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故事

作者:俞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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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落潮生


      “公子命奴婢知会娘子,请娘子暂且在此安心住下。若有所需,尽管吩咐。月来未能赴约,实在缘着俗务难以脱身。但此后每逢五日,定会来探望娘子。”嬷嬷做了一礼,见她颔首,又站在旁边和如云一起看着搬运家当的下人步履匆匆。
      如云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递到身旁人手里,见她半推半就,唇微抿而笑:“寒风里劳力,便当妾为大伙儿预备些酒暖暖身子。剩下的嬷嬷留着,权当妾孝敬嬷嬷费心。”
      她话说得真诚,面上颜色沉静美丽,眉心一点蔻色花钿更添温柔,与唇瓣口脂淡色交相辉映。手如柔夷,因是琴女,递出钱的手指甲圆润干净。
      若不是嬷嬷早知道这娘子是什么来头,听这令人舒心的语调,看这干净娴和的模样,真会觉比不少世家娘子都出挑。她收了钱,又多说了几句恭维话,又终究忍不住安慰道:“娘子不必忧心。左右是相公与夫人如今对公子看得紧,公子又心急,才惹得相公不快。等到过些时候,二老又素来最疼爱二公子,定能在公子出征前便将娘子接到府里。”
      如云闻言,神色不可避免地愣怔,手却悄悄伸回来,附在自己的小腹上。半晌她仍旧带着笑,问道:“不知公子何时出征?”
      那嬷嬷觑她面色如常,便当她是已经听说了这消息,眼观鼻鼻观心地回道:“奴婢亦未曾详知。”
      李如云心已冷了半截,只觉恐惧不已。她掐着指腹,压抑着深呼吸两口,面上笑意仍不减:“妾知晓了。那劳烦嬷嬷,再替妾为公子带两句话——就说如云再拜谨祝,相公与夫人、公子与少夫人、小公子,阖家康宁、福禄绵长。”嬷嬷又喜着脸答是,如云抬首看她,眼中柔光烁烁,“另有一言,还请嬷嬷折节附耳。”
      那嬷嬷嘴里说着不敢,忙凑过来,听她气息似乎急促,语气却又不紧不慢,含着馨香,只打在自己耳上。
      “蒙公子不弃,如云有孕,已三月矣。”
      西风骤起,寒意凛冽,直钻进耳鼻心底。

      风含着雪,雪扯着风,将要宵禁的街坊之间,唯余纸窗内灯豆与内忽明忽暗。京城万年,十五年前由高皇帝定都后,在至景三年的冬雪中,于山间远远望去,也化作了橙白色的灯豆,难得返璞归真起来。
      京郊一座小院院门无声而开,走来一个提灯小厮,其后跟着一人,身形颇高,全身罩在斗篷里。等到院门阖上,他一手挑开颈间系绳,一手随意撤下斗篷丢给一旁弓腰的小厮,倾斜时雪坠满阶。
      他几步走到无雪的檐下,这才站住了,抬起头来,但见一个面冠如玉,眉眼端方的翩翩公子。
      隔着透出些许烛光的纸窗,在修颀的睫毛上拉出一条亮线,身着青色钱纹缀边常服,腰间白色四寸素带,有剑无玉。因为靴底与边缘还沾着未融的雪,他又来回踱步,步履音韵和谐。偶然一阵风灌进院里,一路鼓胀进男子衣袖之中,翩翩而舞,宛若中有白鸽振翅。
      如云打开门时,正见他停在门前,目光追逐庭中逐火飞蛾,显出淡漠又深沉的颜色。见了如云,这才露出一个笑来:“久等了吗?”听他声如流水击石,既无凝滞,又显铿锵,却也清爽,她不知怎么忽然涌上泪来。
      但她自然早料到他会来,所以也只回以一笑:“没有。”
      来人正是楚国柳氏、当朝丞相二公子庆齐仲正。
      柳庆齐闻言无言,只是走上前去一把拥住女子,温柔抚摸她鬓发。良久,认真在她耳畔道:“受苦了,芸娘,我在这里。”
      李如云身处烟花之地,早练出了面上不露悲喜的习惯,如今听他一句,泪水却终于簌簌垂下。
      柳庆齐低头轻柔吻在她眼上,一路用舌尖拭去那泪水,最后停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深情又温柔的亲吻。一吻毕后,如云面上羞涩,指尖之前已勾住了他的大带,发现并未佩玉,颇无奈地一笑。
      这面,柳庆齐已经拉她到屋里,四下看了看,低头道:“地方太小了。”
      其实柳庆齐为她购置的屋子有三进,除却下人一间,留给如云的住所也很宽敞,所以听他说话,内含愧疚,如云也只是回以一笑,由着柳庆齐将她拉到榻上坐下,看他背手走到不远处,微微弯着腰去抚摸那一张自幼就跟随在如云身边的古琴。
      她今日才搬到此处,其它东西都没有时间挨个整理摆放,只有这张琴是早早就拿出来安置好的。但见柳庆齐弯下腰来伸出手,指节微弯,挑起一弦又放开,听它发出一声单纯又短促的清响。
      他含了笑,也不只是在对琴还是在对人,低语了一句:“这地方不好,劳累你又要换个地方了。”
      如云闻言一惊,抬起头来,柳庆齐却已经走过来一丝不苟地坐到她的身边。如云侧首望去,见他双手置于膝上,一如二人每次相见时的端方。她略有慌乱,亲自为他倒上温热的蜜水。
      柳庆齐的目光干净,仿佛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上。但是如云知道,他因为替她赎身,已经被父母亲禁足,只有安置自己在这小院里。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今夜……是怎么出来的?”
      柳庆齐露出一个看得见白齿的笑来:“想你了,就出来了。”他素惯风月,口下的话似有轻浮,但如云也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问了。
      她于是垂下眼去,轻声道:“公子大恩,妾身谨记于心。”
      “芸娘,你信我吗?”没有回应她的话,柳庆齐转眼,温声道。见如云默默,他伸过手来拉住她搭在杯沿的手指,二人的手指都带着茧,只不过一个是被琴弦磨砺,一个是被刀剑锻炼,他的声音似有急切,“芸娘,和我回家去。”
      如云的手指微微一颤。
      家?她哪里来的家?她自幼被教坊阿姨拉扯长大,十四五岁就成了齐地名手,十八岁阿姨去世,她跟随教坊去了咸阳,不久后被班主卖到章台。她相貌好,又琴艺精绝,得以平步青云,最后被买到春芳楼中。
      若不是眼前这个人,她如今还困溺在那样的泥沼中不可自拔。她依偎在这样一个男人的怀中,正如他人所言的“攀附高枝”,甚至怀上了他的孩子。如果她的目的真在于此,那如今已经算得成功非凡了。
      但是如云知道,自从一年前在阶梯之上、散落的线团指尖,看见这双含笑望着自己的眼睛,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更多的什么东西。她知道他有自己的家族,有自己的妻子,如今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如云抬起头看他,望着他那双时常淡漠,此刻却充满了激动与真诚的双眼。柳庆齐瞒着父母为她买下这座小院,一来是为了保护她,二来是为了风波过后,二人可时常相见。这本来已经是意外之喜。若不是在柳庆齐向父母请求纳妾的不久,她就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孩子。
      她从没有奢望更多。可这个融合着二人血脉的孩子一日日长大,仿佛与她心意相通。她渴望这个世界给予自己的珍宝诞生于世,长成于眼前的男人身边,拥有一双像他一样的眼睛……
      如云看向柳庆齐伸过来覆盖在自己小腹上的指节分明的手,他的力度温柔,却给予如云源源不断的气力,他的目光抚摸着烛火下玉琢一般的女子,声音坚定:“芸娘,和我回家去。”

      柳庆齐的头叩击地面,发出沉闷响声。他的余光可以见得母亲站起,又被父亲拉扯坐下。场面一度寂静,只听得见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似乎过了很久,才又听到母亲带着哭腔的话:“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当初怎会那般宠你!”
      他的心微微一涩,却咬着舌尖,直到满口弥漫出铁锈的味道。他一字一顿:“父母养育之恩,儿不敢忘。”等到口中痛意稍减,又道,“然而,父母大人如何怜爱自己的儿与兄弟姐妹,儿便是如何怜爱自己孩子。”
      上首端坐的男人面目端方,天庭饱满,眉眼楷正,下颌绪着胡须,随主人呼吸而轻微颤动。他年已不惑,鬓发微白,举手投足之间有正直气象,令人远远观之即有肃穆意,却正是当朝顾命左相柳恩铭。
      此时他双眸牢牢锁在面前的儿子身上,内里含着痛惜与暗沉,声音严厉:“你还记得自己是思斋的爹爹吗?那你如今是怎样对待他的母亲的?”
      柳庆齐抬起头来,声音不大:“父亲当初让我娶阮氏,儿并未多言。父亲想要一个嫡孙,如今不也有了吗?”
      “静娘是你的妻!思斋是你的孩儿!”柳恩铭喝道。
      “阮氏是父亲的左膀右……”柳庆齐的话未说完,脸边就飞速擦过一个漆杯,落到进门的位置,咕噜噜滚了几周,终于也不动了。他将目光转向母亲恳求的面容,低下脸去,露出一个似乎无奈,似乎讽刺的笑来。他最终还是伏下头去,双手抵在额前,声音却不小:“父母亲大人容禀——李氏已经有了儿的孩儿,儿怎能让他母子二人流落市井?这是不是折了儿的脸面,丢的是柳家的脸。”
      柳恩铭惊愕地站起身来,他身边的夫人温晗失声道:“你道什么?”
      柳恩铭却已经劈头打断了妻子的话:“孽障!”
      温晗走到柳庆齐身边,想要将他扶起,切声道:“我儿……你说的是真的?”
      “只要儿是柳家人,李氏腹中孩儿就是柳家人!”柳庆齐抓住母亲双臂,正欲叩首下去,却被温晗一手拢进了怀中,一手捂着他头上叫地板磕得红肿的地方,连声叫着“作孽”,使一旁丈夫发作不得。
      柳恩铭于是终于站在了原地,对着妻子沉声道:“你出去。”
      “既已有了孩子,便是纳了她又如何?”温晗只护着自己最疼爱的孩子,仰起头泪眼盈盈地来对着柳恩铭说道。
      柳恩铭摇头,指着柳庆齐喝道:“她是那样地方的女子,你怎晓得那就是你的孩子?”
      “我早包下了她——我信她!五月前第一次与大人提纳妾时,我便让人为她另辟了住处。知道消息后,又找大夫瞧过,孩子如今还不到亦不满这月份。”柳庆齐抚着母亲的手以示安慰,却对着柳恩铭微微笑开来,“大人是觉得柳氏钟鼎之家,纳一章台女子实为不堪。可她才貌蕴秀,实较我见过的那些世家女绝无逊色。我亦流连烟花良久,与她有何高下?我不觉得她配不上柳氏名号,却如今只觉自己若成了抛妻弃子之人,才当真是配不上她们!”温晗吓得去捂他的嘴,却见父子二人生得极像的眉眼,都毫不示弱地直视对方,目光凛冽。
      柳庆齐不比柳庆修要继承家业,也不似柳庆治身处庶子之列,且自幼生得机灵可爱,所以从来都得阖家上下额外疼爱。他不喜念书,拳脚却不错,柳恩铭便叫他做了丞相府里的大车属部下,平日也很得清闲。他性子活泼,喜欢做些纨绔世家子弟都爱做的事,因为有柳庆修的存在,柳恩铭也觉得不算大事,却不想如今自己吞下了这般的的苦果。他已有细纹的面上微微颤动,却淡淡道:“我与你母亲劝了你这样久,连带着你妻族一起脸皮也被你剐了一层又一层,你却仍旧要自撞南墙,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只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果真要纳了她?”
      “是。”柳庆修抬起头来看着父亲,声音极沉。
      “既然如此……那我索性也与你说清楚,”柳恩铭似乎无法排解似的来回踱步,也终于坐回筵席上,沉着目光,“柳氏江南望族,从未许过烟花巷陌的女子嫁入门来,现如今也不例外——柳氏不会许那女子踏进门来半步,更妄论记上族谱,上告宗庙!今日你既下定了决心要娶她,便自己去担起一个大丈夫的责任来,不要再说是我柳恩铭的儿子,不再是我柳氏儿郎。”
      柳庆齐浑身一震,温晗则惊道:“伯忆——”
      柳恩铭一挥手止住妻子的话,对旁边侍从吩咐道:“送夫人回房。”
      柳庆齐双手握拳,最终转身伏首道:“儿恭送母亲。”见温晗脚步不动,他又道:“请母亲安歇吧,儿明早自会去向母亲问候。”
      等到看见母亲出去,父子之间又重归寂静,柳庆齐缓缓再拜下去,声音微颤:“是儿不肖,让家族与父母亲大人蒙羞了。”
      一语之间,已然露出决绝意。
      柳恩铭沉默着上下打量他,眸光痛楚,深吸一口气,才极失望道:“只为了一个章台女子,你竟连家族、父母、妻儿、兄妹都能弃若敝履吗?”
      柳庆齐感到心脏抽搐着疼痛,他沉默良久,膝行上前,跪到父亲脚边,问道,“若儿离去,父亲可有去往西疆的合适人选?”
      “天下为我柳氏效力者甚众,”柳恩铭肃然道,“不劳你费心!”
      如此便是暂时没有,柳庆齐心如明镜,沉声道:“儿知道父亲已经上表为儿请西疆之职,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以如今不论父亲说什么,驱逐我出府也好,不认我作柳氏人也罢,儿都只有两句——儿仍愿报家族父母生养之恩,愿为柳氏马前卒。”
      柳恩铭眸光一颤,良久无语。很久之后,他后退坐下,声音已经不似方才愤怒:“你要怎样?”
      柳庆齐心知局势变化,便压下乱跳的心脏,竭尽所能地恭敬一礼,回道:“父亲大人容禀,儿心知犯下过错,如今局势动荡,柳氏亟需□□。我留在万年,定然让家族蒙羞,也对父兄朝中不利。是以儿愿代表家族西征,请父亲允准。”
      “那女子呢?”
      “儿会与她一起走。”
      柳恩铭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你有条件。”语气是肯定的。
      “是。儿只有一样请求。”
      “说吧。”
      柳庆齐叩首下去,郑重道:“现在离出发尚有一段时间,差不多正等到孩子降生足月,她养好身体。儿愿等一切尘埃落定就出发。在此之外,只请父亲允准将那孩子纳入家族庇护,抚养成人。”
      柳恩铭思索片刻,才缓缓道:“可以。但有一样,不许他娘入谱。”他顿一顿,补充道,“若有今后,再论其他。”
      这已然是口风松了许多。柳庆齐却沉默,只想起李如云望向自己眼中潋滟的微光,心中疼痛。他方才说那话,本来是望着孩子出生,父母的坚持定然无法维持,若是男孩能入家谱,便能连着李如云一起加上。可他显然低估了柳恩铭的决心。
      如今话到此地,再无转圜余地,柳庆齐两颊缩紧,行了一礼:“诺。”又见柳恩铭不再说话,便道了一句告退。得到应允,躬身退出。
      没成想刚打开门转过廊柱,却见柳允站在庭中,此番见他出来,二人两相对视,最后还是他先唤了一句:“可儿?”他忧心满怀走下台阶,“怎么这么晚来了?院里不冷吗?”说着替她又拢一拢大氅。柳允滑胎之后,父母兄弟心疼不已,故而接了她在柳府修养,月前看她面色总算好了许多,好不容易才许人下了床。
      此时她面上挂着泪珠,抬起头来看着柳庆齐,满眼凄然。她方才受母亲嘱咐,到这里来劝一劝父兄,却没成想刚进院里想要请入,就听见他说要等到李氏孩儿出生便走的话,不久见人走了出来。此番手里端着药膳,抓住托盘的手指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问道:“兄长,你为什么……”
      “可儿,”柳庆齐走到她面前,将托盘接过递给旁边奴婢,又用袖子替她将泪水拭了,声音没有方才与父亲对峙时的冷硬,而是满溢了温柔,“不要担心。”他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微微笑开来。
      柳允抓住他的手,又去摸摸他额上的伤,心疼极了:“疼吗?”她将目光转向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略有急切,“父亲是气你不过,你平素最懂讨他欢心,到底为何……”
      柳庆齐吩咐下人将药膳送进去,反手扯住了妹妹衣袖,带着她向堂下走去,一直到廊桥之上,才松开手,终于忍不住有些怒气:“我懂他?我就是太懂他!”
      “兄长——”柳允神色焦急,一挥手叫跟随的下人退去,又拉起柳庆齐的袖子,“你……”说到最后,却找不出说辞。
      柳庆齐沉默良久,只道:“这已是如今最稳妥的做法。”他冷笑一声,“你真道最要紧的是我要纳芸娘?不是的。芸娘和孩子的存在,不过需要父亲处置我,给阮氏和亲信一个态度罢了。我需要的,也不过是亮明态度,明确不会成为集团、家族的拖累。”
      “真正重要的是朝中局势。此时江氏式微,已经有投靠郑氏之嫌。温氏与高氏的嫌疑未洗,尚且自身难保。长宁又在外。如此父亲手中只京城大半、加上楚地军权,也不足以与郑氏相衡。只有我此番去了西疆,才能为江氏上一把牢固的锁。”他说这话,先时语速极快,到了后来,见柳允渐渐变了面色,声线反倒柔和起来。
      柳允听他说起刘止,又被勾起了忧思。后来再听,知道他话说的没错,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咬牙切齿的味道,于是问道:“你当真那样喜欢她?那思斋和嫂嫂……他们怎么办?”
      柳庆齐的眼中思绪翻涌,最后却只有一句:“可儿,我很羡慕你。”
      柳庆齐背过手去,看早先落的大雪,此番已经止歇下来,天地间混沌潮湿,廊桥之外的地上,到处都反射着冷月的阴沉光芒。他伸手出去,没有雪到手上,风却灌了满袖,吹得满身衣袍猎猎作响。
      良久之后,在柳允眼中这个素来玩世不恭,骨子里却总有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温柔的兄长,开口说道:“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是家族?是爹娘兄弟?是你和长宁?还是为了芸娘与孩子?——其实要深究起来,都不是的……这话说起来也许自私,但是我还是得说,我是为了自己。”
      “兄长……”
      柳庆齐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大哥没有娶妻,是因为他身为嫡长子的婚姻将会成为家族未来数十年的航舵。我娶静娘,是因着父亲希望借此拉拢彼时处于中立的阮氏。叔安要与林氏订婚,是因为林叔是父亲需要□□的左膀右臂。”
      他转过头来,轻声道,“可儿,在这家族的争斗之间,你、我——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人。”看他的眼神寂寥又清澈,“大哥如今成了陛下亲近之人,被派成监国御史,前途一片光明。他可以做父亲和柳家最完满的继承人,却做不了自己——但我不会——幸好我不用。我只想看看,做自己的选择,也为这选择付出代价,我能走到哪一步。”
      柳允屏住了呼吸,感到热流涌上双眼,恍惚又想起多年前自己还小,大哥虽然多才,却喜欢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三哥自知身为庶子,行事总是与他们隔着些什么。只有眼前的二哥,鬼灵精怪,袖子里总藏着给街上买来她准备的小玩意儿。所以二人的关系实在是最好的。
      他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有着不逊于长兄的心思,却不愿意跟着父亲所规划的走——只为了如云。回想他那时候的笑容美好,如今面目变化不大,笑容却混合了苦涩与安慰,叫人看得伤心不已。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为了家族。他们的婚姻、生育、联结,无一不是家族的意志,这样的意志太过强大,以至于极少有人敢于生出反抗的力量。它将所有被它左右的人都网罗其中,他们所有人都无限渺小,化作家族手中的棋子。郑愿、江璇是一样,兄长们也是一样,甚至自己……
      柳允望向自己的兄长,看见柳庆齐身披月光,腰间甚至没有玉佩。可就是这样一个连玉也不屑于佩戴的人,却又有这样如玉的气质,端方似君子。
      她走上去,张开双手拥住他。柳庆齐似乎一震,却旋即大袖拢住矮半头的妹妹,在她耳边道:“可儿,别担心,我不会有事。我会为为父亲母亲,为兄长,为你和长宁,为芸娘、静娘和孩子们,努力走下去。”
      他说这话时,一阵冷风从地面忽地窜起,撩得廊桥灯火明灭颤动。柳庆齐手指拢住妹妹乌发,只保护似的,将女孩儿按进怀里。旁人看不见的面上,显出倔强又坚定的颜色。
      “你也要好好的——我永远在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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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柳庆齐与李如云的章节可回溯第17、33章。
    其实柳恩铭就是吓一吓仲正,要他给个态度。仲正软磨硬泡绕了半天,还是没有完全达成自己的目的,可见姜还是老的辣啊。
    210804 初稿
    220619 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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