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慕 半国宝藏

　　十年后，法租界。

　　“梅-君-墨！梅-君-墨！你等等我！”
　　喊人的时髦姑娘来势汹汹，旁人都认得，这是西洋百货公司的二小姐许韵清。她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追赶着的另一个少女，便是阿墨。
　　这许二小姐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很洋气新潮。

　　大家认得她，不仅因为她是流行画册的座上客，更是自己家西洋百货的招牌女郎——

　　一提到这个，她就窘迫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那是对她宠爱无比的老爹的杰作，印着她半身像的巨幅海报足有五层楼那么高。
　　别看她平日里咋咋呼呼，但一点娇小姐的架子都没有，常在市井街头往来，对街坊邻居也都很热情。

　　今天她头戴网纱遮面的小圆礼帽，身穿灯笼袖和大蝴蝶领的条纹衬衫，搭配黑色丝绒长裙，脚踩一双黑色高跟鞋——凭这身打扮，不需要发声，就能引起整条街上的人侧目。可偏这一嗓子喊出去倒好，让眼冒爱心的路人倒抽一口凉气，啧啧叹息，好好的姑娘怎就长了一张嘴……

　　和许韵清相比，转身等待她的少女则清汤寡水很多，除了颀长的身材和清丽的面庞之外，打扮上和普通女学生无异。

　　她俩同在教会女校读书，阿墨一年四季穿着素色棉布长褂。许韵清经常忍不住为此碎嘴劝上一劝，或者把家里商场最新款的时装都搬过来拿给她。可是没有用啊，隔天阿墨还是雷打不动的穿着她朴实无华的棉布褂子来上学。

　　“哎呀，可累死我了……”许二小姐一边弯腰喘着气，一边拉着阿墨的胳膊，气呼呼的质问：“你怎么悄悄的自己走啦？干嘛不等我啊！”

　　“我看你和杜先生聊的好呗，不走留在那当电灯泡啊！”阿墨俏皮的打趣她。
　　“什么啊，我们就是认识而已！再说我跟一个流氓小混混，有什么好聊的啊。”
　　许韵清口里这个流氓混混杜先生，是帮会上新晋的红人。他的师父正是租界的警署督察长，暗里还有个身份，就是帮会的副会长，黑白两道通吃。而杜先生得了师父的青眼，帮他打理最大的生意，在租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可光看这个杜先生跟帮会的人一点也联系不上。他年轻，斯文白净，身材精瘦，时常穿着合体的高档白色羊毛西装，扎着精致的丝绸刺绣的领带，法式衬衫的袖口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别着一颗闪亮的钻石袖扣，倒像是归国华侨。
　　他每次和许二小姐说话都一副羞哒哒的样子，紧张的两手不知往哪放好。

　　阿墨看许韵清见到杜先生也是脸色绯红、神色飞扬，却还死鸭子嘴硬。便更放肆调侃道：“是啊，有什么好聊的啊，不就是今儿去看个电影，明儿个喝个下午茶！哦，对了，人家还包下了桂凝轩给谁过生日来着？”
　　“好呀，你个小蹄子，敢取笑老娘！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人打打闹闹的往前走，说笑着就拐进了四条巷子。这条小路岔路口多，平日里还有几个来往行人和叫卖的小贩，现下却安静的反常。

　　……
　　“打！打！往死里打！艹他娘的！这偷人的小、贱、种！打死了扔去喂狗！还敢踢你爷爷！我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还敢跟爷爷硬气……”

　　走到巷子深处，那背人的死胡同里，传来肮脏不堪的叫骂声，五六个凶狠高大的男人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瘦削身体死命暴打，骇人的拳脚落在那人身上，骨肉发出阵阵闷响。

　　被打的人满头满脸都是血，头发湿漉漉的混着污水和血水，四肢痉挛发抖蜷缩在一起。身上穿的蓝布学生装斑斑驳驳被染成黑紫色，身下的地面有一大滩血渗进土里。那人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已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濒死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恶霸头子打红了眼血气翻涌，眼瞅着马上干完这票去给东家复命，满心欢喜地想拿了钱先去赌坊玩票大的，再去烟铺子美美地抽一顿大烟，让伺候人的姐儿用软绵绵的小手给自己全身上下捏得个舒坦……
　　却不想被人撞见了去。

　　他一边抻着脖子往两个黄毛丫头身后瞅，一边张着看得到猩红牙肉和黑黄牙齿的嘴恶狠狠地吼道：“腊肠！腊肠你个烂、屁、眼儿的，拉个屎都能去半天！掉茅坑里去了！？它妈的让你看着胡同口都看不住！”

　　这俩丫头的打扮不像普通人家的，怕得罪不起，吓唬吓唬得了……
　　“看个屁！快给老子滚！不然你们今儿个也别他妈想好！”

　　两个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挽着胳膊倒退着向后躲去，没想地上一个石头，把许二小姐穿新鞋子的脚给崴了，疼得她倒抽一口气也不敢吭声，一瘸一拐地被阿墨架着往后撤。
　　那倒在地上的人被两旁一边一个大汉架着胳膊抬了起来，穿着皮鞋的两脚离地悬在半空中，已经奄奄一息。

　　“来人，把他裤子扒了，今儿个就废了他，让他一辈子做个没根的东西！看他还特么敢不敢犯贱！”那恶霸的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兴奋，旁边的同伙也更兴奋了，似乎这场血腥暴力到达了高、潮环节！

　　“求求……你们，别……”那耷拉着脑袋血肉模糊的人，竟然还有力气抬头向恶霸们求饶。

　　可恶霸哪里肯听他的，这一声求饶反倒增加了他们的兴致，其中一个故意作恶似的一把解开了那臭小子的腰带，把他的裤子蜕到脚踝。一群人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不可遏制地爆发出残忍的笑。

　　“阿墨！你看什么，快走啊！不要命了？”许韵清使劲拉了一把阿墨，发现她突然定在那里，纹丝不动了。

　　在那血人抬头的一瞬，她看出来被打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小时候定了娃娃亲的世家哥哥——林子慕！

　　“二娘，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小时候定过亲的林哥哥吗？”
　　许二小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阿墨在这要命的关节是不是吓得神经错乱了？无奈自己崴了脚也拉不走她，望着恶霸们的方向哆嗦道：“记得，可他也救不了咱们吧？”

　　“是我要去救他！”

　　什么？！
　　没等许二小姐反应过来，只见阿墨从旁边地里拔起一根绑晾衣绳的竹竿就冲了上去！
　　那竹竿足有少女的手腕粗，一个成人身高那么长，也不知这文弱的姑娘家哪来的力气，竟然把它挥舞得呼呼生风，将那些正笑作一团的大汉们打得个措手不及。

　　那两个提着林子慕的打手惊得一松手，把光着屁、股的倒霉蛋丢在了地上。
　　阿墨死命攥住竹竿，紧紧护在林子慕的身前。
　　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林子慕看到这一奇景也是一愣，慌张中还不忘囫囵个地把裤子拉了起来。

　　许二小姐何其聪明，早在阿墨冲向恶霸们的时候就知道，两个弱女子难敌一群大汉，赶紧四下寻找帮手。
　　这个胡同旁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岔道，里面赫然停着一辆黄包车，仔细一看那黄包车旁分明伸出了一只大脚。

　　有人！许二小姐心中大喜！

　　其实早在恶霸把那倒霉蛋带到胡同之前，这偷懒的黄包车夫就在这太阳底下眯瞪一会儿了。
　　虽然隔着段距离，但他耳力极好，听着打人的高喊什么“偷人”“滚出沪上”和各种市井小民常用的腌臢词，以为是绿了人家老婆的小白脸被主家雇了泼皮流氓教训。
　　管他死活，懒得理会。

　　对许二小姐来说，不论如何，这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活路！拉黄包车的起码脚力不差，说不定能带着她们逃出去求救，也不至于在这里等着吃亏。
　　顾不得脚疼，她飞奔过去拍着黄包车的车架，对躺在里面的人大喊，“师傅！求您救命！”

　　即使躺在车里也看得出那车夫身量极高，敞着怀的粗布马褂里露出精壮的肌肉块。
　　算是求对了人！

　　但这人竟佯装没听到。

　　再拖一会儿，阿墨他们可就没命了！
　　许二小姐急得快哭了，大声道：
　　“我这金镯子给你，外加一百银元！”

　　那人睁开一只眼，打量了面前的少女，确认话不假，便蹭地起身，从旁边树上折下一根树枝，边走边摘去多余的枝叶，循声而去。

　　半个时辰后，不知是死是活的林子慕被丢进了黄包车，由那战斗力无比强悍的黄包车夫慢慢拉着往医院走去。

　　“麻烦您再快些吧！”
　　这是阿墨第三次求着黄包车夫加速了。

　　可那车夫并不理会。
　　反正死活不差这两步。
　　这小子的命数还看他自己争不争气。再说了，还不都是他自找的，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招惹了是非。
　　这小丫头也真是瞎了眼！
　　麻烦！

　　阿墨看着车夫淡定从容的脚步心急如焚，想再开口求求却被许清韵勾住手，“阿墨，咱们也叫个黄包车吧，我脚真的快废了！”
　　阿墨看她满头汗，恐是疼的厉害，停下脚步扶住她，满心愧疚地检查起伤势。那白嫩的脚丫子肿得厉害，周围皮肤隐隐约约渗出紫红色来。俩人四下张望，可越是着急越不见一辆空车。

　　“拉斐路19号贝恩公寓……”
　　黄包车夫耳边突然传来虚弱却清亮的少年声。
　　“快跑！别让她们追上！”
　　车夫心想着凭什么听你的，脚下却不自觉动了起来。
　　不过短短几秒，就在路上跑出一道闪电，把两个小丫头连同声音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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