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故事

作者:俞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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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言狼戾


      “总之,我阿爹就这意思,你与单于再好好说说。”宝利格攥着马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对帐前的乌恩其扬扬下颌,“毕竟不是你们的人要被留下来。”
      “晓得,”乌恩其隐去眉间阴翳,“路上小心。”回应他的是草原汉子一声纵马的呼啸,朝着西方席卷而去。
      乌恩其站在原地良久,方才掌心一蹭额头,往帐后走去。五月里,阳光炽烈,牧草疯长,人也多情。走到一个羊圈旁,食槽阴影里传来嬉笑,是几个衣着华丽的王族小童在玩嘎拉哈,个个脑门都因为输家惩罚被弹得红彤彤。乌恩其瞧着有意思,站定多看了几眼,才见其中背对自己的孩子是苏赫巴鲁。
      不多时一边看护孩子们的奴婢也见了他,都来行礼,孩子们也拘束起来。乌恩其叫他们继续玩,只喊苏赫巴鲁出来,带他边走边他:“你手上那是什么?”
      模样并不像父亲的孩子觑了名义上的叔父一眼,又看了看腕上一条五彩三股线编作的细绳:“阿娘给我的——是节日。”
      这日子里哪有什么节日?乌恩其嘀咕。但听是刘珊给的,眼中却划过自己及也没意识到的兴致:“给我看看?”他小心地摸了摸那一条怎么看都可爱精致的五彩线,又见苏赫巴鲁回头看着远处玩耍的伙伴,十分不耐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微低下身子,不知怎么声音小了许多,“换不换?”
      苏赫巴鲁这才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眼前人,唇抿得紧紧。孩子的喜恶都表现得纯粹,他一直不喜欢眼前的乌恩其,正如后者也对他并不感冒一样。他的父母还未结合,乌恩其便已经被作为质子送到月氏,等人回来,苏赫巴鲁已经失了母亲,六七岁了。在此之前,他对阿爹格日乐图粘得紧,后者也从不吝啬疼爱。但乌恩其的出逃却改变了这一切——其实他作为单于独子的宠爱并未减少,却独独嫉妒起这样一个和自己只差十岁的叔父来。已经继任单于的格日乐图像是想要将这近十年丧失的亲情全部补给胞弟,对乌恩其青睐有加。
      且奴族是个崇尚自由与武力的群体,抛开原先被老单于厌恶的身份不提,乌恩其的勇猛很快为他在族内打出一片赞誉,孩子们就更不在话下。苏赫巴鲁对于这与自己血浓于水的人同样含着不自知的仰慕,但尚小的年纪却没给他太多的思考余地,统统将这复杂情感尽数归为了厌恶。
      “不换!”拒绝得干脆。
      乌恩其果然变了变神色,孩子心中升起报复与捉弄的快意,却听他又问:“你上次不是找我要刀鞘吗?”苏赫巴鲁眨了眨眼睛,乌恩其乘胜追击,“再给你打张狼皮,让你阿娘给你做靴子,好不好?”
      孩子哑了口,又仔细看了看腕上的细绳,不知这东西有什么值钱,瞥了面前绿瞳少年一眼,手下忽然飞快地一拽,将东西甩到他身上,粗嘎嘎地补充:“这几日就要!不然换了毛丑死了!我要狼王的!”说着也不待人回应,转头跑开了,一面跑还一面大声喊叫,“月氏奴要给我打狼!”引来同伴们一片惊奇的赞叹。
      弯下腰将落到草泥里的细绳捡起放进手心,乌恩其小心摸了摸,放进怀里,盯住苏赫巴鲁再次背对自己的后脑勺,狼似的眯了眯眼,转身离开。
      “月——氏——奴——”
      他自然听见了名义上的侄子是如何称呼自己。如影随形的过往岁月仿佛烙铁从面上落入骨里的印记,烧焦了皮肉筋骨,再努力也无法去除。从十八年前母亲生他时难产致死,乌恩其的生命就已经带了原罪,却又可恨地顽强。幼年的狼群、少年的月氏都没能杀死他,见他一身是血地再次拜入王庭,族人们也暗暗惋惜。
      谁恨他,谁厌他,他不在乎。或许。
      他不认从未认过自己的老单于为父,却对力排众议对自己委以重任的兄长仰慕尊敬。如今,这样的人似乎还多了一个。乌恩其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处的细绳,眼里的阴翳渐渐散去。

      孤月似钩,斗柄西北向。
      乌恩其钻出帐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才下过雨的泥泞草地里,清风洗涤被琼酒浸泡的胸膛。篝火复又在营地四处升起,走过的路已有很多处家收起了帐篷,准备不久将开始的游牧。草原人逐水草而居,正因深谙这已是刻在骨里的传统,乌恩其抬手按了按眉心,又为这些日在族中吵得不可开交的事头痛起来。
      刘珊从成朝带来的稻种谷种长势良好,即将迎来农忙季节,就更需人手。但往日居住于此倒不觉什么,听到要一年四季都居住于此,而不能随族群迁徙,被划拨种植的牧民们心中便都打起了鼓,争论不休。格日乐图坚定改革,寄希望于这批作物的丰收为往后扩大生产做出准备,故而不能不留下人来。但作为王庭,他们却也必须带领其余大部分族人迁徙,并参与与左右贤王的会盟。
      争执没有什么结果,出发的日子却一日日近了。格日乐图思虑良久,便率先拍板,让自己的舅父、宝利格和阿丽塔的阿爹阿木尔,带着本来就有一部分族人先时受到来奴汉人指导的支系留下。一来有让王族做表率之意,二来也是此前阿木尔常常仗着自己是左贤王之子的身份在王庭颐气指使,格日乐图有心挫挫这位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长辈的锐气。
      王帐里都是精明人,自然看得出门道,许多此前对阿木尔心有不满的贵族,此时都抱了看笑话的心态,倒是不再关注留下耕种这件事本身了。格日乐图的目的达到,倔脾气的阿木尔却自觉面上无光,虽然碍于己父左贤王额尔德木图支持单于而无可奈何,却早在暗地里对熟悉的将领们不满起来。是以这几日被祖祖命来安抚阿爹的宝利格今晨走时,仍旧不得不与乌恩其透几句底,要他再与阿兄说说情。
      话他今晚确也带到了,但说出来之前乌恩其就早晓得格日乐图不会让步。且不说南国的生产方式是否适合这片草原,这次的争论根本上就是自格日乐图继位以来,族内看不起年轻新王的老派与对老一辈早看不惯而支持格日乐图的新派之争。此次他若是让了,之后接踵而来必然是数不尽的被迫屈服。格日乐图虽然慎重温和,但绝不怯懦,这底线是碰不得的。
      是以支持阿兄正统的乌恩其,心底虽也一直对这改换族人习俗的生产抱有疑虑,但并没有向格日乐图表达。但是族人却对他的暧昧态度会错了意,将他的作壁上观理解为对格日乐图打压旧贵族的不满,往日看不起他的人,此时却纷纷想要他来吹吹王上的耳边风。
      他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营地与天边交接的一线逡巡,叹了口气。
      “哎,一叹穷三年呐!”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乌恩其脊背一僵,他立时转回身去,见阿丽塔半掀帐门,对自己盈盈而笑。环视四周,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深入了被众帐环绕的王庭后地,诸多女眷的居所。
      而面前阿丽塔探出头来的,分明是刘珊的帐篷。女孩儿看他无措的模样,有些好笑地一抬下巴:“进来吃窝窝?”
      乌恩其犹豫,却见阿丽塔往里看了一眼,旋即帐门又往上卷了些,刘珊也探出半边身子,笑问:“从单于处来吗?”
      “是,”乌恩其找回自己的声音,往前走了两步,见刘珊亲自给他让出道来,不知怎么有些局促,也不好再推却,便于矮身钻进帐里,“好香——”
      “我们正煮马奶酒呢!”刘珊接过奴婢递来的绢布擦了擦手指沾上的油麦面,口气随意地让他坐。
      一旁的阿丽塔促狭:“阿嫂,我看还是不要让他喝了,瞧瞧这耳朵红成什么样了!”他们也是表兄妹,阿丽塔自己母亲是汉人,是以是族中难得对他身份没什么芥蒂的人。
      明明只是无心之语,乌恩其却在一瞬间感到面上也热了,掩饰似的,和女孩没什么顾忌地呛声起来。刘珊坐回来,动作间抬起头来,无声弯了弯眼。乌恩其只觉被这一眼看得真有些醺醺然,一时心中甜蜜地一凛,不知怎么就在嘴仗败下阵来:“是了,不能喝了。”
      “不打紧。”刘珊却命人加了个杯子,唇角含笑,“草原的汉子。”她留意到乌恩其近些日一直老实待在王庭,还时常帮自己打理耕种事宜,心中也感激,有意款待。
      聪慧如乌恩其,又怎么听不出其中调侃的意思。他发现了这半年来女子由初时内敛到熟悉后洒脱的可喜变化,也觉出自上次救了人之后彼此更亲近的关系,全身轻快。接过人亲手斟的酒,已经浸过冷水杯上冒着的零星热气,氤氲花了女子的温柔矜贵的面庞。乌恩其只觉唇齿生津,还未饮下,已被洗劫,赶忙掩饰似的喝了大口。
      “欸——”刘珊错愕,阻止的话尚未出口,便已经变成了对他被辣得眼都红了的形容善意的笑。
      “嗬,你讨债来了?”阿丽塔也打趣。
      “草原的汉子!”好不容易喉咙缓过了劲,乌恩其却夸张地挺了挺胸膛,果然惹起一屋人的笑声。
      说说笑笑闹了许久,刘珊也饮了不少,酒量出奇得好。就在乌恩其打断告辞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人:“等一下。”转到汉地带来的陪嫁屏风后,不一会儿抱了个针线篮子出来,坐回火堆旁,捻起什么,“这几日都没看到你,好在不晚,也戴一个。”见乌恩其定定盯着自己指间五彩的丝绦,面上绝不是欣喜的神色,便抿唇笑着解释,“明日就是端阳了,我们都戴了。”
      乌恩其喉结上下,转头便见阿丽塔炫耀似的,冲自己挽起袖子,果然腕上也有一条与白日与苏赫巴鲁换来的一模一样的手链。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腕微痒,低下头去,才看见刘珊已经替自己将护腕往上缠了些,又比量着他手腕的粗细,剪下合适长度的丝线,细白长指灵巧地打结,又塞了一端进他的掌心,飞快编织起来。
      “等到明天以后的第一场雨水落了,便可取下丢进水洼里,是去晦之意——绑得紧些,哎,苏赫巴鲁那调皮鬼,今早不知去那里玩,竟落了去。回来可怜巴巴地要我再给他弄一个。”她的语气含着笑意,手指的温度像是火种,顺着丝线涌入他的掌心。刘珊觉出他细微的颤抖,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怎么啦?”语气还是软糯温柔的。
      “没……”乌恩其不敢动了,却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抚摸上胸口,感到白日苏赫巴鲁扯下的丝线硌着胸膛,却又出奇地摸到其下撼动掌心的剧烈震动,好不容易才找回了温和的语气,“我也有吗?”
      刘珊手下微顿,再次抬起眼。她与他很近,近得乌恩其能看见篝火在她的瞳孔跳跃,像是神祇与精灵的眼睛。面上因为多饮了酒,微微泛着些与火光呼应的红,好像朝霞温柔明丽的色彩,甚至唇也是清透可人的。直到刘珊蹙了蹙柳叶眉间,乌恩其才骤然反应过来,止住了不自觉吞咽的欲/望,转开眼去。
      但刘珊并没觉察什么,只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甚至还有嗔怪:“想什么呢!”她因为男子习惯性地自我否定有些忧心,“咱们都是一家人啊!”她开玩笑,“况且我还有求于你呢!”乌恩其意外地转回目光,便见人微微正色,软了声音继续道,“这些日王庭里因为要左大将留下,争吵不休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但你也知道,今年的种子真的很重要。单于碍于各方意见,并不能过多解释。若有什么需要,还得倚重你呀!”
      她口中的左大将便是阿木尔。乌恩其没想到刘珊竟会拜托自己这件事,意外的同时心中一沉,忍了忍,扬了扬手腕上刘珊已经结束好的丝线:“咱们是一家人?”
      “是啊,你是古理思的阿弟,就是我的阿弟嘛!”刘珊弯了弯眼,又将话题扯回来,“所以你们兄弟更该齐心才是。”
      仿佛兜头冷风,乌恩其面上的喜悦消失了。他森森的眸子应着火色,似烈焰焚木,灰烬犹存,但还是努力维持温和语气:“我在族中人微言轻,说的话恐怕做不得什么数。”顿了顿又忍不住,“我比你大。”
      刘珊宫闱出身,察言观色全是好手,怎么觉不出突兀冷却的气氛。但听了男子的话,就忍不住责备自己强人所难,哪里还听得进后头的话,只歉意不已:“啊,没关系,是我唐突了。你量力而为就好啦,别有压力。我知道你的心与我们一块儿,古理思也知道的。”
      乌恩其低下头,看见她温柔而小心的笑容,心中软了又软,却又不自觉在脑海里回放方才的话。她叫阿兄“古理思”,记忆中只有那个老头唤过的乳名,她与他夫妻一体,她为他深谋远虑,多么亲密无间。她与阿兄联姻,既是两个国家的友好见证,又是彼此沉沦的温柔乡。而他,不过是已经该感到满足与恩荣的附带。若不是阿兄看得起他,面前人又怎么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像个傻子,竟还滑稽得不能自已,以为是靠自己的努力博得了这南国娇鹤的垂怜。乌恩其忍不住微微启唇,长长呼出一口气。那酒气不知什么时候又上来了,一个一个嗝逼得他欲呕。乌恩其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站起身来,眼睛却不敢再看刘珊:“不早了,我明早还要去东边。”
      刘珊便站起来与阿丽塔一起送他。掀开帐门,夜风裹挟青草腐烂的气息直冲天灵。乌恩其骑上奴隶牵来的马,对她们颔首。他注意到夜幕下刘珊忐忑的笑意,心中又突然无可奈何地升起怜惜,这不讲道理的情绪充斥他的胸膛,弄得人手足无措。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便只匆匆忙忙地颔首,一夹马腹,转过龙头走开了。
      身后传来纳罕的阿丽塔对着刘珊安慰:“别放在心上,他就是这样的人。”
      怎样的人?
      刘珊的回话他没有听清,栉次鳞比的穹庐逐渐零星,他愈来愈快地纵马行在越发广阔的草原上,耳畔风声抽打,夜幕像罗纱般将人拢住。乌恩其感到胸膛随着马儿的步伐一齐震动,似乎要将身体盘剥开来。他是怎样的人?他知道。他十八年的人生写满了不合时宜,到今日,恐还要加上一句自作多情。
      可那女孩儿如此澄澈,如此美丽,如此澄澈又美丽,像骇人的钢刀悬在他的头顶。
      天边烁烁繁星,都像是她的眼睛,无不指责与提醒着他的罪恶,又似乎透着点挑衅与怜悯。尽管如此,他却无比清醒又绝望地意识到,自己那被可耻与下贱撕扯的内心,却还盼望着拥抱苍穹与烈火,盼望着摘下火中的玫瑰,盼望着吮吸花芯的露水。
      盼望她偶尔的垂怜。
      可是不能!他也曾向苍穹许诺,将自己全数的忠诚奉给今生唯一的亲人,他的阿兄,这又岂容私心?可当初跪拜在君王宝座下的虔诚是真,如今与她对视一眼便全身被点燃难不成就不真了?那个才是他?一定要是被人认可的那个吗?不——他们又凭什么不认可他?凭什么?
      凭什么?!
      面颊冰凉,乌恩其马一样喘着粗气,伸手摸到满脸泪痕。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马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不安地打着响鼻,前后的犹疑晃荡让乌恩其也警觉起来。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四周除却幽幽数点,几乎不再有营地的火光——不对,那些不是篝火!
      乌恩其心下一凛,昏沉的思想骤然沉静许多,环视四周,下意识摸上马后褡裢挂着的长弓和马刀。“呿——”他微用力地一扯马缰,夹着马腹,想掉头回去,但马却只短嘶一声,后退几步,又不动了。
      这显然是糟糕的动静,因为那些夜行的鬼火忽然因此躁动了起来,足迹踏上青草,簌簌作响。乌恩其双手微颤,却只闭上眼,听见除却自己与马的呼吸声,似乎无数细小的喘/息纷至沓来。
      狼。独属于这片草原最坚韧的猎食者,带着它们刺鼻的腥臊钻入他的鼻腔。
      突然,他的手动了,一拔马刀,向后刺去。旋即一声似鬼的凄惨呜咽响起,似有什么重物坠地。来不及欣喜,他另一只手已拔出了一直铁簇,伏在马背,一手往马脖子下扎去。饶是如此,那马还是嘶叫一声,痛极抬起前肢,往下踏去。两手持武器的乌恩其几乎拽不住马缰,只狠命夹住马腹,却感到肩膀一痛,忽地被重物拽下马来。
      七荤八素地倒摔下来,他也记得机敏地往旁一滚,果不其然那马尥着橛子,步伐凌乱地四处乱跳,呜咽声四起,显然是野兽被踏着了。但乌恩其已经无心去管了,只因为那将他拽下马来的狼牙齿尚嵌在他的肩上。他似乎再感不到痛意,敏锐听到身后簌簌奔来的脚步声,立刻跪坐起来,一手将马刀划过肩上狼的软腹,待其吃痛松口,再一手以惊人的力量将之拎起,朝着身后一旋。
      他爱这草原,更爱其上生灵,甚至因为幼年被母狼叼走的经历,让他对这鬼魅般的精怪着迷不已。甚至原先他也带着人在草原打猎,张开的双臂里挽着篝火与马刀,和狼群并肩赛跑。但此刻血涌出来,他似乎感到它们流着肮脏恶臭口涎的嘴吻贴着自己的脊背,往上向心脏,撩起一片颤栗。
      在今日连它们也背叛了他,要咬他的喉管,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嚼他的骨,吸他的髓。
      乌恩其的双眼赤红。
      他的手不知是谁指挥,滑稽地乱舞,等箭簇丢了,马刀锉了,便用石头,石头丢了,便以手撕扯,用牙啃咬,直到双手满嘴都是沾血的狼毛,直到他的薄唇触到狼颈下汩汩奔流的血管,直到他咬断那血管,直到腥臭溅了他一身一脸,连眼中都流出血泪。
      直到天边莹白。
      打着将熄的火把的诸人找到他时,看见的是被四匹狼尸和一匹马尸包围的人。满地的鲜血肚肠,那少年的头枕在满沾着露水血水的柔软草地上,全身多处伤口,肩膀甚至被扯下一块肉,拽着狼耳的手指还痉挛颤抖,却含着静谧的微笑,仰头送别群星。
      直到格日乐图推开众人,他看见阿兄身后跟随的女孩一瞬间红了眼,这才突然不知为何有了吊诡的羞怯,由着众人将自己手忙脚乱地抬上车去,微微闭上了眼。
      耳边的声音很乱,他什么都辨不清。
      “别怕,乌恩其,有阿兄在。”格日乐图温柔而干燥的手小心翼翼抚在胞弟的额发上,嘱咐推车的人慢些。乌恩其却骤然睁开双眼,带着自己都觉不出的敌意,饿狼一般,狠狠盯住与别人说话的兄长。咬了咬牙,后知后觉地品出唇齿间挥不去的血气。
      他决绝地转了个头,声若蚊蚋:“狼皮。”
      “什么?”格日乐图意外。
      “狼皮……我……苏赫巴鲁,狼王的皮。”
      不知怎么地,他就是确定,被自己最后咬断血管,惹得群狼最终逃窜放弃的那匹狼,就是狼王。
      他不止要咬断狼王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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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刘珊、格日乐图、乌恩其三人的故事线是以一己之力与南方各对并行抗衡的,在后面篇幅会越来越大。
    220426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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