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故事

作者:俞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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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戏莲叶


      见檐下一线天落的雪小了,许由便笑着告别官署中人。看天色已然不早,便打消了先时顺道去营地的想法,预备直接回家去。谁想到刚到宫门不远处,遥遥便见披着大氅的刘止接过下人躬身递来的缰绳,正踩着墩子跨上马去。
      许由几日来并无兴致的面上便难得添了些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一夹马腹走上前去,叫住人:“长宁!”
      马背上的人闻言一怔,扯住马缰,向后望去。正看见那少年端坐马上,朝自己信步走来。他一身玄色薄甲,眉目舒朗,刀刻的五官更添几分英气勃发。回到万年,两人少有私下相见之时,此番仔细看来,这禁军的装束穿在他身上,倒十分合宜。
      他看着舒心,因为建章宫中所生的烦躁不安便暂且压了下来,眉目也平和许多,等人走到近处行礼后才颔首:“容与。”
      “这是去哪儿?”许由自然看得见那面上寒意消融的过程,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记起了这些日所闻的风言风语,说刘止身为封王,再留京中恐有不妥,而朝中陛下却对诸臣上书请求封王归国视而不见,一时上下众说纷纭。
      “回家去。”刘止本也想问一句他要去哪,却又觉得许由如今在职左右逢源,最好还是与自己这身处漩涡的封王避嫌些为好,是以没有多嘴。
      许由却没有这般顾忌,只笑问:“令正身子可大好?”他还记得在塞外刘止接到柳允滑胎消息时的肝肠寸断,一直也挂心着,回来后虽不能登门,但令家仆采买了好些补品送去,却没意识到柳允身为炙手可热的丞相之女,刘止更是封王,怎么会短了这些。不过不久前忝列宴会之时,他留意柳允出席了,可见情况尚好,便放下心来。
      想到这层,他却不知怎么的又念及刘止带头在宴会上唱诗祝颂的模样,芳兰竟体、鸿轩凤翥,眉眼贯彻神气,天生适合在那样的场合发光发采。
      他的目光定在刘止身上,一时出神,想着如今憔悴的他与当初堂上一点不相似。却闻那面应了道谢,顿了顿,似是要拱手别过了,许由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又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我新近寻到一家酒楼,那膳夫所做风味甚好,长宁不如与我一道尝尝?”他笑一笑,纵马与刘止并排,身子更近了些,语气轻佻,“先时欠你一饭,这次算我的?”
      听了前头,刘止本来蹙了眉要婉拒,到后面却又奇怪,不知他何时欠了自己。但见许由望向自己的眸子琥珀流光,似有深意,却又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环视四周,略一沉吟,吩咐在不远处等待的胡沔让其他护卫先回去,自己对着许由微微颔首。
      但见人熟络纵马,不多时来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酒楼,潇洒一抬腿跨过马头,顺势跳下马去将手中缰绳丢给跑过来的小厮,吩咐一句“老位置”,看得刘止挑眉一笑。许由却回过身来与他对上双眼。见刘止面色愉悦,也牵了嘴角,亲自过来替他扶马提缰,笑道:“怎么样,我这个纨绔,学得是不是一等一的像?”
      刘止下地后看他一眼,又见已另外有小厮过来引路,于是只笑着颔首。
      酒楼内里也不大,装饰倒是几分精巧,许由走在前头,已经毫不见外地点了几道菜,询问刘止。他第一次来,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只见那少年上楼的时候双手向后撑在栏杆上,冲自己眯眼笑:“都是这儿的特色菜——还是上次秦扶摇带我来的。”
      刘止听在耳中,回以一笑,对他在万年诸姓中如鱼得水,内心几分欣慰,最终却归结于眼底的黯然。他走进酒楼的隔间,对着在外等候的胡沔略一颔首,就听许由将门关上。这才斟酌问道:“你……与秦家公子,关系不错?”
      刘止身为八面玲珑的封王,平日官场笼络自然不少,但与秦清风往来却并不密切。事实上,他也觉得出那炙手可热的燕世子实际与诸王侯都尊敬有余、亲切不足,有避嫌之意,所以并不奇怪。却没想到许由私下里得人青睐。刘止想起刚回万年时两人在宴会的酒楼里遇见秦清风,后者还曾为自己二人解围一事,耐不住好奇才问出来。
      许由趁着菜还没上的时候给他斟酒,毫不在意道:“他有封爵,还是国舅,又得太后、陛下提携,在禁军中算我半个上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着将酒递给他,“不过我们分管的地界不一,他也管不到我头上来。放心——”他笑起来,和刘止碰了杯。
      酒味倒是颇为醇香,入口还有几分烫,刘止略抿了一口,颔首无言。
      倒是许由心里是藏不住事的,等着菜上来的时候,就忍不住问他:“你今日入宫,可是因为前些日子朝中要求封王归国的事?”
      刘止手中酒杯不自觉顿了顿,并不说话。
      许由却明了自己猜对了,又道:“陛下怎么说?”
      这话难免僭越,但刘止与人对视,却只见那浅褐瞳眸中的关切之意,心中竟也生不出责备。他沉默半晌,终于缴械:“陛下应准我归国的请求了。”
      许由听见,指尖不自觉攥了攥筷子,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此事回国恐怕才是对刘止最安全的。他压下心中奇怪的不舍,追问道:“那为何不开心?”
      “我何时不开心?”刘止惊讶于他的敏锐。
      “眼下。”许由伸出手来点了点他略挑起的剑眉,含笑,“可是陛下还说什么了?”
      刘止顿时蹙眉,攥住他不安分的手腕,以目光警告——先时二人在行军中,关系难免密切许多,许由没大没小便也算了,如今身在万年,叫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却不知道他怎还能如此轻佻。
      与这举动相比,似乎男人问出的话也不算亲近到僭越了。他的目光暗了暗,想要说些提醒的话,却又不知为何开不了口,只有些僵硬地转了话题:“你叫我来,到底是什么事?”
      许由与他目光对上,唇角笑意抿了抿,也正襟危坐了些:“确实有事。”见刘止不自觉下颌搁在曲了的小臂上,身子稍前倾,是倾听的模样,便真切道,“是约莫半个月前,我因为手下有禁军斗殴一事入内述职。因第一次进入内廷,不熟路绕到了武库后头。远远见陛下身边那个陈姓的宦官正对着亭子说话。我本想等着他们走后再通过,却发现亭里的人竟是太后……”
      “太后?”刘止沉吟时,小厮的敲门声突兀响起,原是菜都上来了。许由开门的间隙,刘止却思虑陈尧是年少时便跟着刘丕的太后身边人,对帝王私下的监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二人见面并不奇怪。但又想着许由在职时间不长,有所不知倒也正常。等菜都摆上,刘止颔首示意他不必在意旁边取针验毒的胡沔,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的我大都与陛下有关,小到早上陛下打了几回喷嚏,事无巨细。我听得糊里糊涂。见人一时也说不完,正准备绕道了,却又听见太后问那阿翁你可曾被陛下私诏入宫,这才多留心听了一耳朵。”许由说着有些不自在。他性格磊落,难免对听墙角这样不光彩的事有些负担,但见刘止听得认真,便也继续说了下去,“那阿翁说不曾,太后却说‘他定然坐不住,迟早是要来的’。”他说到此看了刘止一眼,便见人眼中闪过与自己一般的颜色。
      二人都觉察出今日刘止入宫,已经是郑荷早就料到的事了。
      刘止想起兄长早上与方才傍晚的变化,面色沉了沉。他大约明白是谁在从中作梗了,于是示意许由继续。
      “太后说,‘代王是个聪明的,我倒盼着他这次后学乖些,晓得不该是他的东西,就不要妄起了贪念,别得意得连姓什么都记不得了。’话言到此,那阿翁便告辞了。”许由知道这话对刘止是极不中听的,说出口也艰涩了些。
      倒是刘止听到后来,黯然神色中显出了然来。他自然明白郑荷所说是当初自己走之前入宫,刘丕曾言要将彼时柳允怀着的孩子抱到宫中抚养的事。一切猜测落到了实处,他面色白了白,确信了家中妻子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受了无妄之灾。一切的一切,又是源于他已经无意的权利和早已消磨殆尽的野心。面前菜□□人,他却失了兴致,沉默着呼出一口气去。
      许由不知个中道理,却安慰道:“我听不懂他们打哑谜,却要来恭喜你了。”
      “什么?”刘止意外。
      “离开万年,就没这些弯弯绕绕的了,不好吗?”许由含笑。
      刘止想起刘丕那句“非有诏不得入京”,心中抽痛,凝视许由的双眼良久,却见赤诚的热切盈满人双眼。他的心忽然有些惶恐,冲动着要将一切都告诉眼前人,却又觉得许由是直爽的性子,既然日后前程远大,又何必让人为无法改变的事挂心。他于是只颤动着唇角一勾,半晌道:“多谢。”
      许由仔细看他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什么想法的流露,内心略有遗憾,却还是咧唇一笑,张罗道:“吃菜。”却见刘止点头,神色却又一瞬的犹豫。许由捕捉到,便问,“怎么?”
      刘止手中竹箸一顿,声音淡淡:“你在禁中,一切还好吗?”
      许由诧异挑眉,旋即明白他在担忧什么,几分欣喜含笑道:“好。外人都当我是吴王的人,哪里敢来给我受气?”
      刘止看着他的笑容,也牵扯嘴角:“陛下会帮衬你,太后也很重视你。你在此处站稳了脚跟,就……”
      “慢——”许由觉出不对来,蹙着眉放下竹箸,“说起这,倒是上次与秦扶摇一起入宫时见到太后,险些将司马氏的女儿许给我。”他觑着刘止面色,见人显而一怔,于是眉轻挑,露出得逞的笑来,“但我没答应。”
      刘止听他说前面的话,本已尽量露了一个自以为了然的笑,内心却难免几分遗憾,听到后来,却奇怪:“为什么?”
      许由反问一句:“你想我答应?”
      刘止挨不住他探究的目光,微微错开些去,但见少年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敲在酒樽上,轻挑又无畏的样子。他半晌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答应也好。司马氏这些年来活跃于外部,不算是最好的选择……”他觉得自己的声音艰涩,“太后重视你,若能联系李氏、郑氏什么的,无疑更好……”
      许由的声音接着他的话响起,没有半分犹豫:“就算是李氏、郑氏,我也不会答应的。”他见刘止望过来的目光平和又深沉,觉得胸口闷极了,一字一句道:“不论是谁,哪怕是陛下的指婚,我都不会答应。”
      刘止面色微变:“怎么这么说?”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动,微微顿了一下稍作调整,语气趋于温和,解释道,“容与,你已到了成婚的年纪,正好淮阴侯与吴王没有安排,而此时郑氏对你青睐有加。借着这,你便能在京中更快站稳,不必担心吴王会有别的想法。”
      “我才不担心吴王!”许由呛声,“只是不喜欢郑氏。”
      “慎言!”刘止蹙眉喝止,抿了抿唇,又缓下声来忍不住与他分析,“郑氏乃太后、丞相家,如今于朝中网罗众多,不论万年之外,九卿中司马、卫、李便皆为其拥趸,此时更与秦、江结为姻亲。他们上承高皇帝,与民休息,发展生产,如今政绩天下有目共睹。就算不愿深交,也不可口无遮拦。”
      他话语中端得拳拳真诚,听得许由心下暖起来,却仍忍不住哂笑:“莫要说这冠冕堂皇的话。我只问你,你为何不愿与他们结交?”他没有说得更明白。就算不论刘止态度,单看那日酒楼里司马氏和卫氏子弟对刘止夹枪带棒的嘲弄,再加郑荷的话,任谁都看得出刘止与这面颇不对付。
      刘止微微愣住,他想露出一个笑来,却扯不开唇角,终于还是声音淡淡:“何必管我?”他有些后悔方才将话题扯到这上面了。
      他的神色变换看得许由内心闷极,欲去握住案上那只素白的手,却终于没有动,声音略有沙哑:“你信不过我吗?”
      “不是。”刘止答得干脆利落,自己反倒一怔,半晌才掩饰似的喝了一口酒,却发现那杯中物已然凉透,一口入喉,凉了半边身子。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挑明道,“我不会……但眼下与我交往并不明智,你不用……”他的眼光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似的在桌上打转,眉眼间终于毫无保留地露出疲惫的色彩。
      “长宁,看着我。”许由最终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刘止的手。他目光里的色彩比星子更亮,说过方才的一番话,仿佛倒更有了勇气。他看着刘止剑眉星眸,高鼻薄唇,本该俊美,却因为眼底浓重的青黑破了相,再加上几分苍白的肤色,显得病弱疲惫。
      二人对视几息,刘止眼中更是一个太阳般灿烂的人,一时有些自惭形秽,想要移开眼去,却听得一声冷喝:“看着我!”许由感到掌下的手微微一震,刘止的目光终于复又回到他的双眼。
      许由的声音微软:“长宁,我晓得你的担忧,也知道你说的不错,但我未必没有自己的考虑。郑氏强盛则以,但有右相与诸卿在,天下万民也紧紧看着,也未必叫它一手遮天。如今尚且如此,何论十几年后乃至几十年后呢?时间是容不得哄骗的。我不是不为自己做打算的人。至于成亲一事,我也自有主意,且回了淮阴禀报父亲再说过。”
      “我记得你在塞外曾说过想要辅佐陛下,要‘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我也与你一般,有自己的抱负要实现。我不相信这座城能将那些理想都吞噬殆尽,不相信父亲要我来到这更大的舞台是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叫人反倒无法从心选择。我不怕郑氏,你也别怕。”
      他的声音趋于平和,最后甚至几见温柔,刘止听得动容,却仍忍不住低声道:“你不明白。”他顿了顿,用刘丕的话回他,“这里太脏了,也太黑了。”
      他不认为万年给予了所有人从心选择的权利。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成长的地方,曾经多少腥风血雨都被父亲抵御在外,让他产生了自己也可以独当一面的错觉。刘止想起想起刘赫被押解在自己马下平静又冷血的笑意,想起曹氏被灭门那张轻巧又沉重的诏书,想起秦清明临走时挺直背脊的一揖和他眼中蚀骨的恨意,忽然遍体生寒。
      他意识到也许那些失败者也曾经与自己有着一样的理想,只是比他更早一步被打破。而当那股力量第一次无差别地向刘止袭来,他就已经溃不成军。就如眼下他几乎能够肯定刘丕在建章宫中一切所言都并不是真心,但却无力与迫使帝王说出此言的势力相抗衡。
      可他难道能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眼前人吗?
      无力感自心生起。
      许由感到掌下的手颤抖起来,他不知道刘止想起了什么,只默默收拢了五指,其中安定的力量,一点一滴渗透进刘止的身体。当感到那只手终于不再颤抖,便松开来,转而抚上他的肩膀:“黑的话,咱们一起走就是。”他手指下摸,抚上刘止的左边衣襟,微微用力,“既然肮脏无法避免,我们不能够认同,不能够同流合污。如果实在没有光明,就在这里燃起烛火。”他说着,用另一只手贴上自己的心脏处,微微用力。
      他复述了刘止当初的话。
      刘止的目光定在他的手上,仿佛真正感到一股热流正通过这样一双手渐渐汇聚于胸口。他忍不住深深呼吸:“既然如此,那就祝你自如从心,达成所愿,有一个好的奔处。”
      许由目光灼灼:“我选了啊。”刘止一怔,却听他补充道,“你是陛下最欣赏的同姓王。难道还不能给我远大的前程吗?”
      听他一字字敲在心上,刘止的眼神渐渐深邃。他敛下眉目,终于叹一口气,捱不住吐露:“你有所不知,方才陛下诏我入宫,在命我归国的同时,也说我此后每年朝觐,只要派人入京即可。而我本人,非有诏不得入京。”许由所求的,他恐怕给不了了。
      许由闻言似乎意外,却并不如刘止所想的一般失望:“这有什么?这天下想见的人还能见不得吗?待到咱们边乱平定,我就自请去代。”他说着甚至笑了起来,“在你的地界,我也不用一天到晚唯唯诺诺了不是?”
      刘止对他的乐观难以置信,又对他竟会有投奔自己的念头意外不已,忍不住提醒道:“淮阴侯将你托付给吴王,你入京也是得了江氏、何氏的照顾,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我自会有法子回报江将军。”许由摇头,“至于我爹,这就是你想错了。他当初早与我说过,千事万事,但凡守住本心,便百无禁忌。”
      刘止说不出话,半晌才道:“那些职位哪里那样好做?数十年光阴,恐以后的你也觉自己少年幼稚。”
      “那就是以后的事了。”许由无所谓地笑,甚而与他贴近了些距离,“现在哪管以后?咱们只论如今。你我相识两年,朝夕相处许久,怎么还不信我?我当初既许诺了要一直在,便不会食言。”
      刘止怔怔。颤了颤唇,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许由的手放下来,转而将两个酒樽满上。他提起酒杯,一举一动都是潇洒恣意,仿佛真有无穷的动力:“长宁,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他盯住他,目光灼灼,却又忽然一笑,“你可信我?”
      一击即中。
      盯着许由举到面前的酒樽,刘止目光流转,无法不动容,半晌终于忍不住无奈一笑,心下松了些,也提了杯子去碰,酒液溅出,被射进来的阳光一燎,迸出旖旎的光来,他言语真诚:“我信。容与,多谢你。”
      两人间紧张的弦似终于松了些。方才来不及吃的菜已半凉,许由走到门口叫了小厮上热酒,又琢磨着添了两三道小菜,坐回来时见刘止目光一直跟着自己:“怎么?”
      “方才你说,要回淮阴?”
      许由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噢——是,我也想着和你说一声的。四日前淮阴来了家奴,说我爹今春旧伤复发,又病了——是老毛病。冬天都好好的,没想到被这倒春寒魇上了。”他叹一口气,“我想着以后要是常年在京,回去的日子怕少,还不如这次回去把事安排好,也问问他老人家以后养老的意愿。今日我去官署,就是告假去的。”
      刘止颔首,琢磨着要送些补品,又关切道:“是该回去。令尊的伤是为家国,要好好将养。不过这样一来,你是不是比我还早些走?”他想着目光微暗,将手按上怀中,“本想着下次见面也许是我离京,到那时再给你的。”
      许由挑起眉尖,好奇道:“什么?”
      就见刘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红布包裹来放到案上,撤去红布后,露出其中的芙蓉红玉佩来。许由接过,但见其上朵朵莲花娇艳欲滴,清秀可爱,正与红玉相称,中间两个朱文大篆“喜乐”,上有结束,下有流苏。
      刘止含笑道:“我看你平日不佩玉。但在万年,少不得要做做样子。合心意的原石独玉又找了许久。初时那块匠人琢得不好,这块总算不错,觉得如何?”眉眼间几分期待。
      许由惊喜,长指抚上仍留存着几分刘止体温的玉佩,只觉暖意十足。他毕竟是侯爵稚子,家中怎会没有玉佩。不过不似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们,他在军中长大,自幼没有佩玉的习惯,连母亲传下的长命锁都是刘止提议后才贴身戴着,何况玉佩。
      他想起平日里刘止的端庄姿态,想人恐早对自己落拓十分不适,一时心里倒有了恶作剧成功的暗喜,忍不住绪了笑:“倒是好看。”听到后头又好奇,“还有一块?”
      其实那块虽有瑕疵,但是玉是佳玉,刘止也不忍丢弃,命人继续就错打磨了预备自己拿着。见许由好奇,便微微颔首从腰间解下放到案上。其实许由早注意到刘止腰间玉佩不同,但他素来玉佩众多,且两块玉佩虽然出自同一块玉石,但颜色深浅不一,雕刻也不同,所以并未多想。
      两块玉佩并排放在一处。第二枚上有锦鲤游弋生姿,中间同样雕饰阳文,刻的是“平安”,不过“安”字最后一笔本该下拉,却意外断了,大约便是刘止口中的“琢得不好”了。但因后期仍加以琢磨,若不提醒,倒叫人以为是故意如此。
      许由仔细打量,忽然笑了,拿起锦鲤那枚道:“我要这个!”见刘止讶异,便眉眼促狭笑道:“既然是给我的,长宁公子便让我自己选吧?”刘止本也不在意要哪个,但是毕竟那枚尚有瑕疵,一时有些迟疑。但那边许由已经将手中玉佩揣到怀里——他身着薄甲,不能佩玉,此时老神在在道:“‘君子与玉比德。’有了它,我可要多向公子学习了。”说着夸张地站起来一揖。
      刘止万般无奈,却还是不自觉地站起来回礼,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一起笑出声来。
      这一插科打诨,刘止真觉得许由的阳光积极仿佛也点燃了自己心中烛火一般,便捞起案上那枚莲花佩,悬于大带。
      许由走过来替他整理,两人身量相差不多,刘止略高一分,此番双眼正能看见许由发间玉簪,但听他几分笑意打趣:“这下锦鲤绕菡萏而游,我有平安’,你也‘喜乐’了。”

      走到内宅的刘止摸着腰间玉佩,忽然笑出声来。迎面的江璐诧异挑眉,打趣道:“什么高兴的事?”
      刘止接过她手里的药,走进内室,倚在榻上的柳允温柔一笑,顺口答道:“方才回来,见了许容与。”
      他让胡沔派人回来说过,所以府里人自然早就知道。是以柳允身子坐直些,只是柔和问道,“怎么没叫容与一块儿到府上来吃呢?”刘止则将软被垫在她的身后,亲自尝了尝手中汤药,感到合适后才喂给妻子。
      刘止笑着应道:“他可是个大忙人——还有军务在身,说等过些时日再约。”又示意身后跟来的婢女将手里东西放下,眼角见婢女服侍江璐套上罩衫,便招呼道,“小鹿别着急走,那是容与路上买来分我的肉脯果脯什么的,你挑些路上带着吃。我一会儿送你出去。”
      江璐闻言走到桌旁,笑道:“也就他喜欢吃这些小孩儿玩意。”说着打开荷叶包裹,捻了一块果脯放到嘴里,又见刘止喂完药后拿了绢布擦拭柳允唇瓣,便走过去也喂了柳允一颗。柳允眼角笑意晶莹,弯了弯眉眼。江璐左眼下泪痣可爱妖娆,对着她微微眨眼:“走啦!”
      柳允声音温暖柔和:“晚上就别骑马了,路上黑。”说着看向丈夫。
      刘止温和一笑,接着道:“坐府上马车回去。”
      江璐见柳允隐有担心,便爽快应了。嘱咐柳允几句,和刘止一起走出院落,才问道:“怎么样?”她这些日都在府上陪伴柳允,知道刘止今日入宫之事。
      刘止抿抿唇:“陛下已允我归国。”诏书未下,他也无意透露太多,便将话题转走,“子瑜也就要回来了?”
      “左不过这两个月的事了。”
      刘止温和道:“希望能见上一面再走。”顿了顿又问,“可儿到时候南下,你真要与她作伴?我听说你本来要等子瑜回来一道去咸阳?”
      滑胎之后,柳允身子好得不全。刘止见她眷恋母亲,本来忧心回国路途险阻、北国苦寒恐怕不好将养。便与楚王府商议,让她南下回楚修养些日子。一拍即合后,到没想到自己这样快就也得出发了。
      “会的。”江璐应了一声,似乎无可奈何,“自然。她这样子,我哪里舍得脱开?”
      刘止将人送到门口,也就停下脚步,目送江璐走上马车。见后者掀起车帘,微微一笑。
      江璐目光在今日气质恬淡的刘止面上拂过,也笑起来,“这些日见你颓唐,劝你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效用——不过今天起来倒是气色不错。”她顿了顿,声音难得轻软温柔,像是想到一个不可惊扰的梦,“长宁,照顾好可儿,她需要你。”
      “我明白。”刘止面色肃然,郑重道:“小鹿,多谢你。”
      江璐闻言一笑,冲他摆了摆手,车帘放下,里外荡漾。
      已经昏沉的夜色中,长街寂静地铺陈开来,马车周围环绕着代王府的卫兵,马蹄飒飒,车轮辘辘,渐行渐远地奔赴黑暗。
      刘止站在檐下目送良久。
      不久就将上灯了。他忍不住微笑着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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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0831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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