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故事

作者:俞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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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肝肺冰雪


      南宫已至,残暑消尽。
      日光飞斜放入长秋宫内,于各处楼阁下投射出略显清淡的阴影。四处宫人有序走过,步履匆匆却仍嫌静谧。刘吉站在殿前廊柱下为太后郑荷奉茶,目光却定在堂上,清秀精致的面上氤氲出些许笑意。
      火炉燃烧,堂上已铺了柔软厚重的毛毯,淮南夫人李淑媛端坐于皇后秦清商身旁,后者则微微倾身上前逗弄她怀中的孩子,面上笑意清浅。
      “祖母,这个给你!”刘吉收回视线,正看见长女刘灵雨手持一枝桂花跑到郑荷身畔,笑容可掬。
      “灵儿,不得无礼!称……”他话未说完,已经见几人目光投来。
      郑荷常年严穆的面上此刻还含着笑,接过桂花,看向刘吉的目光几分不满:“随她就是。”
      那面秦清商已经笑着圆场,向灵雨招手道:“灵儿过来,”等到女孩带着乳香的身体扑进怀抱,她低头时下颌正放在灵雨发顶,唇珠红润,含一抹醉人的笑,清冷的声音也满盈笑意,“婶娘和娘娘也想要一枝桂花,灵儿再去替我们采一枝好不好?——要最香的。”净白的脖颈在淡青衣襟下若隐若现,举止若云霞拢淡雾。
      刘吉只觉近来,初时入宫所见皇后眉间的轻愁已尽散去,焕发的神采中却又不显锐气,倒更气质泠然,叫人沉醉。因着受她点醒的恩惠,他总难免对这女子含了尊敬与仰慕,一时看得怔然。
      刘灵雨先怯怯地看了刘吉一眼,但见他目光定在秦清商身上没有反应,于是又转头看向母亲,得到应允后,才眯起眼笑起来:“好呀!祖母……殿下这里有很多桂花,我可以叫人帮我一起摘!我也要给妹妹摘一枝!”
      “小心着些!”李淑媛眉眼温柔。她目送女儿跑开,目光转向丈夫失神的面上。后者也有所察觉,回过神来时正对着妻子目光,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恐慌。他屏住呼吸努力正视回去,但李淑媛已经安慰般地回以一笑,转向怀中孩子。
      二人的次女刘朝雨已经一岁有余,这些日也认得了刘吉,不过远不如与母亲亲近,此时正呀呀要挣脱怀抱。李淑媛于是将她放下,秦清商则拿起一旁的陶响球,手腕轻摇,吸引孩子的注意。朝雨便几步爬过,一把握住了她纤长的手指,攀着她的手臂站起来,不过尚不大稳,颤颤巍巍站了几息,便咯咯笑倒在了皇后怀中。后者便也低头轻嗅婴孩奶香,眉目含笑。
      刘吉看得内心柔软不已,余光却见侧面一人挺身站立。他心下一惊,转头看去,却正好对上一双不动声色审视的眼。顷刻点燃刘吉心下紧张。
      见他望过来,刘丕抬手止住了刘吉上前行礼的动作。因在堂上和庭中隔着纱帐,其余几人并未注意这处。刘吉不敢再看皇后,只拿余光觑着刘丕,见他目光专注地看着秦清商与孩子玩耍的场面,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烦躁与慌乱。从塞外回来后,刘吉便已听说了身体一直羸弱的刘丕复又染疾的消息,就此两三个月只在殿外拜见帝王,此番仔细一看,倒真有几分清减苍白。
      “皇伯父!”脆生生的童声忽然响起,打破了一片令人沉溺的困境。
      诸人都转头望过来,刘丕倒不显尴尬,反倒摸摸身边去而复返的刘灵雨发顶 ,笑问道:“灵儿拿这么多花儿做什么?”
      刘吉亲自上前躬身替他掀帘,后者瞥他一眼,目光看不出情绪,径自走近与堂上太后行礼:“儿请母亲安。”他眉目微敛,长睫下流露出小心翼翼的关切却无法作假,“母亲病体如何?”
      “还是老样子。”郑荷下颌微收免了他礼,“皇帝坐。”
      刘丕应了一声,长身坐到秦清商身侧:“儿命为母亲安排了仪式,殿前行四十九日,今夜开始。”
      郑荷上月举办了除灾求福的祓祭,未料车驾路过轵道亭时,诸人但见一个黑狗似的东西窜进帘内,一下撞到太后腋下,又忽然不见了。当夜郑荷入睡,惊觉腋下疼痛不已,只见乌青了一片。但行占卜,竟言是赵王刘昌在作祟。
      这事宫内人知道的不多,但郑荷多少觉得忌讳,不便行驱魔仪式,刘吉也晓得其中顾虑,尚未想好措辞进言,想不到竟被刘丕先一步安排下去了。
      抬头看去,太后面上果然显出讶异,半晌才似乎低首笑了笑:“那些吃闲饭的,不知抵不抵用。”
      “娘娘千金之躯,更得陛下感动天地的孝心相护,必会得愈。”秦清商接过话来,笑意温柔。
      郑荷但笑不语,眉眼却显然开怀了些。刘丕便转过头去对皇后一颔首,又免了李淑媛的礼,话语平易:“媛娘与孩子在万年,一切可还习惯?”说着伸出一只手摸摸她怀中朝雨的脸颊。
      李淑媛受宠若惊,但幸而还算得体,恭声回道:“一切都好,劳陛下记挂。”说着转头向一旁站着的刘灵雨招手,“灵儿还没见过皇伯父!”
      刘丕温柔把孩子扶起,又看看她手里的花束,想起方才进来时刘灵雨叽叽喳喳似乎说了哪里的花很多,所以给婶娘和娘娘采了一大捧一类的话,便逗她:“哦?这些花儿,没有皇伯父的份吗?”
      灵雨一愣,那面李淑媛赶紧道:“妾不用的,都给陛下和殿下就好。”
      刘丕垂首一笑,再抬头时似乎眼里多了什么,却只一手轻摆:“随她意愿就是。”说着朝秦清商一笑,俊眉轻扬,“再说,给皇后的就是给朕的,谢谢灵儿,皇伯父很欢喜。”
      秦清商闻言一怔,旋即抿出一个温柔的笑意,眉眼弯弯,若春风化雪。看得刘吉心跳一顿。
      正在这时,郑荷插进话来:“若是欢喜,就该早有动静。”
      刘吉见得刘丕一怔,笑意不变,转向西面筵席,淡声应道:“母亲说得是。”
      李淑媛则不明就里,笑道:“陛下与殿下恩爱如此,定能得偿所愿。”
      刘吉心中暗道不好,刚想打圆场,却已听刘丕竟没有反驳,只道:“承你吉言。”他眼角一挑,看向刘吉,“朕也盼望你们多为刘氏开枝散叶。”刘吉刚勉强挂上一抹笑要答,帝王却已经转过脸去,摸了摸灵雨腰间挂的小荷包,“唔,看来季秋的礼已经给了?陈尧,”他招呼一声,又对李淑媛笑道,“朕也备下了一些小玩意儿,不过点子也是皇后的,算是顺水人情?”
      呈上来的是一盘极精致的玉质玩偶,雕刻成鸟兽虫鱼的模样,十分可爱。郑荷命人近前,捻起一个,微露笑意:“承欢小时候也喜欢这些。”话音未落,皇后却已经转向皇帝,眉心微蹙。
      “那——”刘丕眉尖轻挑,“就望淮南王不要和孩子抢了。”他话说得几人都笑起来,刘吉刚想笑着应承,却见他目光已经转走,向着秦清商递过一个似是安抚的眼神。他看不懂二人的交流,却耽搁了回答的时间,那面刘丕转回来,唇角笑意怎么看都是嘲弄:“淮南王不应朕,看来是铁了心的童心未泯了。”
      倒是灵雨童言无忌为他解了围:“我可以分给爹爹玩儿!”
      刘吉松了一口气:“谁家的小棉袄这般贴心?”顺着她的话,笑着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是爹爹的小鬼灵精!”
      刘丕哂笑一声,不再多言为难。刘吉见去而复返的陈尧手中重新抱了些竹简,晓得皇帝与太后有政务处理,便带着妻女出声告辞。出乎意料地,刘丕竟止住了人:“吃过晚膳再走。”
      秦清商也笑着挽留:“早准备下了。”
      刘吉一怔,觉得自己身为外男多有不妥,但想起与皇后相处,却不知为何心安。不料刘丕声音又起:“淮南王留下。”
      他诧异抬首,正对上一双深沉双眼,怎么都叫人看出几番审视。刘吉顿时无措,转头看向郑荷,却听她声音也淡淡,竟然说:“兄长叫你留下,便留下。”
      “唯……”刘吉眉眼低垂,不敢多说。
      那面刘丕不再多看他一眼,转向秦清商低声说了句什么,后者闻言浅笑嫣然,带着李淑媛和诸人得体行过礼,走出殿去。刘吉不敢再看皇后一眼,却偷觑皇帝目送的神色专注,若有所思,心中有些莫名不郁。
      “宫里好久没有这般生气了。”郑荷也目送她们远去,慨然不知是自语还是语人,“总让我想起你们还小的时候,还有皎皎、骏儿……”话说得刘吉微微一怔。
      睿太子刘晟的遗腹子刘骏德与他年岁相差不大,夭折之时刘吉也不过三四岁的光景,所以也只略有耳闻。若不是皇长孙的去世让当年的帝后痛心不已,刘劭说不定也不会允了郑荷从其他后妃处抱养孩子的要求。也许,只是也许,他与生母叶蔚、与亲妹刘珊,未必会到如今场面。想到这里,刘吉心下恨意更甚,敛下了眉。
      也正因此,他看不到一旁刘丕面上复杂,只听到说话声:“幼妹去世时朕年岁尚小,登基以来也一直力不从心,如今深觉愧对了皎皎。如今太后也提起,朕便想着再为她加些封邑,也算了却了朕的一桩心愿。”
      刘吉意外,抬起眼来见郑荷也挑起眉,半晌唇角含了笑:“你有这心思,自是最好——说起来祭月节将至,宫中大小赏钱都派下去了吧?”
      刘丕笑道:“在皇后那儿,朕已看过了,一切都好。”说着,一双长而不细的眼却转过来盯住刘吉,又是这样调笑又轻慢的神色,开口时唇角才微微挑起一个弧度:“前日里与母亲说过,朕这些日子颇有些乏累,想着在宫中主持过大典,剩下的宫外行礼便交给淮南王来做。他从塞外回来,想来也多了些经验。”
      刘吉闻言又惊又喜,面上几乎藏不住,不敢再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转头望向郑荷,后者对他颔首,道:“你兄长有心,你便好好做。”
      刘吉忙不迭对着二人行礼:“诺,臣定不负陛下厚遇。”
      却听那面郑荷已经又向着刘丕:“其他跟随的人选可有了吗?”
      “上次说要几个年纪轻些的,朕把万年世家这些子弟挨个看了个遍。总觉得皇后家中的扶摇可堪重用。”刘丕一本正经,“吴王的二子朕也见过了,不似子瑜行事老道,倒是也算聪慧。广平侯家中的庶长子前些日子外出监军,倒也做得不错——朕本也想着姨娘房中的那个表弟。舅舅那里……只可惜怀远外封了。太后觉得如何?”
      刘吉在一旁听着,觉得颇为意外。万年城中、大成疆上,真正站在权力之巅的母子常常难以避免针尖麦芒的冲突,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原来皇帝与太后如何隔阂,他自是见得清楚,却没料到今日所言,均是太后一派的燕国秦氏、吴国江氏、齐国郑氏、广平李氏等。既然如此……他也少不得放轻了呼吸,想着自己的舅家不知能否被提及。只可惜刘丕并未继续下去。
      郑荷颔首,唇角勾起:“不错。秦氏、江氏两家小子都是不差的。你姨娘家的硿儿,如今才多大,做不得数的!倒是其他家呢?南安侯的长子也不错嘛!梁邹侯家不是最近嫁女到柳相公府上?他们家的长子外任了,次子也还在。柳家呢,我听说较之两个兄长,柳三为人倒是低调谦和。”她眼含笑意看了刘吉一眼。
      刘吉心领神会,适时恭敬道:“娘娘说得不错,柳叔安自幼跟随父兄学习,很是得力。”他话虽这么说,却更加奇怪郑荷提起的都是柳相一派的人。其中梁邹侯林源与南安侯阮言皆为柳氏肱股。
      刘丕显然也是一怔,却很快被微笑掩过去了:“叔安跟着伯藏一起进过宫,看着倒也不错。不过,朕昨日派了梁邹侯次子林筑去河南监税了,八成赶不回来。”
      “那便罢了。”郑荷摆手示意一旁书记官记下,目光转到刘吉身上:“颖阳侯的四子叫什么来的?”
      颖阳侯乃刘吉生母叶蔚兄长,此番郑荷提起,刘吉眼皮一跳,喉结不动声色地上下滑动,笑眼对上郑荷目光:“娘娘倒把儿问住了。且不说儿才回来,就算没走,又哪里知道叶氏那些无名之人?”
      郑荷点了点他的鼻头,嗔道:“净会找些理来说!”却看得出是满意的,只将目光转向一旁白粢。
      后者于是恭敬道:“颖阳侯四子单名檀,字季煌。”
      郑荷颔首:“也记下吧。”说着看向一旁神色平淡的刘丕,“江氏大郎和柳氏老二算日子已经到了边关了吧,一些都好?”
      刘丕应了一声:“有些小打小闹,其它都好。”
      “怎么?”郑荷问一面问,一面已经转向陈尧接过简牍。
      刘丕便也答道:“来的书上说,大约是奴族的新可汗尚未统一诏令,而今又已经秋季,所以边疆零星还有作乱,但大都没什么组织。子瑜他们遇上了一批。”
      信不长,情况大约也不严重,刘吉见郑荷眉眼柔和了些,听她说道:“百姓安稳就好。”
      刘丕知道郑荷的意思,于是道,“夷狄毕竟难以驯服,这些事想也是难免的。柳仲正的劄子也说过,太后看了吗?”顿了顿补充,“他做得不错。”语气赞许。
      郑荷闻言眉眼微挑,摇头道:“江氏把持岭南、西疆军权已久,不是说动就能动的。”江瓛看似民心所向,却也不过是江明、江家在西北的代言人而已,柳氏要啃下这块硬骨头,哪有那么容易?
      刘丕却也笑了笑,若无其事:“动什么?朕方才在想,此番柳仲正和子瑜一起去了西疆,倒是好玩。”刘吉思维活络,想起江瓛和柳庆齐少时都是京城公子中上房揭瓦的典范,也忍不住笑着附和了几句。
      郑荷看向这面的眼波微凉,笑意却不变。曲指敲着案面,说的却是另一回事:“柳伯忆是昏了头,太宠那老二了。一个老儒生,竟也不晓得为之计深远的道理。”
      刘丕闻言露出笑来:“这是他们自己家的事。”
      郑荷听他言下之意,笑意微微收敛:“说起来,那前些日子回去的许家儿子现在如何?许正楹比起柳伯忆,教儿子可真算得无心插柳比有心栽花了——我是想做一媒的。正巧你姨母底下尚有适婚的女儿,虽是庶出,但性子身份倒也合适。我命人和他提过,却没有准信,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下轮到刘丕微微一怔,半晌,神色如常道:“朕也问过他。大约是没太多这方面的考量吧。”
      郑荷颔首:“我上次问过江东照,想来也正是这个理。毕竟没有母家,许正楹自不必说。希望这次回去能被提点着些,性子样貌都不错,耽搁就不好了。”
      低眉展颜一笑:“母亲说的是。”刘丕顿了顿,“皇后说太后前段时间还给扶摇也挑花了眼,怎么,没有满意的吗?”
      郑荷摆手:“别提这茬,我早先还想着把永乐许给他呢!”说着看了神色如常的刘吉一眼,转开眼去又与皇帝说了几句。等到陈尧上前附耳言前些日召的汉中太守已在宣室外等候,刘丕才起身告退。
      刘吉送他出去,坐回来时郑荷朝他一笑:“今次是你兄长亲自与我说要你来做这事的,你可得争口气。”等到刘吉装出惶恐谢了恩,才又听到她问,“你可接触过柳家老三?”
      “打过照面,但没说过什么话。”从刘吉尚未封王时,柳家便并不亲近他。他印象中的柳庆治为人低调,却也传了柳家一等一的傲气。
      郑荷蹙眉:“这些日我会宣人入宫,到时候你多走动走动。”见刘吉疑惑,她抿唇而笑,却只是道,“你以为柳氏长子回去干什么的?他在楚国,干出的一番动静个可不小啊!”
      刘吉仍旧莫名,怔怔望进她幽深的双眼。
      一旁炉中火炭蓦地噼啪一响,火舌燎出。一道闪电掠过脑海,他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然张大双眼,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嘴唇颤着,侧开眼去,只知唯唯应诺。

      “顺郎?”李淑媛回头,莫名看着刚进房门就站住脚的刘吉。
      后者目光一动,好半晌聚焦到李淑媛手中白日刘丕赏赐的玉质玩具上。上好的白玉流转着清冽的光晕,刺得人眼睛生疼。他心底霎时腾起无明业火,几步上前,劈手夺过那拇指大的玉器,狠命摔了出去。
      “顺郎!”李淑媛尚未反应过来,手却已拦住刘吉继续扫荡的衣袖,“怎么了?”刘吉尚且喘着粗气,李淑媛便示意一旁长和赶紧将东西拿远,地上也收捡干净。她不是没有见过刘吉忽然暴戾的样子,此番只是轻拍着他的后背,拥着刘吉坐下来。
      刘吉在她怀中浑身颤抖,一面因方才自己险些上了李淑媛自责,一面又忍不住愤怒与后怕,最后只得双手覆面:“媛姐!媛姐……”
      “妾在。”李淑媛侧脸蹭了蹭他的发顶,“妾在……”
      刘吉颤抖着双唇不发一语。
      他想告诉眼前人,自己连舅舅家的表兄叫什么名字都不敢说。也想告诉妻子,他最疼爱的妹妹,从此再不得见的妹妹,一直以来都被当做联姻的筹码;想告诉她,他根本不喜欢这些玩具,这都是当初郑荷备好了给刘昌,却要他照单全收。甚至就连他们的孩子,也都逃不过这被迫喜欢的厄运……他有无数的话噎在胸口,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压垮,却又知道自己说出来也不过添一个人忧愁,更怕李淑媛觉得自己懦弱无能,于是只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压抑着哭声:“我怎么把你们也带来了……媛姐,我想回去……”
      李淑媛没听明白,却仍旧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安抚:“别怕,别怕,没关系,没关系的……只要有你在,咱们家就在,妾和孩子就都安心。”
      刘吉却被这语气勾得满面泪水,不愿出生,只是咬着唇流泪,喉咙哽咽不能语,只哑着声摇头。
      烛火摇曳长展身躯,渐渐耗尽了灯油身心,妻子温暖的气息却一直坚定萦绕在刘吉鼻端。在外颐气指使又卑微如斯的十八岁少年蜷缩在女子怀中,良久,覆在面上的手指终于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拥在人的腰间。
      他手扣得很紧,几乎让人觉出疼痛,李淑媛低头看去,却只见丈夫双眼洗过一样晶亮,就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黢黑的瞳仁里倒映出圣洁的灯火煌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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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1019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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