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

　　穆寒水是逃回柒筑的。

　　早上霜雪之气甚重，攸宁迷迷糊糊间感觉身边多了个人。

　　他下意识惊叫，嘴被人捂住，他听见耳边传来寒水的声音。

　　“是我。”

　　攸宁这才松了一口气，往里侧挪了挪，给穆寒水空出半边床。

　　“公子，你出什么事了？”

　　他伸手在穆寒水身上探了探，确保他是否无恙。

　　穆寒水往里边躺了躺，身体刚一动，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僵住半晌没敢再动。

　　攸宁看不见，便急的用手去摸。

　　“公子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是不是上官明廷又找公子麻烦。”

　　穆寒水握住攸宁的手，捏了下，“没事，我就是，抽筋儿了。”

　　“哎，等等！”穆寒水眉头骤然一蹙，问道：“你方才说谁，上官明廷？原来他姓上官，也是阿叶族中之人，怪不得那么嚣张。”

　　攸宁却言语迟疑了一下，他重新躺好，摸着给穆寒水盖好被子。

　　“他不是上官门主族中之人。”攸宁顿了一下，道：“他是老门主养的杀手，上官公子幼年见他，深觉不忍，便问父亲讨要了他，还给他赏上官姓氏，名字都是上官门主起的。”

　　“什么？”穆寒水一急，起了半截的身体又狼狈的跌回了床上。

　　“要死啊！”穆寒水手绕到身后，认命似的躺下没敢再动。

　　攸宁越发不放心了，竟打算喊寒归来看看，穆寒水到底怎么了。

　　穆寒水把人扯回来，“你听话，攸宁。”

　　攸宁安静了下来，穆寒水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分，烦躁的拍了把自己的额头。

　　“你真是，跟寒归一样。”穆寒水拉过他的一只胳膊，往自己后腰处，说道：“胳膊过来，帮我垫一下，腰抽筋儿了。”

　　攸宁挪了个合适的位置，手穿过穆寒水的腰，垫在后腰的位置。

　　他照着做完，才想起问：“公子，腰也能抽筋吗？”

　　“当然！”穆寒水不假思索的回答。

　　攸宁点头，又道：“那当才公子说我跟小公子一样，是说我没长大，不懂事么？”

　　穆寒水揉了一把攸宁的头，道：“是说你和寒归都是我疼爱的人，心肝儿一样，见不得你们有一丁点不高兴。”

　　攸宁耳朵都红了，他靠在穆寒水肩窝处，轻声道：“可我快十七岁了，公子。”

　　“那有什么，你便是七十岁了，我也照样惯着你。”穆寒水捏了把攸宁的脸，笑着说道。

　　“对了，公子方才为何如此惊讶？”攸宁想起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穆寒水道：“你是说明廷那小子。”

　　“嗯。”

　　穆寒水恨恨道：“姓上官，还是专门给冠的，给我等着。”

　　“公子说什么呢？”攸宁没有听清穆寒水的嘀咕。

　　“没什么。”

　　攸宁点点头：“那公子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个时辰突然跑回来，可是又与上官门主吵架了？”

　　“没，不跟他吵，老子想打死他。”

　　穆寒水这么一说，攸宁便更加肯定与上官叶脱不开关系。

　　“公子哄了上官门主这么久，他还是不肯跟公子和好么？”

　　穆寒水咬着牙道：“好，可真是太好了。”

　　穆寒水脑子里都是上官叶一整晚要吃人的样子。

　　他被抓在手上，根本就没有抽身的机会。

　　昨夜原本在池中扑腾，穆寒水寻着时机一掌将推开上官叶，可也不知是不是一时情急，下手太重，上官叶被推倒在池中，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穆寒水自己不忍心，便又过去将人抱起，急道：“怎么了，是不是腿脚又疼了，对不起，我手上也没个轻重。你怎么样，阿叶！”

　　他话还未说完，便觉得腰上一紧，又落回了上官叶手中。

　　“阿叶你……”

　　上官叶目光沉沉的看着他，问道：“那日你说的话，我尚未听清，再说一遍。”

　　穆寒水一愣，心想，自己自从上了暮苍之巅，每天都要缠着阿叶说几箩筐的废话，他哪里晓得阿叶所指是什么话。

　　穆寒水越想不起来，上官叶脸色便越难看，他感觉到上官叶身上的气息渐渐开始不对。

　　他立刻举着双手，一脸讨好道：“多少提醒我一点好不好，我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天，哪些话。你要不先放开我，我兴许就想起……”

　　谁知上官叶叶说了一句：“不急，等你想起来，我再放手。”

　　穆寒水脱口便道：“那我若是一晚上都不想起来？”

　　“最好如此。”

　　接着便是一路连亲带啃，穆寒水身体也不争气的开始发烫，上官叶钳着他的手松开，掌心在他身上游走。

　　穆寒水回搂住上官叶，不过他想，他一定是怕再被呛水，可绝不是想抱着他。

　　上官叶的手在穆寒水腰间摩挲了片刻，穆寒水身上的衣服便不见了，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这回是来真的。

　　“不是……不是，阿叶，你……”

　　上官叶的嘴唇在他脖颈处啃咬，闻言，抬头看着他，哑声道：“不可以么？”

　　穆寒水受不了上官叶的眼神，结结巴巴道：“也不是，可……你……我……”

　　上官叶堵住穆寒水微微发颤的双唇，半晌，贴着他的唇角，低低道：“你前几日偷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原来人家都知道。

　　上官叶拉着穆寒水的双手，慢慢放到自己腰间，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抱紧。”

　　穆寒水的手有些抖，可这触在上官叶身上，却又变了味道。

　　屋内的呼吸声越来越沉。

　　穆寒水挥灭了屋内的烛火，手顺着上官叶的发丝上移，拆了他的发带。

　　上官叶明显一顿，穆寒水细细吻着他的肩头，含糊道：“我记得这里，有条疤。”

　　上官叶的声音蓦然一沉，“你何时见过？”

　　糟糕，说漏嘴了。

　　“所以扬州那晚，你知道是我。”

　　穆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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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啦’一声，穆寒水从池中被拎起。

　　床幔散下，他的脸埋在软枕间，双手不知被什么东西缚住，他感觉事态好像有些不对。

　　连忙解释：“阿叶你先听我说，那晚我，我是怕你讨厌我这种心思，才说是身边是大哥的，我……”

　　“住口！”

　　“唔——”

　　穆寒水的口中挤进一只丝帕，把他要说的话通通堵了回去。

　　眼见着上官叶覆身下来，这时，穆寒水已经没有了思考其他事情心思，他只是想求上官叶轻一点，长这么大，他还未曾与人……

　　“嗯啊——”

　　上官叶在最后一刻还是扯掉了穆寒水口中的丝帕，他在穆寒水脖子上留下重重的咬痕，慢慢放平了呼吸。

　　“这里的伤”，上官叶的手碰到穆寒水腹部的伤口，心疼的连声音都要听不见了，“是真的。”

　　穆寒水乏力的点头，咽了咽嗓子，回道：“嗯。”

　　上官叶解开穆寒水手腕上的束缚，嘴唇掠过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疤。

　　在拢着他的脚时，上官叶突然道：“为什么要他给你洗脚。”

　　穆寒水想起那日寒归在院中说莫轻雨给他洗脚的事，原来上官叶的耳朵到处都是。

　　看着上官叶的脸色，该不是又……

　　他的腿都还在打颤，再不能胡闹了。

　　穆寒水赶紧骗上官叶说可能是呛水，又着了凉，有些头疼，想喝热水。

　　上官叶摸了下他的额头，翻身下床，替穆寒水掖好被子。

　　等他刚一绕过屏风，穆寒水便抓起旁边的衣服，一阵风似的从窗户闪身而出。

　　一路忍着身上的不适，逃也似的回了柒筑。

　　旁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攸宁才小心的抽回自己的胳膊。

　　听更声次数，天也快亮了。

　　攸宁还是不放心，穆寒水平日里睡觉不会这般沉，但凡有风吹草动都会惊醒。

　　攸宁小心的绕过穆寒水，出了房门听见院中有动静，原来是莫寒归已经在练早功。

　　“宁叔叔。”寒归停下，过来牵攸宁。

　　攸宁低声道：“小公子怎么起这么早？”

　　寒归道：“我听见爹爹的脚步声有异，想进去看看，但是怕打扰他休息。”

　　“果然。”攸宁喃喃道。

　　他没有听到公子回来的动静，自然也不知道脚步声是否不对劲。

　　“小公子先练功，我去准备早饭，等公子醒来，你帮我看看，公子是不是哪里受了伤。”攸宁道。

　　莫寒归点点头，应道：“好。”

　　穆寒水这一觉睡到了晌午，他下床喝水时不小心打碎了茶杯，攸宁和寒归闻声推门进来。

　　莫寒归愣了一下，随即跑过去，坐在穆寒水怀里，扯着他的衣领，焦急道：“爹爹，你脖子怎么了，都要出血了，有印子。”

　　他说着还把自己的嘴张开去比划，差了好多。

　　穆寒水拦都没拦住，便听得寒归又道：“这印子好大一圈，我张大嘴也够不到，爹爹是不是遇到狼，叫狼给咬了，我听明廷叔叔总说，这山上有雪狼出没。”

　　穆寒水尴尬的笑了笑，把寒归抱下来放在垫席上，道：“是，好大一只雪狼。”

　　余光瞥见一旁呆呆站着的攸宁，穆寒水抓起茶杯，恨不得遁地逃走。

　　攸宁朝寒归道：“小公子不是说好了，午间去找明左使练剑，别让人家久等，说我们有失礼数。”

　　莫寒归站起来，向两人行过礼，道：“爹爹，那孩儿先去练剑。”

　　穆寒水点头，“去吧。”

　　等脚步声消失在院中，攸宁才坐下，与穆寒水隔着案桌。

　　“公子是不是……”

　　穆寒水打哈哈：“攸宁我……你别听寒归的，他还小乱说话。”

　　“他小，我不小了。”攸宁道：“公子忘了我是在什么地方长大，什么样的伤痕，伤痕如何来的，我岂会不知。”

　　穆寒水挠了挠头，泄气的趴在桌上。

　　“怪丢人的，叫人睡了也就罢了，还被半路吓跑，怕也旷古烁今只我一人。”

　　“噗嗤——”攸宁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啊？”

　　攸宁道：“笑公子可爱。那你便半夜跑出来，上官门主会不会多心，以为你不愿。”

　　“我本来就不愿，我原想的是……是我睡他。”穆寒水摆摆手，“哎，罢了罢了，那家伙太狠了，我要出去躲一段日子。”

　　说着便起身，伸手去拿佩剑跟银两。

　　攸宁追着出去，叫住他，问道：“公子真要出去，那你总得说去哪里啊，我也好带小公子去寻你。”

　　穆寒水回头，敲了下脑袋，对攸宁道：“西郊小院，大哥说他在那里给我藏了春日醉，这西域的烧刀子烧的人脑壳疼，走了！”

　　他还未及转身，便听得身后好像有动静，等他转过身看得时候，只扫见一片黑色衣角。

　　完了。

　　这家伙该不是又生气了吧。

　　他也不是真嫌弃这里，只是突然叫人给睡了，心里头没个准备。

　　这话总不能说出口吧，怪惹人笑的。

　　“不行不行，我得硬气一点。”

　　大哥只是洗个脚，他都要吃人，那他还给明廷那蠢货给上官姓，时刻陪在身边这么些年。

　　等穆寒水下了暮苍之巅，大雪席卷而来。

　　他几步一回头，脚下越走越慢……

　　“真不来寻我？”

　　穆寒水回头看了一眼。

　　“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多哄我一下啊！”

　　走了几步，再一次回头。

　　“喂，再不来，老子真走了，到时候追不上，别说十天，再等十年我都不来了。”

　　又一次回头。

　　往前又走了百十米，穆寒水听到了身后风声有异。

　　他压下往上翘的嘴角，故意加快了步子。

　　手臂被人抓住，穆寒水回头，看着上官叶冷若寒霜的脸，故作冷静道：“干嘛，又想用强的？我跟你说，这在外面，你不一定追的上我。”

　　“你要去哪儿？”上官叶问。

　　穆寒水亮了一下手中的剑，回道：“游历江湖。”

　　上官叶眉头紧蹙，半晌道：“一起。”

　　“不要，我不想带你去，你跟你的上官明廷好好守着你的暮苍之巅，少来管我。”

　　话刚出口，穆寒水立刻心头一虚，好像说的有些重了。

　　果然，手臂上的手缓缓松开，上官叶收回手，垂眸。

　　“那你走吧。”

　　穆寒水好像吃了个憋，卡在嗓子眼，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

　　可话都放出去了，要是不走实在有损颜面。

　　最后还是身体比脑子转的快，穆寒水转身，慢慢隐进漫天风雪里。

　　大风卷起上官叶的披风一角，身影孤寂苍凉。

　　他始终垂着眼，直到掉泪落在剑鞘上，冰晶的脆响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最后还是决定跟着眼前的这串脚印，去任何有他的地方。

　　上官叶迈出去的脚蓦然碰上另一只脚尖。

　　他抬眸，定定看着眼前人。

　　上官叶看见他冻的发红的鼻尖上落了雪，那双眼睛朗月一般，他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嘴似乎动了动。

　　他说：“我想起来了，你让我再说一遍的话。”

　　“阿叶，我喜欢你，四年前便喜欢，三年前也喜欢，两年前也是，一年前到如今，此时此刻，我一直都喜欢你。也会一直喜欢。”

　　他最后说的是：“腰疼，走不动了，背我回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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