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

　　温澜攥着半块带血的玉佩，遥遥望着穆寒水。

　　“那年在浅江镇，我没有……将你的行踪禀报给父亲。只是如今，我已身不由己。”他断断续续说道。

　　穆寒水抬手揩掉下巴上的血，目光扫过地上七横八竖翻滚的人，收剑回鞘。

　　“你们走吧，我自今日起退出江湖，我们之间再无恩怨。”

　　穆寒水不想再杀人了，悲寞剑原本是爹娘的定情之物，在他手中已经沾了太多血腥。

　　他最后看向温澜，走过去蹲下，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迹。

　　“你不叫温澜，我却是真心救过你，玉佩已碎，丢了吧。”

　　穆寒水起身，往谷中走去，半晌有千里传音而来。

　　“希望诸位守诺，百花谷和铁骑门无事，诸位便无事。”

　　自此，各门派元气大伤，中原武林迎来难得的平静。

　　穆寒水腹部受了剑伤，好在全身都是血迹，一时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

　　他走过去解开上官叶的穴道，趁上官叶的怒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赶紧躲在了莫小隐身后。

　　莫小隐也受了伤，可还是护着穆寒水。

　　明廷见上官叶能动了，赶紧解释：“门主，这你知道，方才不是我不给解，实在是，属下也不想承认，这有些人点的穴，我解……解不开嘛！”

　　“再说了”，明廷越说越远，往莫寒归身边躲，说道：“再说，若他真有危险，属下便是为了门主，也会拼了命救他的。”

　　穆寒水感觉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光听明廷聒噪便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探出头去看上官叶，见他正盯着这边，脸上瞧不出喜怒。

　　上官叶微微抬起手，掌心朝上，看着穆寒水道：“过来。”

　　穆寒水想到方才上官叶让他在人前好没面子，便理直气壮了几分。

　　“不来，我还不去了，谁稀罕似的。”

　　谁知上官叶竟直接收回手，连第二遍都不说。

　　他往明廷那边瞥了一眼，明廷立刻会意，冲上去窜到穆寒水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脸上笑嘻嘻道：“穆少侠，你可得替我向门主解释解释，我是真解不开你点的穴道。”

　　穆寒水无奈：“你话这么多，是如何在他身边活这么长时间的？”

　　明廷撇撇嘴，松开穆寒水的手，不动声色的朝上官叶摇了摇头。

　　这边刚松开，穆寒水又被一只软软的手牵住。

　　“爹爹，你身上好多血。”

　　攸宁看不见，听莫寒归这样说，急得两只手在穆寒水身上乱摸。

　　穆寒水怕他发现伤口，便把手递给他，宽慰道：“无事，只是染上去了。”

　　他低头凶道：“莫寒归，让你好好陪攸宁，你不听话，还胡闹把他带这儿来，等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莫寒归窜到攸宁身后，使劲儿扯他的衣服。

　　攸宁对穆寒水道：“公子息怒，是我。是我非要让小公子带我来的，是我的不是，不怪小公子。”

　　莫寒归探出半个头来，小鸡啄米似的点。

　　穆寒水当然不舍得怪攸宁，那次从禁地出来，他关心莫轻雨心切，无意凶了攸宁一句，回来之后看见的他的样子，别提有多心疼了。

　　再说如今攸宁成这副模样，也全拜他所赐，他疼攸宁还来不及，哪儿还有脸怪责。

　　穆寒水只得瞪了一眼寒归，凶道：“你以为有攸宁护着你便万事大吉了？刚才那功夫，你最好给老子交代清楚！”

　　“公子。”攸宁晃了下穆寒水的胳膊。

　　有人撑腰，莫寒归才不怕，扯着莫小隐蹦蹦跳跳的往回走。

　　还道：“这两位叔叔也要一起进去么？”

　　穆寒水顺着寒归的话，悄悄探上官叶的脸色。

　　上官叶也不说话，静静垂着眼。

　　明廷一把搭上穆寒水的肩膀，凑近他道：“铁骑门有门规，与百花谷不共戴天，门人之人不可入百花谷一步，违者……”

　　他在脖子上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老门主定的。”他又赶着说了一句。

　　穆寒水也偏过脸，低声问：“穆家庄一事之后？”

　　明廷点点头，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谷外，意思是叫穆寒水跟他们走。

　　可如今百花谷新主年幼，攸宁也不喜轻易走动，总不是穆寒水说走便走的时候。

　　穆寒水拍拍身前的莫小隐，示意他退下。

　　“先带他们回谷。”

　　莫小隐生怕穆寒水跑了似的，进去的时候只抱走了寒归。

　　攸宁还不太适应眼睛看不见，一直拉着穆寒水不敢松手。

　　“哎呀，你来这边。”明廷突然从插到两人中间，一把拨开攸宁的手，把人从肩膀上抓起往旁边一放，说道：“门主跟他有话说，你老拉着他干什么。”

　　攸宁伸手寻穆寒水，“公子！”

　　“在呢，你就站那儿等我。”穆寒水道。

　　他抬手很自然的用衣袖遮住受伤的地方，过去到上官叶跟前。

　　“阿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上官叶抬眼看他，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往攸宁处瞥了一眼，淡淡道：“我并不知道，只是途经此地。”

　　“他的眼睛？”上官叶问了一句。

　　穆寒水摇摇头：“说来话长，日后再慢慢跟你说。”

　　上官叶便又不说话了。

　　穆寒水手指摩挲着剑柄，目光落到上官叶手中的清欢剑上。

　　“这剑……”

　　上官叶握着剑的手骤然收紧。

　　这剑，乃爹娘定情之物。穆寒水险些咬了舌头，愣是没有说出口。

　　“你既不能进谷，那我也不便留你做客。你和明廷早些……”

　　他在说什么，怎么紧急时刻什么废话都能往出来说，越到该说好话的时候就越跟吃了什么药似的。

　　上官叶回了句好，便要绕过穆寒水离开。

　　“等等。”穆寒水抓住他的手腕。

　　“何事？”上官叶先开口。

　　穆寒水问道：“你真的不是因为我在这儿，你才来的？你也没有什么话同我说？”

　　上官叶顿了顿，道：“在长安，你如何做的承诺，方才在谷外，你又是如何说的。我倒很想听听，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穆寒水自知理亏，长安的时候说处理完事情便去铁骑门，可当时上官叶不是不信他的嘛，还很生气说他撒谎骗他。

　　本来好像是上官叶的不对，可穆寒水前些日子偏偏全部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对上官叶，便更不一样了。

　　阿叶这么些年一直在寻他，病时念念不忘的小七，也是自己。

　　穆寒水先放缓了语气。

　　“那当时，你说够了，也不信我，我便……再说，那时我也不知道会遇上谷中诸事，一来二去，便给绊住了。”

　　静默了片刻，上官叶开口道：“那如今呢？”

　　“啊？”

　　穆寒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如今当然……”

　　他挠了挠后脑勺，试探道：“我这回发誓，你也知道，如今百花谷无主，我需安顿好寒归。过些日子也到了大哥的忌日，我想，拜过忌再走，好不好？”

　　上官叶沉了半晌，问：“多久。”

　　“半月，最多半月，你在关外的风口岭等我，我一定来。”

　　穆寒水满眼期冀的望着上官叶。

　　上官叶回头，迎上穆寒水的眼睛，深色坚定的说道：“只此一次，半月为期。”

　　穆寒水飞快的点头，主动勾住上官叶的手指晃了晃。

　　“决不食言。”

　　上官叶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穆寒水颇有些失落，他也猜不准上官叶的心思。

　　即便是他这般答应了。也不见阿叶脸上有几分颜色。

　　“走吧。”上官叶淡淡道。

　　“阿叶！”穆寒水叫住他。

　　上官叶回头，等他说话，穆寒水却只干笑了两声，说：“我……一路保重，等我。”

　　上官叶垂下眼睛，说了句：“还不走？”

　　“是，门主。”

　　明廷立马过来，跟在上官叶身后，走出好远还在回头看穆寒水，像是在问他怎么不跟上来。

　　穆寒水来到攸宁身边，笑道：“我们也回去。”

　　攸宁摸着搭上穆寒水的胳膊，点点头。

　　这样牵着攸宁走回去，又得许久，他身上的伤拖不住了。刚才明廷那小子借口说话来探脉，为了不让伤势被他察觉，故意作了掩饰，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我身上有些脏，不好闻，你忍一忍。”穆寒水道。

　　攸宁还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便觉腰上一紧，一只手抄过他的膝弯，整个人便跟着腾空。

　　“公子？”

　　“这样快些。话说，你有十七了吧，怎么就跟只冬瓜一样重。”

　　穆寒水抱着攸宁走了几步，觉得慢，索性轻功都用上了。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竹林中的两人才出来。

　　上官叶久久的望着穆寒水离开的地方。

　　明廷道：“门主既这般在意，干嘛又不说，属下真是难懂，你有心思不说给人听，留着憋坏自己么？那穆寒水心那么大，你再不说，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你什么心思。”

　　他还在聒噪，忽然耳边一股风吹过，他再往旁边看，上官叶不见了。

　　“走了？”

　　“门主，等等我！”

　　……

　　穆寒水的伤还是攸宁最先察觉，他闻见穆寒水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便觉得有些不对。

　　若真像他说的，只是染了别人的血迹，那衣服渐渐风干，味道只会越淡。

　　可穆寒水身上正好相反。

　　“公子，你放我下来。”攸宁正色道。

　　穆寒水提了一口气，稳住步子。

　　“这便到了，别乱动。”穆寒水尽量让攸宁不要听出异样来。

　　攸宁执意跳下来，气道：“公子不要胡闹了！你身上明明就有伤。”

　　穆寒水被攸宁挣的踉跄了几步，他捂住伤口，轻松道：“没事儿，皮外伤，我这不是担心夜里看不清路，我领着你走不好，害你摔跤嘛。”

　　攸宁寻着声音，一头扎进穆寒水怀中。

　　“公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穆寒水反手搂紧攸宁，一句话也没有说。

　　“就像公子从来没有真的生过我的气。”攸宁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穆寒水抚过攸宁的双眼，落下一滴泪来。

　　攸宁有感应似的，抬手替穆寒水擦干净脸。

　　“公子去关外，能不能带上我。”

　　“当然。”穆寒水回答的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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