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

　　屋外大雨如注，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阿叶拾起剑，来到穆寒水的房间外，里面隐约还有碰杯交谈之声传出。

　　原来他们的一场酒还尚且未散，他却在梦中度过了许多年。

　　阿叶退开几步，站到廊下，抱着剑倚柱而立，大雨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裳。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突然响起一阵杯盏跌碎的声音。

　　接着便听穆寒水醉醺醺的嚷道：“阿叶，阿叶在哪儿……”

　　阿叶闻声回头，刚抬起手要推门，便听见莫轻雨的声音说道：“小穆，你醉了。”

　　“嘻嘻……我没有，这次大哥没有在酒中下药，我不会醉，不会……”穆寒水说的断断续续。

　　莫轻雨略有些诧异，“小穆你……”

　　穆寒水傻笑：“我可是从小在药圃里长大的，大哥还想骗我……放开我，我不睡觉！找阿叶，我要去找阿叶，不然大哥又欺负他……上次就是我，喝，喝醉酒才……”

　　屋内不时便有东碰西撞的动静传出，莫轻雨轻声哄他：“大哥陪你躺下，好不好，大哥哪儿都不去，不去找他。”

　　穆寒水的醉意上来了，声音也越来越小：“真的，不去找阿叶……不去，你等等……”

　　莫轻雨突然道：“小穆你做什么，衣服穿好。”

　　门哐的一声被推开，阿叶应声而入，看向床榻上的两个人。

　　屋里七七八八的酒坛倒了一地，除了春日醉，竟还喝了许多别的酒。

　　穆寒水在忙着解腰带，边傻呵呵道：“有了！把大哥跟我绑在一起，一起，他就不能去找阿叶了，嘻嘻……”

　　他整个人几乎都趴在莫轻雨怀里，一只手抓着莫轻雨的衣袖，另一只手忙着解衣服，生怕莫轻雨跑了。

　　突然听见有人进来，床上的两人回头。

　　莫轻雨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好像并不意外。倒是穆寒水，眨巴了几下眼睛，又眨了几下，松开抓着莫轻雨的手。

　　然后望着门口的阿叶，亦笑亦嗔：“阿叶……你是阿叶，这衣带谁给我系的，好难解开，你过来帮……”

　　莫轻雨一只手还揽在穆寒水的肩上，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低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怀里犯傻的人。

　　阿叶扔下手里的剑，箭步冲上前，一把将人从莫轻雨怀里捞过来，敛好穆寒水被他自己扯松散的衣衫。

　　穆寒水偏过头，用手去摸阿叶，被冰的缩了一下，“阿叶，你身上好凉，你别动啊……没事的，小爷给你暖暖……暖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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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两个清醒的人怎么也没想到，穆寒水说的暖，竟是伸长了两只胳膊，将阿叶紧紧的抱进了怀里，还用脸蹭了蹭阿叶的肩膀。

　　阿叶瞬间怔在原地，莫轻雨也带着一丝探究，来回打量这两人。

　　阿叶很快回神，看着怀里的人，冷冷道：“你还不出去。”

　　怀里的人含糊不清的嘟囔：“……嗯，不去。”

　　阿叶叹了口气，缓声道：“不是说你。”

　　莫轻雨笑了笑，下榻理好衣服，抓起案桌上的青玉短笛掩门而去。

　　临走时，微微一笑，说道：“再会，上官少主。”

　　阿叶眉头一紧，飞快的低头看向怀里的穆寒水，见他还痴痴的样子，方才松了一口气。

　　“主上，你先松手，会着凉的。”他小声道。

　　穆寒水悠悠的抬起头，皱着一张脸，“我没醉，我才没有醉。”

　　“我知道。”

　　“阿叶这几天生我气呢……他为什么要生气，你说……你快说。”穆寒水越说越有脾气，两只手抓着阿叶的衣服来回的晃。

　　阿叶也纵着他，只是怕他摔倒，小心翼翼地搂着，低头回道：“他没有生气。”

　　穆寒水急了：“骗人！骗……他跟了我这么久，每回生气我都知道。”

　　“每回？”阿叶的脸瞬间就黑了。

　　“当然，每回。怎么样，我聪明吧……”穆寒水又抱住阿叶。

　　阿叶沉声道：“既每回都知道，为何还……”

　　“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哈哈……”穆寒水得逞似的笑着，乐道：“我的阿叶，特别笨，我最喜欢欺负他。”

　　阿叶不自觉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穆寒水不舒服，胡乱推了一把阿叶箍在他腰上的手。

　　阿叶问他：“你就不在意，他哪一日真生你的气。”

　　静默了片刻，穆寒水忽然抬起头，认真道：“不怕，他总会有，真生我气的那一日。”

　　“为何？”阿叶问。

　　穆寒水往四周环了一圈，悄悄的贴到阿叶耳边，小声道：“我悄悄跟你说，我在找一个人。等找到他，我就不能把阿叶留在身边了，我……我也没办法，不能留着两个……两个。”

　　他说着还竖起两个手指在阿叶面前晃，最后自己压下一根手指，只留一个才满意的笑了。

　　阿叶心头一动，问道：“找一个人，是谁？”

　　这下穆寒水倒是机警了，摇摇头，“不说，谁都不能说。”

　　阿叶沉着脸半天，最终还是将人抱起，放到榻上。穆寒水却抱着阿叶的腰不撒手。

　　阿叶跟着俯下身，低声道：“你先松开，衣服湿了。”

　　穆寒水哼了一声：“不要，大哥在外面，他欺负……欺负阿叶。”

　　阿叶替他拆了束发，哄道：“不会，他走了。”

　　顺好头发后，阿叶又伸手去解穆寒水的衣带，打算把蹭湿的外衫脱掉。

　　谁料想，他的手刚碰到腰腹，就被穆寒水一巴掌打了回来，穆寒水还喝道：“你干嘛？”

　　阿叶的脸都快沉到了地上，咬牙说道：“你方才解衣带不是解的挺开心么，旁人劝都劝不住。”

　　穆寒水嘿嘿笑了笑，道：“大哥和阿叶不一样。”

　　“我和他自然不同。”阿叶也不想跟他讲理，三两下扯掉外衫跟中衣，将人塞进被窝里。

　　穆寒水却还是不肯撒手，腰不让抱了，就紧紧攥着阿叶的手腕，非要叫他一起睡。

　　阿叶低头看了眼湿透的全身，只好伸手将剑隔空吸过来，放在床头，又飞快解光了衣衫，顺着床榻外侧躺下。

　　穆寒水扯着被子给阿叶盖上，手在阿叶身上来回摸了几下，还自言自语的念道：“不穿衣服……身上好烫，咦……阿叶肩上，有个伤疤。”

　　阿叶侧过头看他，隐隐有些生气，倘若今夜躺在此处的人是莫轻雨，他也要这般么。

　　穆寒水乱动的手被抓住，阿叶道：“好好睡觉。”

　　穆寒水果真不动了，把脸挤进阿叶的肩窝处，作出一副睡觉的姿势。

　　结果一刻都没安静下来，嘴唇贴着阿叶的颈窝，含糊道：“这么深的疤，还疼不疼了宝贝儿。”

　　阿叶：“……”

　　“你……方才说，说什么？”

　　穆寒水也不知道听清没有，胡乱哼哼了两句，便歪在阿叶身上继续睡。

　　阿叶呆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抬手摸着穆寒水微醺的脸，柔声道：“往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岂料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惹得穆寒水炸了毛。

　　阿叶只觉得肩上一痛，侧过头便见穆寒水的唇齿贴在他肩上，牙齿咬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

　　“做什么。”阿叶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把人推开。

　　然后就听见穆寒水委屈巴巴的说道：“青楼不让逛，花船不让去，酒也不能喝，咬死算了。”

　　阿叶没忍住笑了一下，只是这罕见的笑容，穆寒水却没有看见，这两年来，他都没有见阿叶笑过。

　　阿叶没好气道：“就为这个，要咬死我。”

　　穆寒水努努嘴，“……嗯。”

　　阿叶道：“我从未说过不让你去那种地方，更没说不让你喝酒。”

　　“可你生气。”

　　“我生气，你不是从不在意么？”

　　穆寒水不接话了，只是妥协般的语气说道：“酒要喝。”

　　阿叶擦掉穆寒水咬破自己肩膀时，沾染在嘴角的血迹，半哄道：“好，但不能像今晚这样了，尤其旁人面前。”

　　穆寒水撇撇嘴，再没有闹，算是答应了。

　　阿叶心想，不知他酒醒之后，自己说过的话还能记得多少。

　　第二日穆寒水一睁眼，先是脑袋空了片刻，后又闭上眼，缓了一下再睁开。

　　房间里倒是没有第二个人，他的干净衣服也整整齐齐的叠在榻边。

　　穆寒水穿戴好，青蝉听到动静进来帮他束发。

　　“那个……”穆寒水支支吾吾的。

　　青蝉笑道：“公子想说什么？”

　　穆寒水清了清嗓子，余光瞥见了一道黑影，还有即将踏进房间的半只脚。

　　他立马扬声道：“大哥昨晚，不是一直与我在一起么，他人呢？”

　　“啊？”青蝉梳头的手一顿。

　　门口的那半只脚也顿了顿，退了出去。

　　“我说大哥。”穆寒水重复道。

　　青蝉继续梳头，回道：“莫公子……”

　　“小穆醒了？”话未说完，门口正主便翩然而至。

　　穆寒水回头，见莫轻雨手上拿着东西，光闻都闻见了。

　　他过去一屁股坐到案桌前，莫轻雨正慢条斯理的打开油纸包，将里面的栗子糕挑出来布到了瓷盘中。

　　穆寒水抓过一个扔到嘴里，腮帮鼓的圆圆的，说了句：“还热着，多谢大哥。”

　　莫轻雨笑了笑，沏了杯茶递到他手边。

　　青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进来的时候手上托着一碗莲子羹。

　　穆寒水尝了第一口便觉得味道不对，这与昨日青蝉煮的完全不一样。

　　见他出神，莫轻雨道：“不好吃？”

　　穆寒水回神，将手中的瓷勺丢进碗中，嫌弃道：“难吃死了，苦巴巴的。”

　　“拿下去吧。”莫轻雨朝青蝉笑了笑，道了句有劳。

　　不多时，青蝉又进来，手上还是莲子羹。

　　看穆寒水要急的样子，青蝉忙道：“这次的莲子都是仔细去过心，好好挑选的。不会苦。”

　　其实第一碗也不苦。

　　穆寒水依旧只尝了一口，然后推开碗，不耐烦道：“这是放了多少糖，腻死了。拿走。”

　　穆寒水的眼睛一只紧紧锁着那只碗，直到青蝉把它端出去。

　　莫轻雨从头到尾只是面上带笑，不动声色的喝着自己的茶。

　　直到穆寒水问出那句：“昨晚，与我同寝的是大哥吧？”

　　莫轻雨的神色僵了一瞬，来回打量着穆寒水，难不成这孩子，昨夜是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了。

　　而且，此事也不用这么大声的问。

　　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倒吓人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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