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故事

作者:俞瑕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自在杨花


      “我听说,贵国已经接待的奴族使节,是单于庭新王的胞弟?”
      抚在酒盏上的长指顿歇,秦清风闻言望向对面的褐发男子,含糊地应了声是。
      那男子是月氏使团姓赫连的卫兵长,模样四五十岁,两鬓微白,不过身材精瘦,精神矍铄,看得出是个练家子。他似乎也觉察出秦清风无意于此话题,却并不以为意:“算下来不到五年前,那人还在我国长住了一段时间。”甚而莫名一哂,“是只养不熟的狼崽子呢。什么样的水土生养出什么样的人——贵国可要擦亮眼呐!”
      秦清风与手下同被遣来在偏殿宴会使团卫兵的朝中官员对视一眼,装作听不懂似的举杯含笑:“就算寡君圣明,自不会怠慢了贵国贵使的。诸位将军——请!”
      赫连似乎没想到他这样说,微微一怔,倒看不出不悦的意思,而也笑着喝了酒,算是将这话题揭过了。
      月氏是大成西面全民习武之国,近二十年来缘着主上治国有方,攻打兼并诸多周边国家,盘踞一方,连着北边的奴族,大成呈三角之势。不过二者关系并不融洽,甚而多有战争,如今也都有拉拢大成之心,倒给了大成一个平衡的机会。却不知如今奴族新单于上任,这样的局面是否将有改观。但无论如何,和平的局面对于现今大成国内与民休息,都有着重要作用。
      其实秦清风也明白,那胡人说乌恩其曾在月氏长住过,换言之不过是奴族曾将自己族中王子送到月氏作为质子罢了。此番说出来,恐怕除却挑拨之意,还存了炫耀的心思。但乌恩其既然是单于胞弟,作为王子时的身份也该尊贵,却不知为何曾经竟落到质子地位。
      但与眼下形势相比,那倒不是他要操心的。秦清风无奈低笑一声,又顺着对面动作举起了杯。
      也不知是中原酒酿于这些蛮子而言风味独特,故而引人多饮,还是他们的确海量,今晚与这群卫兵对饮,倒是喝得秦清风已有了朦胧醉意。
      但他是不会承认自己酒量不好的。一来他此番是帝王钦命率领诸臣为使节洗尘,二来也是少年人的骄矜作祟,自然由不得他人半分看轻。故而就算有下头人看不过要替他来喝,也多是被秦清风屏退,后者更是来者不拒。虽得了那狡猾来灌人酒的胡人一声叫好,却也的确渐渐喝得人头重脚轻起来。
      秦清风生在贵胄之家,但出生时祖母所在的燮朝血脉已然断绝,三位兄长更已夭折其二。父亲为全家平安,战战兢兢为新朝走马,甚而将长兄秦清明送入万年,一去不回。故而秦清风虽为嫡子,却长在□□,与父亲隔阂甚厚。他自幼习武,但缘着母亲与长姊秦清商的教导,平日并不轻狂多言,亦如此时在案后端坐时,眼眶微红,双眸流转,举手投足之间倒有素昧平生的长兄文人风骨。
      其实他未必没有自制之力,而单纯借着这次借口得了一个放纵的机会。
      他心中有事。
      月初时候,在燕地的父亲命人捎来消息,已为他选好了姻亲。那家人是旧朝传下来的贵族,一直追随父亲左右。秦清风晓得秦昀虽归服大成,在曾经的先帝与如今的太后的授意下,无奈将子女送到京城,其实内里却望着明哲保身,并不愿过多参与万年纷争。所以想在帝王正式的诏书下来之前,先为他定下夫人家世,也好过后来处处掣肘。
      这用心不可谓不良苦,秦清风却只觉厌恶。他殷殷切切来到万年,最私心的目的莫过于是为长姊秦清商长长脸面,想让那帝王好好看着秦氏嫁与他们可不算高攀。可没想到来了万年一切预料落空,在职鸡毛蒜皮的诸多小事已够消磨意志,更禁不住曾经温柔的长姊乘着他本就极少机会的面见,所言却多是冠冕堂皇的勉励与教训,甚而不许他说对自己并不如何的帝王一句不是。
      上次姐弟在宫宴后不欢而散,再见时秦清商却好似无事发生,让他莫名委屈,只将一口气咽了下去。但这次许亲一事,他本意借姊姊之口劝劝父亲,说明自己尚无此意。却没想到好不容易将消息捎进宫里,来的消息却又是殷殷嘱托,要秦清风当多思虑父亲为家族考虑的拳拳之心。
      思及此冷笑一声,清风推开了搀扶自己的黄门,这才省起扶着额打量周遭:“这是哪儿?”
      “回世子,”宦官谄媚,“世子醉了,奴婢扶世子去偏殿休息。”
      “放屁。”秦清风紧紧敛住眉,“孤没醉。谁给你的胆子……”
      一旁跟随的颜俶闻言暗笑,赶紧道:“是皇后的旨意。殿下说天晚了,公子府上路也远,就请公子在宫内留宿一晚。”
      他的府邸哪里远?秦清风暗想。却想到是姊姊的意思,倒也乐得接受,只嘴上说:“那你……你去,向姊姊,为我谢恩。今日是,太晚了,我仪容也不好,就说,我明早再亲自去,去椒房殿请安。”
      颜俶领了命,唱诺离开了。

      “他果真不承认自己醉了?”一出了椒房殿,颜倩就忍不住问颜俶。见人哈哈,她也掩住唇,“真和小时候一个样。你还记不记得——他偷跑到酒窖那一回?”
      话音未落,两人已相视而笑。方才颜俶领命去到椒房殿回禀,秦清商特地拨冗见了他,要人好好服侍秦清风,又听说清风醉得不成样子,到底担心,所以派了随侍的颜倩来看看情况回报。
      这一对姐弟平日里替主子传传消息递递东西总也好相见,并不似秦氏二人,相处融洽得多。加之自幼与秦清商与秦清风一处长大,所以没了旁人时,颜倩称呼清风就要亲近许多了。
      颜倩想起四人年少时,秦清风曾因为淘气被秦昀罚跪在祠堂中,一夜下来膝盖青紫,钻到夫人和小姐的怀里。她那时跪在榻旁替人上药,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哼哼唧唧叫疼的小小少年能长成如今的堂堂丈夫的。
      真不知道这几年吃了怎样的苦。她忍不住叹息,不单为着公子,也为着小姐。但如今好歹是熬出头了些。颜倩想到那日陛下莫名其妙去了椒房殿之后,帝后二人的关系就仿佛突然破了冰,虽然仍旧难以避免那分寸感,陛下看着小姐的眼神却到底少了曾经伤人的憎恶,而不自知地流露出几许小心翼翼的关切。
      这些年下来大家都变得多,倒是身边的胞弟,与原来一般口直心快,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颜倩落后半步觑着颜俶,多少有些好笑的恨铁不成钢。但很快,她的注意就转移到兄弟所言,说府上本来今夜找了临时的奴婢来做事,也不知公子不在官家是否上心,别让人在府里手脚不干净才是。
      她便有些着急:“那人本就是万事不尽心的家伙,怎么公子还没赶他出府?”默了默又出招,“要么你就先回去吧,待到明早早些来——今夜有我守着,莫担心。”
      “小姐那里如何少得了你?”颜俶有些动心,却又有疑虑。
      颜倩笑一声点点他鼻尖:“你当我平日出宫办事,小姐身边没别人?也就是今晚在宫里,公子又醉着,不然你还走不开吗?”
      颜俶恍然,便也不耽搁,将人引到殿门口就行礼告别,披着朦胧月色匆匆离开了。

      约莫是喝多了酒,秦清风总觉得肺腑热气蒸腾,几次要除去周身灼热,却又几次被那灼热重新包裹,他掀了多次,五脏要从口中跳着出来,却又一次次被头脑昏沉拽入混乱梦境,最后终于缘着口干舌燥,目光忽地挣脱眼帘。
      月色入户,远处烛火烫融一圈夜色,在视线里温柔地跳跃。秦清风木木望着静穆下垂的帷帐花纹精细,却见那帘幕后升起一个黑影,却还未等他惊愕,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就已经传来:“公子认床,可是魇着了?”音量不大,约莫是怕吵了他睡意。
      年少时,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秦清风醉红了眼,觉得心脏砰砰跳跃,几要冲出胸膛。他其实听不大懂她在说什么,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于是半边帷帐酒杯颜倩从外卷起。秦清风贪婪看着她月色下小巧温柔的眉眼,声音沙哑:“渴了。”
      颜倩应了,转身出去不久端来一碗醒酒汤,扑鼻的陈皮味甜苦,秦清风不适地侧开头去,女子便温声劝:“公子极少饮醉,不知这最是伤身伤神。明早起来少不得要头疼的。且喝了吧,胃烧着也难再入睡。奴婢熬的时候多加了甘草,不苦。”
      脑子仿佛胶着,秦清风只听到她最后信誓旦旦说“不苦”,却也不信:“哄鬼!”
      颜倩为着这样的任性一怔,半晌露出些笑意,玩笑似的抱怨:“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不听话呀?”因为入夜已深,她早放了多出的宫人出殿,此番也没时间将醒酒汤放回去纹着,便暂将汤碗撂到一旁脚凳上,直起身来还欲再哄。
      却不料秦清风已经抓住了重点,一掀被子,翻起身来捉住人手腕:“姊姊与你都这样想,觉得我任性,对我失望,不愿多见我,是不是?是不是?”
      手腕生疼,颜倩挣脱不开,眉眼微皱,却还是闻言以为他听说了什么,先辩解道:“公子打哪儿听来的这话?从小有什么好的,小姐不是先一步给您送去?别人风言风语,您倒也……”话未及说完,已经见人目不转睛盯住自己,连眼尾都红欲滴血。
      秦清风看她唇瓣开合,其实已经听不懂人在说什么了,只是攥着人柔腕,忽然就想到少时自己与颜俶和诸多下人奴婢一处玩闹,转过身去就能见姊姊与眼前这人站在阶上望向这面,眼中温柔,一波波如浪潮向自己拍来。
      “我要成亲了。”他忽然说道。
      但因为醉酒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忽然羞赧,他口齿不清,颜倩也没听明,只稍稍更弯下些腰来:“什么?”
      秦清风失神望着那如玉莹白的耳廓,感到小腹揣了火炭般滚烫,让他难耐不已,他的动作忽地更进一步粗鲁,将人拽到床上,喷在人面上的呼吸急促:“倩姊,”他对着一声惊叫之后便回过神来怔怔不再发声的女子喑哑喃喃,“我说,我要成亲了。”
      “公子!”颜倩却已经无暇顾及那话说的什么,只睁大眼制止他拆解腰带的动作。她在人手下发着抖,却还是尽量镇定,“奴婢听说公子明早还要接待使团参观禁军军营——您该休息了。”
      她听见人的喘\\息一声重过一声,滚烫的酒气撩拨在鬓角颊侧,让人禁不住微微侧开头去。见到秦清风半晌没有动作,手下力道却丝毫不减,风雨前的宁静压得人心中恐惧更甚。她的惊慌终于挣脱了眼底,不住用力掰开男人的手臂和遮住自己的半扇身体,扶着床栏重心不稳地要站起来。
      但听“哗啦——”一声,被推到一边的秦清风忙乱中似是想要下床来,却一脚踏上了脚凳上搁着的汤碗,颜倩怔怔看着那还烫的液体渗进人趾缝,顺着脚背涓滴滑落,渗入床下兽皮毛毯,再抬眼时,瞳孔倒映的鬼魅陡然变大。
      窗外月色泼入户。
      女子哀鸣时,男子脚掌还沾着的浓汤滴滴落在床褥被间,染出一片罪恶的濡湿。秦清风低下头来,虔诚舔舐去怀中的女子滑落鬓发的泪珠,良久,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去,埋首在人鬟侧。

      “……没醒?都仔细着些,去把椒房殿赐下的朝食拿来。”
      秦清风茫然睁开眼来,感到口鼻燥热干渴,鬓边穴位突突跳疼。虚焦的目光汇聚在帐顶,半晌侧头看向方才声音传来的光亮处:“子善……”他刚开口,便发觉咽喉喑哑疼痛,微微蹙了眉。
      “公子醒了?”颜俶本就是进来看看人起了没,此番自然欣喜,替他将帷帐网罗起来,“正巧皇后派人送了朝食来,您梳洗梳洗还能趁热吃。”又转身到门口去传唤侍候的婢女,回来时一面将从府中新拿来的衣物抖开,一面侧过身对人抱怨,“姊姊也真是,本来昨晚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说是替我看候您一晚上,早上等我回来再走。结果大约是皇后那面还是少不了她吧,半夜就走了——气的是还让人都回去睡了!幸好您没起夜,不然喝醉了半夜里起来,磕着撞着可怎……公子?”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只奇怪看着那方才怅然若失般环视整洁床铺的男子似乎听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般,忽地愕然抬起头来,嘴唇颤着,本来平放在褥间的手紧紧攥住锦被,手背甚而爬上道道青筋,直望进自己的眼里满含着惊异与恐惧,无语怔愣。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210909 初稿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294597/5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