。其实那时候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死了,不求你做别的,只求你匀出那样一点点的时间送给回忆,一定一定要记得,还有一个人,曾经想爱而不能爱,相思却思不得。现在,仍然是告诉你这句话,盈盈,我爱你。

      纸片从我的手指间轻轻地落下去,我仰了仰脸颊,面朝天空,无言地想念,“以善,无论你在天涯海角,要记得,我,也是一样。”

      完 2009-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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