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亓似时杦

　　车队遥遥缓晃晃三日，到了灾情最集中的抿连县。起源地于沿海小镇，先前隐瞒时便错过最好的隔离控制时机，大量患者外逃，导致南方多地均有不同程度感染。

　　众人四散而逃，在灭顶灾难面前，理智和清醒不复存在。

　　离目的地越近，越发看得到生灵涂炭之象，哀嚎声遍布，焚烧尸骨的黑烟连了天，死亡和未知笼罩整个大地。
　　时不予想起路上收到的密报。

　　——边关不太平，西尤似有异动。

　　西尤自芜弥一战休战三年后大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尚且没有合适的将领，又瘟疫横行祸不单行。

　　时不予瞧着一脸凝重正组织人手隔离排护的顾宜山，突然就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若想担得起这将领一职，无世家才名支撑，只能借此机会来搏一搏。

　　只是哪有这么容易，边关已然岌岌可危，而这疫症尚未控制，怕是有些来不及。

　　一落地众人便忙得不可开交，连水都来不及喝上，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染疾的源头找到了。

　　沿海本就潮湿气温高，今年更是气候多变，听闻最初是有人吃了存放许久味经处理的野味，病从口入当天便上吐下泻，几日后浑身上下长满疹子，还伴着高烧不退之症，没多久那批人就撑不住了，尸身也没经焚烧掩埋，才传播了出去。

　　听起来可怕，倒也不是碰上便会得病，只要避免伤口接触病患，或是口鼻吸入就可，这病症虽不多但曾有记录，照搬实施是为可行。

　　到底是耽误久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大面积传开，而且现在正值盛夏，气温一高对于疫症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民以食为天也不是这么个吃法，造孽啊，大人你说那人是怎么想的？”时饼得知这病症来由后一脸匪夷所思，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对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的下去。

　　时饼杵着腰，在流民区帮时不予散粥，人手不够，只能物尽其用的安排。

　　时不予身子骨弱，七七拦死了不让他去病患区，以他的身板若是染上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现下药材稀缺，症状太重的也分不出那么多条件来医治，本来他还想去视察一番，好在川决明赶来路上便将详细情况告知他，好对症研究高效药方，无奈挣扎不下只好作罢。

　　七七从未做过反对他的事，却在这事上死咬着不放态度坚决。

　　时不予白布掩面看不清模样，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颗小痣，红得娇艳欲滴，一双桃花眼风情而不媚，虽是遥京来的官，却与灾民同吃同住时常温言安抚，极大缓和了人心惶惶的氛围。

　　“哥哥，我来拿吃的。”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甜甜喊道，穿的破旧但干净整洁，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独自一人来领吃食，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自然被俩人注意到了。

　　“念念来了。”时饼扑上去要去抱她，他可喜欢这个可爱又羞怯的小女孩了，每次她来都要抱着揉搓一番。

　　念念侧身躲到时不予身后死死揪着他的衣摆，眨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羞涩的笑。

　　“还躲，还躲。”时饼作恼怒状，伸手去逗她，挠的她咯咯直笑，银铃般笑声拨开云雾，散播开来。

　　时不予放下手里的粥勺，蹲下身擦擦手往她鼻子上一刮，念念搂着时不予的脖子，躲进他怀里亲昵得蹭蹭脸。

　　“大人，这孩子怎么跟你这么亲啊，不知道还以为你女儿，哦不……你太小了，像你妹妹。”时饼醋了。

　　“就是我妹妹啊，对吧念念。”时不予笑着将念念抱起来，往上颠了颠，“念念瘦了啊，得多吃点，今天又是你自己来拿吃的呀？”

　　念念点点头，小声说：“娘亲不舒服，让我自己来。”

　　“不舒服？念念带我去看看你娘亲好不好？”时不予心里凝了片刻，表情没显露出来，仍笑眯眯看着她。

　　闲着让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独自来领吃食，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或是有所隐瞒。

　　“娘亲不让。”念念摇摇头，看着时不予一副面善无害的样子，犹豫片刻凑到他耳边悄悄说：“哥哥，我娘亲让我一个人拿，不然她会生气的。”

　　“可哥哥想给你娘亲多拿些吃的，念念一个人拿不下的，念念不想让娘亲多吃点吗？”时不予温言徐徐诱之，摸摸她的脑袋。

　　念念纠结极了，咬着下嘴唇皱着眉，似在权衡到底是选择听娘亲话一个人拿吃的，还是让母亲多吃些东西。

　　但路上饿了太久，即便是娘亲把吃的几乎都给她了仍是饱一顿饿一顿，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娘亲的辛苦她看在眼里，她想让娘亲吃饱些。

　　念念下定决心，认真道：“哥哥，你能不能悄悄帮我拿过去，不要让我娘亲看到。”

　　“好，我们悄悄的。”时不予一边笑一边眼神示意时饼，拿着足够的米粥和面饼，跟着念念往临时搭起的屋舍那边走去。

　　时不予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那个妇人，背对着人看不清脸，身姿较为妙曼，手里拉长迂回似是在缝补着什么东西。

　　念念接过东西要往那边走，绷着张小脸一本正经交代：“谢谢哥哥，我要过去了，你们要好好躲起来哦。”

　　“放心吧念念，我们会的。”时饼拍拍胸口保证，拉着时不予就头就走，实则她一回头俩人便躲进了拐角。

　　“娘亲！”念念脆生生喊道，话语里是止不住的喜悦。

　　那妇人闻声转过头，放下手中的针线，转过头来接她手里的东西，惊呼一声：“今天……怎么这么多啊？”

　　后面的俩人没听清，但当时不予看清那张脸时，犹如劈头盖脸给了他一拳，嗡嗡的反应不过来。

　　那个温婉浅笑的女子，不是应该死在三年前九族之列的表嫂柳轻絮吗？

　　这是怎么回事？

　　时不予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一个荒谬又大胆的想法在他心头浮现。

　　柳轻絮端起粥碗，吹凉要给念念喂食，念念摇头要母亲先吃，柳轻絮抵不过，三下五下喝了小半碗，念念这才接过来捧着瓷碗小口小口饮食。

　　年轻的母亲抬起打着补丁的衣袖，给女儿擦拭额间晶莹汗珠，笑得满足又欣慰。突然间，似有预感般抬头朝时不予方向看去，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惊呼一声抱起念念就跑。

　　碗底的粥打翻在地，淅淅沥沥沾染了些在念念衣摆，显得愈发磕碜，动静惹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时不予见状抬脚追了上去，脑子乱得像线团，他不明白柳轻絮为何见到他就要跑，但他知道柳轻絮定是认出他来了。

　　“诶！大人你去哪？等等我。”时饼不知道发了什么，懵怔下身体先做出了跟着时不予追上去的动作。

　　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定然是跑不快，但她逃命似的跑法时不予一时却怎么也追不上。倒觉得自己像个索命的恶鬼，慢了一步自己要将人拖入无边深渊。

　　——别跑了。

　　他不干什么，他只是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时不予发了狠的将碍事面巾一扯，后脚发力使劲往前追去。

　　当他看清柳轻絮正要闯入的地方时，眸子骤然紧缩，呼吸都要屏在胸口。

　　被逼急了的柳轻絮居然七拐八拐，向着隔离区冲过去了。

　　里面可都是疫症病患聚集地，若是沾染上了可是不堪设想，更何况念念还是个小孩子，怎么经得住。

　　时不予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大声惊呼：“别过去！”

　　病患区门口虽然有人镇守，可在这关头上，灾民还算清醒配合，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守门的兵力当然较为薄弱。

　　已经冷静不下的柳轻絮丝毫没听进去时不予的大声劝阻，仍不管不顾往那她以为的生之门里冲。

　　“什么人！”镇守官兵一声冷喝，竖起长矛对着突然窜出来的俩人，眼看着就要刺穿那俩副娇弱的身躯。

　　时不予目眦尽裂，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使一记青云步朝着俩人扑上去，把她们往旁边一拽，拉作一团的三人便滚落到地上。

　　充当了背垫的时不予痛呼一声，被摔的眼冒金星，倒地蜷着身子，眼前一阵阵黑晕半天回不过神。

　　闻讯赶来的七七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匆忙两步跑上前将时不予半拢在怀里，当他瞧见时不予眉角被长矛划破，正冒着涓涓血流的伤疤时，不由得火从心来，沉声怒吼：“你们干什么！”

　　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便被娘亲拽起就跑的念念，视线触及被米粥染脏和不知刚刚哪里蹭到的恶心污秽，终于抱着刚摔地擦破的手掌哭得撕心裂肺嚎声震天。

　　时不予只觉得刚刚那一下差点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缓了许久才重聚视线，看清楚眼前人是七七。

　　他喘咳一声，拉紧了七七衣角，撑地慢慢站起，脸疼得皱起，瞧着呆呆坐在地上连女儿哭那么大声都不哄的柳轻絮，苦笑一声：“表嫂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没想害你。”

　　时饼到时还喘着粗气，双手撑膝汗水直流，看见时不予那片染红了小半张脸的血和嚎啕大哭的念念，被吓得不轻。

　　时不予深知这不是个合适谈话的地方，先不说柳轻絮应当有难言之隐，其次，在病患区门口聊天，是有多少条命够折腾。

　　时饼得令，一把抱起哭得涕泪横流的念念，心都要碎了，小声哄着，另一只手馋着柳轻絮去副使帐子里。

　　七七垂眸情绪低沉，拿出帕子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疼得时不予轻嘶一声，他的手微不可查颤动了下。

　　“我没事。”时不予瞧着他脸色，小声道。

　　“按着。”七七吐出两个字。

　　七七要松手，时不予下意识去伸手压在帕子上，下一秒便是猛然涌上的失重感，让他不得不抽出另一只手揪住七七的衣襟。

　　他居然大庭广众下被七七打横抱起，传出去他这张赈灾副使的脸还要不要了？！挣扎着便要下去。

　　“别动，我伤口要裂了。”

　　时不予僵着身子不敢再动。

　　果然，指望时不予心疼自个是做不到，但只要危及心系之人，他便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时不予被吃的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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