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慕 半国宝藏

　　“妈妈，天都黑了，咱们去哪啊？”

　　深秋时节，天气已凉。阿墨把粉嘟嘟的小脸蛋儿往蓬松的貉子毛领里钻了钻。
　　“去司伯伯家啊，今晚馥儿姐姐过生日，那里举行宴会，有很多小朋友跟着爸爸妈妈去玩呢，还有很多好吃的，我们阿墨可要乖呦！”
　　“嗯！”阿墨点点头，又问 “那子慕哥哥会去吗？”
　　“当然啦！”

　　“喔！喔！太好啦！太好啦！阿墨有伴儿啦！”
　　坐在副驾位子上的爸爸却和兴奋的阿墨刚好相反。他面色沉静，内心却充满抑郁和愤懑。

　　阿墨家祖上历代经商，产业遍布全国，经营范围涉及贸易、港口、酒楼、茶叶、古董、当铺、纺织。阿墨打记事起就经常听祖父骄傲地说起去哪哪谈生意，没一天住别人家的店、吃别人家的饭。

　　虽是豪门望族，可近十年政局不稳、兵荒马乱，洋人也开始频繁插手商界和政界要事。眼光长远的祖父和从政的二爷爷商量，以后要保一家老小平安，定要有个能跟洋人打交道的后生才行。

　　思量再三，长辈们从几个晚辈里选中了稳重的阿墨爸爸和活泛的小堂叔去海外留学深造。

　　爸爸修的是机械和法律，堂叔修的是医学。数年之后爸爸先回国，娶妻生子，接手家里生意，几年后兼任商会联席理事。而小堂叔则乐不思蜀，特别是和洋人姑娘玩的好，迟迟没有回来的打算。
　　阿墨爸爸名叫梅希珏。

　　今天的宴会让他感到既气愤又气馁，因为在此之前他和商会的领袖们一起运作多时，就是为阻止格局发展成如今态势，可洋人终是踩到了国人的头上！

　　举办宴会的人叫司卜格，人称司先生，来自荷兰。本是个洋无赖，没一点真本事，却阴差阳错和大总统的外交大使相识，凭着一张油嘴滑舌摇身一变身居高位，还娶了顶有名气的歌女丁馥儿。

　　今晚的宴会就是新婚不久的司卜格以妻子生日为名，召集名门望族和各界社会名流，彰显自己尊贵身份再一并敲打这些平时心比天高的豪门世家的鸿门宴。哪个收了请帖的敢不给这位洋大人的面子？那他日后便是举步维艰了。

　　阿墨家的汽车转进香馥路就慢了下来。这条以丁馥儿名字命名的路上挤满了一辆辆小汽车排起长队，交相闪耀的车尾灯像是用看不见的线串起来的奇葩项链，这景象可真是稀罕！

　　阿墨探着头往外张望，忽然听到有人大喊：
　　“阿墨！阿墨！”

　　阿墨听到声音，寻找源头不得，回头问妈妈：“妈妈，是子慕哥哥！是子慕哥哥！他在哪里啊？我看不见他！”
　　妈妈笑着摸摸阿墨头顶的头发，伸手指着右前方的那辆汽车说：“看，在那！”

　　阿墨顺着手指方向，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礼服的男孩子急得快要把半个身子都伸出车门了，正向着他们使劲招手，又被一只大手猛地拽进了车子。

　　阿墨觉得好笑，两只小手捂着嘴巴咯咯笑起来。调皮的男孩转过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着做了个鬼脸。他伸手指指前方，嘴巴一张一合的打着哑语。阿墨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一会儿到里面再一起玩，也向着男孩笑着点头，学他的样子打着哑语，指指前方。

　　终于，车子开进司家气派非凡的大门。院子里的主路比外面的街道还宽阔，仆人引领着司机把车停靠在左手路边。阿墨爸爸先下了车，给妈妈开车门，先伸手接过阿墨，又扶着妈妈一起下了车。

　　妈妈今天可真好看啊！
　　她的头饰闪亮亮的，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珠子像清晨滚动在嫩芽上的露珠，也像撒在黑夜幕帐里的一把星河，衬托着妈妈雪白肌肤更加透亮，乌黑浓密的秀发更加柔软；纤长的身姿轻盈的像舞台上的芭蕾舞演员；新做的旗袍袖子设计独特，把散开的百褶雪纺拼接到传统旗袍袖子上，再从雪白的狐裘大衣外套中露出一点边边，非常优雅温柔。

　　阿墨想起不久前几位阿姨来找妈妈聊天，提到司伯伯的新娘丁馥儿，说她把一栋小楼都放满了各式珠宝、国外运来的时装和鞋包，光是收拾打理的佣人都有十几个。她们还惊讶地说，丁馥儿有两颗鸽子蛋一样大小的钻石，每次换鞋都要戴在鞋面上。

　　“可惜了那巴黎高定的鞋了！”一个阿姨说到。
　　“可不是，真是应了那句俗话说的”另一个阿姨故意把“俗”这个字拉长了音，然后压低音量说：“俗见了俗的妈，俗到家了！”
　　几个阿姨笑成一团。有个用握着丝绢的粉嫩拳头轻轻锤胸的，有个甩开羽毛扇子轻遮嘴巴笑的，还有一个笑的最厉害，先是前仰后合，后又拍着大腿都止不住，笑得眼泪直流，咳了起来……

　　阿墨妈妈浅笑着看着几个姐妹，几不可查的摇着头，轻轻拍着那个咳着的背，一边帮忙顺气一边带点责怪的说：“你们几个啊，怪会取笑人的，都是女人家，嘴巴可不要那么坏咯。你们都是最有福气的，万里挑一会托生的会挑好人的，怎能知道这人间疾苦。”
　　……

　　“悠芬，你今晚真美。”
　　阿墨的思绪被爸爸的话打断，他从来不吝惜对美貌妻子的赞美。而阿墨妈妈每次都坦然接受，报以优雅的微笑。

　　阿墨牵着妈妈的手，妈妈挽着爸爸的胳膊，爸爸捧着精美的礼盒，三人跟在人群中走向富丽堂皇的宴会厅。
　　礼盒里装的是一件爸爸专门托小堂叔从海外高价购置来的名画。虽然梅家做古董生意，但阿墨爸爸不想让任何一件中国人的宝贝落到洋人手里。

　　宴会厅正对着能并行四辆小轿车的主路，两扇大门向外敞开，气派非凡。门口有几座用鲜花搭成的虹桥，都有两层楼那么高，上面缀满了点点星光。虹桥下面是迎宾台，有很多身穿黑色西装、头戴礼帽、着白色手套的男仆人整齐列队，按顺序接过客人们的礼物和衣物，引着客人进入宴会厅。

　　宴会厅里很大，这么多人一进去就散开来；厅里很暖，扑面而来的热气让阿墨打了个哆嗦；厅里很亮，一盏盏水晶灯好像比白天的太阳光还要刺眼，每个人周身都镀上了一圈金光；厅里很香，阿墨吸了几口这香气就鼻子痒痒打了两个喷嚏。

　　宴会厅用了无数鲜花装饰，吊顶、墙壁、地上、角落、桌子、餐具、楼梯、珠帘……人们仿佛置身在奢华的仙界，满眼看到的都是……花……花……花……
　　每个宾客都被这奢华的场面震撼到目瞪口呆，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主人家的心思简单直接，她希望在这华美的景致之中，化身为天上的仙子，被鲜花映衬得娇俏、动人、妩媚、可爱、美丽……而他则希望再没有人嘲笑自己的出身和品味，再也没有人不臣服于自己的权势和财富！他们想把来宾变成棋子，经过这一天回去后能像中了咒语一样对没来的人啧啧赞叹：
　　“多漂亮的花啊！多高贵的生活啊！多么懂得浪漫情怀的主人啊！”
　　可事实上，此后街头巷尾广为流传的不是美谈，而是司家的一场宴会竟然花掉了上百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粮钱。

　　宴会开始。

　　“感谢大家今天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我丁馥儿何德何能竟然惊动这么多大人物赏光参加我的生日宴会，无以为报，略备薄酒和餐点，希望大家都能尽兴。我还要感谢我的Darling，谢谢你这么爱我，给了我一个梦幻的回忆，我永远爱你！”

　　站在宴会厅高高台阶上的女主人，手里端着香槟杯子向所有人致词，向她的爱人投出最柔情蜜意的眼神。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清脆响亮，回荡在宴会厅上空。

　　爸爸妈妈们都去应酬了。留下两个小家伙蹲在二楼栏杆旁，远远瞧着那边的热闹。
　　男孩高一些，双臂交叉平放在栏杆上，下巴支在手背上。女孩矮一些，双手抓着栏杆，清秀的小脸放在栏杆中间。
　　“子慕哥哥，这么多人，你说谁最好看？”
　　“阿墨最好看！”
　　身着白色西装的小小少年看着舞会的方向，斩钉截铁的回答。
　　女孩转过头，看着男孩好看的侧脸，笑出两个弯弯的月牙眼。
　　男孩狡黠的笑着，浓密的睫毛和粉红的面容让酒窝里装满了甜蜜。
　　“我说是馥儿姐姐，你看她的珍珠披肩可真好看啊！”阿墨看着跳舞时甩得飞起来的珍珠流苏艳羡的说。
　　“你为什么叫她姐姐？”
　　“因为我一直都叫她姐姐啊。”

　　“你很早就认识她了吗？”
　　“嗯，她说妈妈帮过她，像她的姐姐。”
　　“那你不是应该叫她小姨或者伯母吗？”
　　“我也不知道，她让我叫她姐姐。”

　　子慕皱了皱小眉头，怎么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系。
　　“阿墨，过来！”是妈妈来找她了。“到妈妈这儿来……慢点跑……”
　　“来，这是司伯伯和馥儿姐姐，快叫人。”阿墨乖乖来到了妈妈身边。

　　“司伯伯好，馥儿姐姐好。”阿墨看着馥儿，觉得她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却又大大的不一样了。
　　司伯伯非常和善，他嘴巴上弯弯的向上翘起的两撇小胡子很有趣。他和阿墨说话的时候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捏着肉乎乎的小脸蛋，说：“我太太非常喜欢你，她说非常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女儿。你喜欢这里吗？要不要留下来做我家的女儿？”
　　阿墨摇摇头。
　　她有点怕这个洋人。
　　爸爸没有说话，因为这个姓司的一整晚都在偷瞄自己的太太。
　　丁馥儿拢着手在妈妈耳边说着什么悄悄话，妈妈听后点点头。
　　宴会很晚才结束，阿墨迷迷糊糊地在爸爸怀里睡去，第二天醒来已经回到自己家中的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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