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

　　穆小七一直仰头看着阿叶，听他是在讨好自己，便故作大人模样，甩开手中的扇子摇了摇。

　　好半天才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我娘亲拉着你走路，你这么大了，自己不会走路吗？”

　　“……是你的听风小筑太远了，伯母怕我迷路，往后不会了。”阿叶说。

　　“那你来此处作甚？”穆小七托着下巴问他。

　　来作甚，阿叶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是一路跟着父亲，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一路过来，都听得别人说，这里笼统的叫做中原。

　　见他不语，穆小七又问了一遍：“说啊，来此处作甚？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眼见着头上又要挨巴掌，阿叶眼疾手快的将穆小七压到自己怀里护住，不知情的穆小七还好一番挣扎。

　　穆夫人见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也欢喜的很，便道：“阿叶随他爹爹来中原，便先在你这里住些时日，你不许欺负他，我每日都会问院里的丫头，你若敢不听话，我便将你交给你爹爹，让你一个都月出不了书房！”

　　穆小七一听这个，立马哇哇大哭起来，嚷嚷道：“娘亲偏心，娘亲日日都嫌弃我胖，如今来了个又瘦又好看的，便不要我了，哇——”

　　“小七妹妹……你不要……”，阿叶没见过比他小的孩子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穆伯母又是一副看戏的模样，心想，这次眼泪都下来了，总不会是装的吧。

　　总归不忍心，阿叶还是蹲下去将人抱过来，哄道：“小七乖，哥哥只是借住几日，不会同你抢娘亲的，你乖啊，别哭了好不好。”

　　穆小七抽咽道：“那你……还，还未说，你来此处作甚？”

　　还是个较真小孩儿，阿叶正认真想着如何回他，便听到穆伯母幸灾乐祸的说了两个字。

　　“娶你！”

　　两个孩子闻言，都回头怔愣的看向这位语出惊人的长辈。

　　谁知她又说：“小七开不开心呀？你叶哥哥方才进来时已经答应了，等帮你们订个娃娃亲，你便安心的长大，让小叶娶了你，看娘亲对你好不好。”

　　“娘亲你……”穆小七气的脸都红了。

　　阿叶知道伯母在同他们玩笑，也不在意，可穆小七生气了。

　　他只好解释：“小七不要害怕，伯母只是说笑。”

　　“你不许说话！”穆小七恶狠狠的瞪着阿叶，“你就会在娘亲面前装乖孩子，我才不要理你。”

　　完了又朝着自己的娘亲大声道：“我要去告诉爹爹，说你又到处骗人，叫爹爹罚你，哼！。”

　　“去啊，你那爹若敢训我，我便易了容去做个江湖小郎中，叫他一辈子都找不见我，你快去。”穆夫人也是个不省心的，好像唯一的乐趣便是逗弄这个粉雕玉琢的亲生“女儿”。

　　阿叶见穆小七气气鼓鼓的噘着嘴，心下开始着急，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来，就惹得主人家的小孩儿不高兴。

　　一时偏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哄人家，只紧攥着手中的剑，不停地挠头。

　　这时突然脑袋里灵光一现，阿叶俯身抹掉穆小七脸上的泪珠，讨好道：“小七别哭了，哥哥舞剑给你看好不好？”

　　穆小七边抽泣边疑道：“你还会……会舞剑。”

　　“是啊。”阿叶见她起了兴趣，忙点头。

　　“那可有我爹爹舞的好看？”穆小七问。

　　阿叶有些害羞，慢慢红了耳朵，低声道：“我不曾见过穆伯父舞剑，而且，我练剑也不过几年，定是无法同伯父相比，你若是不想看，我不舞便是了。”

　　“那不成！”穆小七突然大声道：“你方才已经答应我了，现下我就想看人舞剑，你怎么也跟娘亲一般，拿我玩笑。”

　　穆夫人拍了拍阿叶的头，扬眉笑道：“你瞧，这孩子，谁若待他好，便要事事都依他，稍不顺心便闹得鸡飞狗跳。”

　　说罢伸手掐了把穆小七圆嘟嘟的脸蛋，说是午睡去了。

　　穆夫人前脚刚走，穆小七便恢复了小主人的模样。

　　坐在一侧的石凳上，奶声奶气道：“不是说舞剑给我看嘛！”

　　阿叶有些窘，他不知道怎么同女孩子玩耍，挠着后脑勺，小声说道：“那我……献丑了。小七妹妹要是不是喜欢，我再去找父亲学别的，好不好？”

　　谁知眼前穆小七的脸又垮下来了，颇为生气道：“你简直笨死了，哼！”

　　“小七妹妹？”阿叶手足无措。

　　“不许你这样叫我，不然要你好看。”穆小七气呼呼的说道。

　　阿叶点点头，应道：“哦……”

　　穆小七哼了一声，凶道：“你干嘛总盯着我看，不是说要舞剑吗？”

　　阿叶懵懵的点头，心想：“原来中原的孩子竟这般骄纵，就连发脾气，也是好看的。”

　　他却忘了，他只见过这一个孩子，他所谓的中原不过是已经避世的穆家庄，真正的江湖，他还从未见过。

　　也因他只见了这一个，便以为穆小七生来就该是这样，即便骄纵任性，也是好看到让人没有办法生气，只想拿最好的东西哄她，博她一笑。

　　那日阿叶在树下舞剑，剑气四溢，洁白的梨花被震的漫天而下。

　　穆小七当时就坐在一旁，双手托腮，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我认你做哥哥，你教我这套剑法好不好？”

　　阿叶被她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收了剑走过来，点头道：“好啊，我等会儿给你做一柄木剑，不会伤着你，也不重。”

　　穆小七立马丢下手中的白玉扇，跟着阿叶跑前跑后。

　　再后来，阿叶日日托着穆小七幼小的四肢学剑，两人也越来越亲近。

　　有一次学累了靠着树干歇息，梨花到了开败的季节，一直簌簌往下落。

　　洁白的花瓣落在两人身上，那些掉进穆小七怀里的梨花，有时竟连他自己都发现不了，非得到晚上脱了衣服睡觉的时候，才会从衣裳里掉出来。

　　阿叶说是因为他的衣服总是白色，梨花藏进去自然就不见了。

　　穆小七便道：“那哥哥可以穿黑色的衣服啊，这样，不管掉几朵梨花，我都能找见。”

　　阿叶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常年不变的青灰衣衫，跟着点点头，笑道：“好，听小七的。”

　　此后，一袭银丝滚边的黑衣，阿叶穿了多年。

　　再后来，穆寒水拉着他坐在阁楼顶上数星星。

　　阿叶问他：“小七怎么总是男孩子打扮，是穆伯母的意思么？”

　　果然，穆小七又恼他了。

　　气呼呼的跳下屋顶，一晚上都没有理他。

　　第二天穆小七还是不肯同阿叶说话。

　　到第三天夜里的时候，阿叶鞍前马后的讨好终于有了起色。

　　穆小七咬了一口阿叶手中的山药糕，气鼓鼓道：“我是男孩子。”

　　“……”

　　阿叶手里的糕点险些掉地上。

　　他轻轻地捏了捏穆小七的胳膊和小手，还是不肯相信，分明是软乎乎的，怎么会是男孩子？自己是男孩儿，胳膊腿却是硬健有力，根本就不一样。

　　穆小七张口，叫阿叶继续喂他吃东西。

　　“小七也是娘亲喊的，她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很胖，有七斤重，她便这样唤我。我爹爹给我起了名字的，叫穆寒水。”

　　阿叶想到穆伯母告诉过他，小七最会骗人了，一时以为小七又在唬他。

　　穆寒水气的朝正在喂他糕点的手背上咬了一口，恼道：“我就是男孩子，你都不问我的名字，便跟着娘亲喊。娘亲骗你，说我是女孩子你就信，我说的话你就不信。”

　　阿叶仔仔细细的喂穆寒水吃完糕点，照顾他午间休憩，只等人睡着了，转头便跑出听风小筑，往主院奔去。

　　等见到穆伯母，说明来意后，惹得穆伯母捧腹大笑了好一阵子。

　　还是穆伯父说了一句：“早叫你不要胡闹，在孩子面前不要说假话，教坏孩子怎么办。”

　　穆伯母笑罢，捧着阿叶的脸，半蹲着与他平视，笑道：“你们两个孩子同吃同住这么些时日，小叶竟然没有发现小七是姑娘，哈哈哈……伯母还以为，你去的第一日便知道了，傻孩子你笑死我了……”

　　阿叶拖着小步回了听风小筑，穆伯父一路陪着他，叫他不要生穆伯母的气，说她只是爱玩儿，并非故意骗他。

　　阿叶只说知道了。

　　回去之后却是靠在树下，静静坐着，晚间也没有吃东西。

　　穆寒水拿着蜜饯跑过去喂他，“哥哥，吃这个。”

　　阿叶张嘴吞了下去，把穆寒水抱过来跟自己并坐。

　　穆寒水道：“哥哥怎么不高兴了，是生我的气吗？可是骗你的是娘亲，不是我呀。”

　　阿叶轻轻捏了一下穆寒水的脸，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穆伯母说过，等你长大便将你许配给我，可你要是男孩子的话，我便不能娶你了。”

　　穆寒水塞了一颗蜜饯在自己嘴里，含糊道：“为什么呀，男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娶。”

　　阿叶道：“男孩子只能娶女孩子……可是，我不想小七长大以后娶女孩子。”

　　“为什么呀？”穆寒水仰着头问他。

　　阿叶回道：“因为我想一直都教小七练剑，陪小七数星星。”

　　穆寒水咯咯的笑了两声，说道：“我也想我也想，不过……娶了女孩子也不要紧，我和哥哥都娶，哥哥还住在我的听风小筑，这样我们也能一直在一起。”

　　阿叶想了半天，好像穆寒水说的也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不高兴。

　　甚至，更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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