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汀的祝福

作者:君子以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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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2) 月神的歌


      我们站在一片冰原中。冰雪女王把血液灌注在这片天地中,酿制成了酒,又把它冻结成苍白的蓝。来自天堂的冷风卷起千层舞动的雪,也变成这凝固世界中唯一的动静。被冷风吹醒般,蓝垂着头说:“我……对不起。”

      我双手挡在前面,后退了两步,却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蓝擦擦嘴角,朝我走来:“依娜,我……我必须解释一下,那不是我的本意。”

      “不要过来!”

      蓝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我只要一到穆斯贝海姆,脾气就会变得很古怪暴躁,而且无法控制。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是这一回比较严重,刚才的事,都是我的错。”

      我稍微缓和了一些:“为什么……会这样?”

      “从生下来就是这样。”

      我沉默了片刻。从来没有与男生亲近过,从小到大,也觉得男孩子都是比较好脾气而且谦让着女孩的——所以,刚才并不是生气,而是感到害怕。第一次知道,原来男生会这样……危险。其实,如果他一直是现在的模样,或许,或许我并不会讨厌他的吻……想到这里,我摇摇头,把这种奇怪的想法从脑中摇去:“你去什么地方还会发生大变?”

      “没有了。”

      “既然这样,就不要太在意。”我抱住双臂摩擦了一下,实在很冷。

      这是原始冰元素的世界尼福尔海姆,又名冰之国,位在金侬伽裂缝的北边末端。这里完全没有阳光,只有浓雾和极寒。而这个时候,浓雾是悬挂的油珠,寒风将它不断推移,扩大至各个方向,白茫茫一片的冰原变成了一座迷城。这一回,我们的目的是寻找毒龙尼德霍格。因为世界之树三条根有一条就在这里,尼德霍格早在世纪之初,就开始啃噬世界之树的根(1)。后来世界重生,它被海姆冥界的主人海拉捉去当了宠物。海姆冥界就建立在这片冰原的西方。据说九大世界里,亡者的灵魂有一部份会去阿斯加德的英灵殿,剩下的则会来到这里。我正想着海姆冥界的具体位置,再随意看一眼周围,雾气散了一些。我和蓝站在一个小冰丘上,而周围的地上,半空中,都密密麻麻站满了透明的灵魂。蓝也朝四周看了看说:“不要动。这里的亡灵没有英灵殿的那么厉害。如果你不动,他们看不到你。”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说到这,脚下的冰丘突然裂开一个小缝。我倒抽一口气,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完全站不稳了。蓝冲过来扶我,结果他也险些摔跤。

      那一瞬间,所有的亡灵都看向我们这个方向,一动不动。时间静止般。一秒过后,千百条透明的灵魂朝我们冲来。脚下一道红色的魔法阵闪现,半球形的火焰层将我们包围起来,形成一道防护壁。那些亡灵就纷纷冲到了火焰壁上,飞速融化,蒸发,然后又在周围重生。可能是元素相克的缘故,蓝又一次补上去的魔法并没有开始那么强大。火焰倒是被泼了冷水般,越来越弱。

      “这下不好,看来我们得赶快离开。想好办法再来。”蓝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魔法书。

      这时候,原本只是开裂的冰丘突然断裂。毫无预警地,我摔了。可非常奇怪的是,我摔了以后,并没有掉入冰下河流中,反倒掉进了一个冒着寒气的深渊。脚下有一条巨大的,柔软的黑色事物在左右摇晃。我还没看清是怎样一回事,蓝已经捧起一团火焰朝底下扔去。同一时间,他将我拦腰抱起,冲出魔法阵,极速飞向高空。接着,惊天动地的嘶吼响起,笨重巨翼般搏击着天宇。眼见冰原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千万条透明的白色亡灵也跟着冲上来。刚才裂开的地方,生生冲出一张巨龙的头——那个黑色的事物,竟然是龙的舌。

      寒冷的空气和雪花在蓝的手心飞速旋转,一支长长的冰箭凝聚而成。他倏地将冰箭扔出去,投掷在尼德霍格的身上。可是对它来说,这无疑就是打雪仗——这条满嘴毒气的尼德霍格,居然在海拉的调教下,变成了一条沉睡的冰龙。

      “见鬼。”蓝把我往旁边一推,在我周身施展了保护魔法,“在这等我。”

      一眨眼他就下去了。那些亡灵又经过军事特训般,跟着他纷纷冲下去。不到一分钟,他又捧着魔法书飞了上来,捉住我的手,念了一句咒文。强光将我们包围,我禁不住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片树林的高空。他将手掌大小的冰蓝鳞片丢在我手上:“好了,这个给你。你先把该做的做好,然后我们去取泉水,就大功告成了。”

      我握住那块依然在冒着冷气的鳞片,眨眨眼:“就拿到了?”

      “嗯。”

      “哦。”我轻叹一口气,“跟你在一起,真是不好玩。”

      连面对九大世界中最猛的怪兽,也可以这样轻松地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蓝的人生一定很无趣。

      “我们之前去过的地方当然无聊,不过这里就不无聊了。”他指了指森林远处的山群,两座巨山之间又有一座巨大的城堡,“这里是巨人的世界。”

      我的心砰砰乱跳起来。虽然沉寂了很多年,但是从前巨人毕竟是神族的敌人,应该会比较刺激吧……谁知我正浮想联翩,蓝却补充了一句:“约顿海姆,我的故乡。”

      我非常确定,这一回走马观花的“出游”没有什么刺激可言。

      约顿海姆倒是异常漂亮。主城黑纳林居然就是一整座和山一样高的雪白大理石城堡,它依山而立,周围有高山环绕,布满了茂密的树林。两根巨大的罗马柱支撑着城门,每个罗马柱上都有一头母牛的巨石像。它是巨人族的圣物,名字是欧德姆布拉(2),创世纪元初始,是它哺乳了巨人始祖伊米尔。伊米尔喝饱入睡了三千二百多年,流下的两滴汗水变成一男一女两个巨人,他们生下了无数子嗣,从此巨人便开始繁衍生息,这头牛则靠舔冰维生。创世纪元6825年,它舔着的一块冰突然长出明亮动人的长发,随后浮出了一个男子美丽的头脸、健壮的躯体……这便是我们的父神布里。布里和伊米尔水火不相容,点燃了神族与巨人的千年战争之火。创世纪元8324年,智慧巨人密密尔的妹妹女贝丝特拉嫁给了布里的儿子布尔,生了三个儿子,第一个叫海尼尔,第二个叫维,第三个叫奥汀。从这三个神祗开始,我们的部落才算真正进入了辉煌时代……这些事件,以前读书时都在历史课上学过,没想到居然还真有和雕像对上号的时候。

      城外有大片的森林和植物,所以这里盛产木材和棉。再远一点的东方有一片铁森林,则是通往中庭的道路。城堡外有一个九大世界里最大的喷水池,水池溅起的水花有三分之一座城堡高。所以我们不过靠近一些,感觉就像站在雨中。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蓝刚才说他就是个巨人的事。据说远古时代的巨人确实是巨人,身高一般是神族的1.3到1.5倍。现在的巨人族虽然不像以前那样高大,但怎么也比寻常神族要高出一个头。蓝确实高,如果要跟他进行长时间的对话,我的脖子会很酸。可是,他也仅仅比弗雷高一点,怎么就成了巨人?而且,巨人无论男女都长得比较粗犷,男人的胳膊特别粗,肌肉发达,臂力惊人;女人的胸部和屁股都特别发达,但这绝对不是阿西尔神族那样性感的发达。看到女巨人的胸臀,我经常会有“它就在那里,无法不看它”的感觉。现在再看看蓝。他的外形比任何一本古老画册中的美男子都要夺目,还有,他的身材修长健美却不夸张……他真是一点也不像巨人。突然想起那个在伊登街抽他耳光的女人——难道蓝那方面……很像?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想法太下流,用力晃了晃脑袋,却被蓝看到了。他回头看着我:“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我……在想,蓝真的是巨人么?”

      “我父亲不是。他是嫁到约顿海姆的华纳神族。”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嫁到这里?”

      “嗯。我母亲是约顿海姆的骑士团团长,长得很漂亮,但是因为太强势所以没人敢要她。直到遇到我父亲——或许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华纳神族的男人确实比较温柔,也容易让着女人。两百多年前我父亲被发配到这里工作,对母亲一见钟情,之后就在这里住下。”

      蓝笑容很淡雅。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金发上,发梢吸收了华纳海姆最美的光芒,让他因此显得异常耀眼,甚至比希亚的大波浪还要耀眼。我失神了许久:“真不理解,你和修因真的不是主神么?你们都好厉害。”

      “不是。他两百多岁,再过些年都快入土了,要觉醒早已觉醒。我没有与他正面交锋过,不过据说他并没有出色的战斗能力,只是军事才能和策略卓越出群。”

      “那以后如果修因死了,谁会继承王位?”

      “应该是霍德吧。修因没有子嗣,也没有王后。”

      “这也是我一直觉得奇怪的。为什么一个两百多岁的人,连婚都没结?”

      蓝静默了片刻,转眼看向我,突然拾起我的一绺头发,却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的头发很长。是有人让你留的么?”

      “一直没有时间打理,自然长到了这么长。我正考虑剪掉它。”我说话的声音很僵硬。

      “不,不要剪。这样很美。”蓝的目光变得愈发柔和,“依娜,你知道么……我从小一直幻想的梦中情人,就是你这样的。”

      心脏在刹那间停了一下。我垂下头,慌乱地说:“我们去取泉水吧。”

      他也没有觉得尴尬,反倒大方地笑了笑,率先走去,当了引路人。阳光从林间的缝隙洒落,遇到几个他的女巨人朋友,走过一个小石桥,他和我先后抵达了密密尔泉水的源头。这里的植物不靠土壤,而是生长在泉水中,汲取仙境的汁液,被阳光哺育。在潺潺水声中,鸟儿歌唱着自然的主旋律,微风呼吸着水果的香气,把它从金银葡萄的藤条上吹来,混着大地的芬芳,孕育了一汪生命酿造的酒泉。我坐在泉水旁的石头上,开始制作魔杖的最后一步。蓝在我身后的树下靠坐着休息。虽然对他的情史没有了解,但我怎么都能看出,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以异性的身份接近他,对自己没有好处。希亚经常说,对男人来说,最没有魅力的女人就是那种怕死被抛弃的、没有自信的、天天提心吊胆男人会跑还质问一二三的乖女孩。她还有一句已经念到我耳朵生茧的口头禅:男人说的话,听过了自己爽了就好,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如果他说很动听的话来迷惑你,那你就说一句更动听的来反迷惑他,等他被你迷惑,就没力气再骗你。

      我知道她说得没错,可站在蓝这个高度,在有女人投怀送抱,他又不大拒绝的情况下,恐怕是什么样的都见过。对他来说,处理我这种级别的姑娘,恐怕跟1+1=2一样简单。所以,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很单纯地把他当成偶像比较好。一边这样想着,很快魔杖就制作完成。看着泉水浸泡过的杖身、巨大的月神眼泪和雪白的钻石座,我想,这应该是当今九大世界中最值钱的一把魔杖。用软巾擦了擦魔杖,我站起来,回头,却看见蓝已经睡着。他的头侧向一边,金发顽皮地垂落在额间。他的呼吸均匀,面孔像个孩子,恐怕现在把他绑起来,他都毫无防备。我一时玩心大起,想去采一点野草来弄他,但人刚站起来,就听到树林里有人高声唤道:“蓝——”之后的是巨人语,完全听不懂。

      蓝忽然睁开眼:“有人叫我?”

      “啊,是的。”我心虚地躲到一边。

      蓝站起来,快步朝呼声的方向走去。那是一群刚才就跟蓝说过话的女巨人。虽然种族之间有巨大的审美差异,但我也能看出来,那几个女人在巨人里属于青春美貌的类型。不过,喜欢神族的女巨人很少。原因很简单,一是不少神族女子偏爱巨人男子,二是巨人女子很少喜欢巨人以外的种族。这一点,可以让两性学家们都下岗的希亚直接道明重点:只要是个巨人男子,无论在巨人女性面前有多弱,在神族女人面前也会意气风发。而一个神族男人如果能搞定巨人女性,那说明他真的很……说完她竖起了个大拇指。综上所述,蓝和一堆巨人美女聊天,非常意气风发。我站在他身后,活脱脱成了他的跟班。不过我耐心一向不错,听他们说着鸟语,也不觉得急。只是说到后面,其中一个女的突然用下巴指了指我,然后我听蓝说到了“依娜”和“华纳”,那个女的点点头,又用很滑稽的语气说了一句话,周围的人全部大笑起来。傻子也能看出我变成了她们的笑料,我正准备滚到一边去呆着,突然听到那个女巨人用蹩脚的华纳语说道:“如何了古尔薇格?”她的发音阴阳怪气,其他人又开始哄笑。

      蓝想了想,继续用巨人语回答。不过我听到了“华纳海姆”这个词。他们又聊了一阵子,蓝转过头对我说:“我跟她们回城里看看,你一个人回不去,在这里等等我。”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回去给你加工钱。”

      于是,我在这无聊的小泉旁边坐了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以后,蓝回来了,身边又多了几个男男女女。他跟那些人拍肩击掌,告别。等这么久,我已经累得合上眼就能睡着,可他甚至没看我一眼。他只是打开魔法书,带我回到海尼尔皇宫的高塔。

      出了高塔,乘翼龙旋转而下,被夕阳映成淡金色的楼房与我们擦身而过,华纳海姆变成了一个用金色油画笔绘制出的世界。他带我回到我家楼下,一个背光的巷子口,还没停下,我已经从金翼龙身上跳下来:“谢谢你,我回去了。”

      “明天我让人送报酬来,还有刚才三小时的。”

      “不必,我只希望能换回希亚的工作机会。”我摆摆手,转身准备上楼。

      “等等。”

      我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他已从翼龙身上下来,走到我面前:“刚才让你等这么久,很抱歉。”

      “没有关系。”

      蓝侧过脸看向别处,睫毛上镀了一层金色,却始终不说话。黄昏替整座王都抹上了胭脂,周围住民楼房的窗台上,正在写作业的孩子们捧着暮魂草,把它们推出窗台,悬挂在空中颤抖,吸收夕阳的养分。“吃饱”的暮魂草从透明变成瑰红色,发出艳光,把住户的窗帘也染了色。整个华纳海姆的住宅区,都成了燃烧着红色星点的金色海洋。每到黄昏太阳北沉时分,王都都会美得令人心醉。大概是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蓝的肩垂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做让你反感的事。”

      他这句话说得我有些莫名,我正想赶紧辩解,说没有人会反感蓝的,他却又回到了常态下淡漠疏冷的样子:“忙了这么久你一定累了,回去休息吧。”

      ——————————————————————————————————————————

      注释(1):尼德霍格的传说改编自:Lindow, John (2001). Handbook of Norse mythology. Santa Barbara: ABC-Clio.
      注释(2):欧德姆布拉(Aueumbla),北欧神话中最早出现在世上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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