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

　　穆寒水的掌心清晰的感受着上官叶的心跳，一下较一下急，这个位置所受的苦楚，是他带给阿叶的。

　　皮肉被生生扯下是怎样一种痛，穆寒水只要一想到此处，便觉得溺水一般的喘不过气来。

　　而上官叶叶问的，却是这个。

　　穆寒水的声音发哽，轻声道：“是我带你回的离修山，但我没有……”

　　“好了。”上官叶打断穆寒水的话，他已经知道了。

　　“不是你便好。”上官叶的眉头似乎松展了许多。

　　穆寒水的手微微使劲，意指胸口处的旧伤，问：“还疼么？”

　　上官叶并未回答，只是弯腰将人抱到榻上，重新把脚擦干，盖好被子。

　　穆寒水跟小孩子似的，一直抓着上官叶的袖子不放。

　　“你怎么又不说话，还疼不疼了？”穆寒水追着问。

　　上官叶有些无奈的，看了眼衣袖上的手，说道：“衣服凉透了，我能不能换了再回话。”

　　穆寒水脸徒然一红，松了手，而后动作灵活的翻身下床。

　　上官叶伸手都没有接住，人已经跑到了衣柜前，在里面摸出一套寝衣，转过身朝上官叶晃了晃后扔给他。

　　然后他自己跳上床，棉被裹成小山状坐着，笑道：“你三年前的尺寸，不过看你如今的身形，应该小了，委屈上官门主暂且将就将就。”

　　上官叶撑开手上银色滚边的里衣，突然怔怔的看着穆寒水道：“你可知我，为何独穿银丝滚边的黑衣。”

　　穆寒水像是很感兴趣似的，笑着问道：“为何？”

　　上官叶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还是记不起么，到底为何穿成这样，还是记不起。

　　见上官叶又在走神，穆寒水猛地想起，三年前西郊小院受伤那次，阿叶嘴里一直念着一个名字。

　　他一定是想到那个姑娘了吧，和三年前一样，他在最难过的时候才会念那个叫‘小琪’的人。

　　“是小琪么？”穆寒水道，“因为她喜欢，所以你数年如一日穿着这身衣物。”

　　上官叶静静的看着穆寒水，道：“是，他喜欢。他叫小七。”

　　穆寒水点了下头，两只手又扯着将棉被裹了裹。

　　“好看，她眼光真不错。”

　　上官叶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没有离开，此刻也跟着回应：“嗯。”

　　穆寒水翻了个身，倒在床上，含糊道：“赶紧换衣服，想小七又不顶暖。”

　　身后一阵衣衫摩挲声，接着被子被撑开，后背贴上来一个炙热的胸膛。

　　穆寒水一愣，三年而已，他怎么结实了这么多。

　　上官叶的手绕到穆寒水腰前，揽着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穆寒水正要推开，便听得上官叶的声音从头顶闷闷的传来。

　　“疼。”

　　穆寒水一怔，反应过来上官叶是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只是这动作多少有些怪异，穆寒水感觉贴着上官叶的一边耳朵有点发烧，一定是红了。

　　可上官叶也只是这样，没有再做什么，更没说什么越矩的话。

　　从前不是没有同榻而眠过，大家都是男人，何况阿叶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姑娘，穆寒水想，若自己再别扭，倒显得矫情了。

　　穆寒水干脆翻过身平躺下，偏过头看着上官叶道：“我看看。”

　　上官叶抬手挥灭了房内烛火，落下床幔，床上瞬时漆黑一片。

　　黑暗里，上官叶的声音极轻：“不好看。”

　　穆寒水隔着薄薄的中衣，摸到他胸口处凹凸不平的一大片，手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猛缩回来。

　　这样狰狞的疤，他不敢想，在等待伤口愈合的那些日子里，他的阿叶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上官叶顺着胳膊摸下去，轻拢住穆寒水的手指，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低声说道：“那时候醒来不见你，便觉得伤口不那么疼了，真正疼的是这里。”

　　穆寒水鼻头胀的厉害，他不敢出声，他怕被上官叶听出来，便咬牙强忍着鼻腔中的酸涩。

　　上官叶又道：“幸好是伯母骗我。”

　　穆寒水一通胡乱点头，脑袋越挤越近，上官叶把胳膊伸到他颈下，另一只手搂着他的后腰，问道：“还有一事。”

　　穆寒水长长的换了一口气，才应道：“你说。”

　　“以我的身份，伯母当日，怎会愿意救我？”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里。

　　背上皈依留下的鞭痕还在，他还杀了那么多人，又在祠堂避世三年。

　　可他的阿叶承受了剜肉切肤之痛也未曾想过让他知道，那他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又如何说得出口。

　　上官叶还在等他回答，穆寒水语气里带了几分骄矜：“自然是求了母亲嘛，她就我这一个儿子，只要我撒撒娇，不管要什么她都会答应的。更何况救你，对母亲来说，只是顺手的事。”

　　上官叶想起小时候在穆家庄，穆伯母性情欢脱，对穆寒水宠爱至极，便理所当然的相信了他的这套说辞。

　　“为什么这么做，打那一掌的是你，为什么又救我。”上官叶问的并不认真，倒有些调侃的意思。

　　穆寒水眼前又闪过那一掌打在上官叶身上的情景，当时他根本没有想到上官叶会迎上来。

　　若不是当日大哥心软给了他一颗百花丹，续了阿叶三日的命，他可能都赶不回离修山请母亲相救。

　　“你分明可以避开，我当时也慌了。你知道的，我心里，并不想你死。”穆寒水回道。

　　“为什么？”上官叶问。

　　穆寒水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上官叶捏的更紧了。

　　“手这么凉，身上也跟冰块一样，你内力这么好，怎么还会冷成这样。”上官叶的手顺着穆寒水全身上下摸了一遍。

　　上官叶的声音很低，每说一个字，穆寒水都能清晰感觉到他胸口传来的微微颤动。

　　穆寒水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不太正常了。

　　他不禁想，即便是相熟，两个男人这样也总是不妥，阿叶莫非不知道，他这般，往后如何给他的那位小七交代。

　　“我……我见雪下的正好，去练剑了。”穆寒水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上官叶轻笑了一声，将穆寒水搂进怀里，缓缓地揉了下他的脑袋。

　　穆寒水自认自己根本招架不住上官叶这一笑的温柔，整个人都懵了。

　　“腿曲起来，把脚伸进我衣服里，很快便暖和了。”上官叶说着便伸手去捞穆寒水的脚。

　　穆寒水全身猛地一个激灵，推了上官叶一把，往后翻了个身，同他拉开间距坐起。

　　“不必了，……不必！”穆寒水像是做错了事一样，拇指来回不断地搓着食指指弯。

　　上官叶被推到了榻边，伸出去的手还僵在那里，他又想扯过棉被给穆寒水盖上，穆寒水的身体却再次往后缩了半尺。

　　上官叶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丢开被子坐起，伸手去摸床头的衣服。

　　穆寒水还在踌躇，但见上官叶似乎不是吓唬他，像是真的要走。

　　“阿叶”，穆寒水扯住他的胳膊，急急道：“你干什么去？”

　　上官叶没有回头，哑声道：“我本就不该来。”

　　穆寒水心头一紧，问道：“你这话何意，什么叫不该来。”

　　上官叶却不说话了。

　　大概是太重的话舍不得说出口，可心中又实在有气，干脆就不做声了。

　　穆寒水挪了挪坐到上官叶身后，望着他的背影问道：“你后悔来看我了？或者，你根本就不是来看我的，来之前你并不知道我在山庄，是我撒泼耍赖叫你留下的。”

　　上官叶的背直直的，一动未动，穿衣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穆寒水松开手，小声道：“那你去吧，雪天路滑，你当心些。”

　　胸口又开始发闷，穆寒水忍着没有咳嗽。

　　好半晌，上官叶的身体终于动了动，却还是在穿戴衣物，穆寒水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眼泪一下子就出来。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以为他也体会了什么叫做失而复得，哪怕自己的心思不能见光。

　　可是，他的梦还没有捂热，便又回到了冰凉的现实。

　　上官叶已经站了起来，穆寒水紧紧盯着他的后背。

　　突然，上官叶转了个身，面朝着他，穆寒水怕自己的样子狼狈丢人，不敢抬头。

　　“过来。”

　　床边的人开口道。

　　“……啊？”穆寒水看向他。

　　上官叶站在床边，双臂微微张开着，又说了一遍：“过来。”

　　穆寒水动作笨拙的挪到边上，还未开口问，人便被上官叶一把抱起，摸索着把他放在了炭炉边的软垫上。

　　上官叶点了灯，屋里亮了起来，穆寒水眼角来不及掉下去的眼泪便被照了个一清二楚。

　　上官叶上前把人抱在怀里，托着他的脑袋按进自己胸口，闷声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对不起”，穆寒水回搂住上官叶的肩膀，“我从前任性惯了，如今已经好多了，你能不能……不走。”

　　上官叶的胳膊越收越紧，穆寒水夜间气血攻心刚吐过血，这样勒着已经要喘不上气了，可他却在上官叶收紧的手臂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心安。

　　“既不是要我走，那你又在别扭什么？”上官叶问他。

　　穆寒水想了好几个说辞，确定了一种能说通的，才道：“阿叶，你可知道，方才我们之间，有些过分亲昵了。”

　　上官叶没有接话，似乎不是很满意这样的回答。

　　穆寒水又道：“虽说我们都是男人，可正常的两个男人一块，不是这么腻的，我……我是不是带坏你了，从前你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我将你带坏了。”

　　“为这个别扭？”上官叶问。

　　“那也不是，只是这样让外人知道于你不好，你心里念着你的小七，不好和别人太亲近，不论男女。”穆寒水想，这样解释阿叶总能听懂了。

　　上官叶稍稍放开穆寒水，吻上他的眼角，轻轻点了一下。

　　“我知道了。”他道。

　　毫无疑问，穆寒水这次又是被亲懵了，整个人除了眼睛还能记得眨几下，全身僵着一动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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