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娇

　　虽一夜未眠，但有常年诵经之力加持，清晨依旧神采奕奕。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去耳房，刚迈开步子，看见管家迎面赶来。

　　“王爷，方才快马来报，请您过目。”管家说着，将一封绛色的信笺递到他的手中。

　　“司首丁尧淇今日巳时正于天律司司案厅特此审理，以澄是非，恭请王殿亲临…？”他念出只言片语，不解地拧起眉头。

　　信笺中除了信纸之外，还附有丁尧淇的正四品官印。绛色封皮，信物为证，这是一封典型的加急公文。他不知这个丁尧淇在搞什么名堂，但此事应该非同小可，以至于请他亲自到厅。

　　加急公文，必须积极响应，片刻耽误不得。

　　“去天律司。”他迈开大步，飞快地向府门走去。

　　作为承天帝国的首府，天都，是一座举世闻名的繁华城市。虽然位于冬季苦寒的北境中央，可因为其背后有一个强盛的承天帝国，加之在春夏秋三个季节的宜人气候，天都城内总是保持着经济贸易的繁荣，也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城内的晨鼓暮钟每天按时响起，提醒人们一天的开始和结束。承天帝曾轩统一北境之后，采取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手段，将全国划分为十九个蕃省，由十九个儿子每人负责其一。这第一个蕃省，也就是都城重地——王幾地区，本来由大皇子东洲王掌管，后来曾轩将都城的管理权移交给自己最小的儿子，让其历练。

　　走进天律司的司案厅，迎面看到一个木砌高台。北墙上高挂着一面血色天狼旗，这是承天帝国的标志，旗帜下面摆着三张古桦木高背椅，两侧的椅背稍低，凸显出中间座椅的崇高威严。高台之下，东西两列桌椅对立，正中间则是一个铁条囚笼，由铁链缠绕其上，那是罪犯所在的位置。如果一名罪犯进入这间厅堂，未见其人，未闻其声，只凭这威势，也会胆怯懦怕，不敢称谎。

　　不过此刻，司案厅正厅内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现在是辰时三刻，距离案件开审还有一个多时辰。

　　侧厅被用作一间不大不小的会客室，他推门走进室内。眼前的方室芝兰环绕，烹茶炉吊在文火之上，袅袅茶烟氤氲飘起，一张精雕过的云形古桦木树桩，与四块树根相配，用作桌椅颇有野趣，室角的鎏金瑞兽吞云吐雾，散出缕缕甜香，整间方室布置得清雅悠然，好似仙境一般。

　　仙境之中端坐两人，正对饮畅聊。见他推门而入，其中一人忙地站起，向他拱手作礼。另一人则安坐如故，只是笑了笑。

　　“臣弟见过二哥。”他向座上那人一拱手，“没想到会…”

　　“没想到会是我来？哈哈……”那人笑道，“终是有缘。又见面了，十九弟。”

　　他也笑了笑，对着二哥又一拱手。

　　“王爷您坐…”丁尧淇面对他的直隶藩王，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怠慢。

　　他从容坐下，和对面的人一起，饶有兴趣地看着丁尧淇分茶。丁尧淇一边用茶炉化开冰水，一边用白瓷刀从茶饼上切下一块茶方，放在珐琅凹槽中碾成碎末，再用一柄细长的小铜勺将茶粉均匀盛入三个冰玉小碗中，最后将正沸的滚水冲入茶壶，沏入茶碗，一步一步，清晰井然，清雅别致。

　　“我看，南人这一套就是麻烦，喝口水要耽误半天…”齐洲王看罢，表示耐心已空。

　　他没有言语，缓缓饮尽杯中茶汤，而后悠闲地把玩着手中那只冰玉碗，淡然的表情下深藏不悦。玉碗如冰，质地晶透，隔着娇小的碗身可以看清对面那张粗愚的脸。随着手的移动，冰玉表面光泽流转，绵韵悠长，妙不可言。

　　他不禁脱口而出：“此玉只应天上有…”，又看着丁尧淇暗讽道：“汤点得更润和些才能与之相配。”

　　“是…”在这个烹茶品鉴的里手前卖弄，丁尧淇只有尴尬的份。

　　“害…十九弟有所不知”，老二忙接过话茬，“我齐洲边境临界的冰川国，借独产此玉，做了不少奇巧玩意儿送过来，亏本贱卖，讨个生计。可北境子民多不甚爱之。这碗八成也是丁司首随意购入的吧？”齐洲王一脸嫌弃，仿佛对冰玉有什么意见。

　　“回二殿下，正是如此。这是下官在天都夜市上便宜买来的，不值一提。”丁尧淇一听，立即殷勤地赔笑。

　　听到此言，他更沉默了，捏着玉碗，脸色有点发黑，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丁尧淇见状，忙先开口：“两位王殿，我需确认，巳时要审的在逃案，是否都已知晓？”

　　“那是自然。”二藩王毫不犹豫，“昨夜本王于北静王府参加入冬之宴，带着白日刚入府的冰川国女妾。本王让她在车上等候，宴席结束便回府成婚，谁知这女人胆大包天，还未过门竟敢逃婚，坏我和亲之事。她一个婆妇，跑不出天都城池，待找到那贱婢，定要打断她的双腿！”

　　“二哥息怒，此事我亦得知。”他的声音十分冷静，“此女昨夜出逃，起点是我府门前，夜深雨密，定不能一夜出城。臣弟现在就命人设下过城关卡，在天都内外严格排查。”

　　“小弟王务繁忙，长兄也无意予你这么大的压力。若寻不到此女，我直接向冰川国出兵便是。”二藩王故作轻松地说。

　　原来如此…他目含笑意，默默看着对面满面春风的二藩王。这可真是一头狡猾的老狐狸，精明算计。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求他找人的话，却已经把他生生逼到了墙角。父皇称帝以来，一直以承天国休养生息为第一要务，最厌恶有蕃囯耗费数十万兵马、人力和数不尽的金银进行不必要的征战。西域邻国冰川国正值强盛时期，不宜强取，若是真的出兵，一旦开战，必定会引起父皇的雷霆之怒，究其根源，他天都寻人不力的推波助澜之功，很可能会让他丢了爵位，出了大丑。所以这个来自冰川国的女妾，他是不得不找了，而且要尽全力去找，且必须找到。

　　“区区一个异族女子，二哥不必大费干戈。”他口气爽朗，从容问道：“丁司首，你可掌握此女体貌特征？立即命人画像，布贴全城，设置悬赏。”

　　“臣方才已命人画好了，请王殿过目。”丁尧淇从袖中取出一卷宣纸，双手奉上。

　　他垂下眼帘，用修长的手指轻快地拨开了纸张。随着那张纸逐渐展平，一个女子秀丽的容颜也逐渐出现在他的眼前。

　　漫不经心的表情僵在了他的脸上。那一刻，他的心瞬间被拉回到昨天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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