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亓似时杦

　　——“时若，老子喜欢你！”

　　顾帆不知是和酒上了头还是羞的，脸颊通红，因用力过猛胸口起伏喘着粗气，眼中端的是火烈直率，直直盯着时若。

　　他想请众兄弟做个见证，月下欢聚，一诉衷情。

　　当即鸦雀无声片刻，随即众人起哄声此起彼伏，叫好声连天。

　　“小若姐！答应他！”

　　“在一起在一起！”

　　“老顾好样的，是个男人！”

　　不知谁喊了句“送入洞房”，顾帆的脸彻底红成了熟透的虾，众人情绪空前激动，大有要将天都闹翻的气势。

　　时若被拥簇着，慢慢走到顾帆面前，含笑点了点头，淡然而温柔。

　　顾帆愣了两秒，瞬间转为狂喜，化作了个半大小子横冲直撞，抱起时若就是几圈，笑声爽朗，周围都是庆贺声。

　　七七正给手伤未愈的时不予剥着糖炒栗子，见状手一松，栗子滚到桌子上发出声闷响，被吵闹声覆盖了过去。

　　“怎么了？”时不予小声问。

　　明明是他的生辰宴，时不予却像个酒席间做客的闲人，小口小口嘬着酒。被七七眼神扫过来，装模作样转开了视角，如果眼神再明澈些，活像只偷腥的小猫。

　　七七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上装样轻轻拍了一下，时不予面色悻悻，偷瞄着将杯底舔干净放下了。

　　“再倒就我帮你喝了。”七七哭笑不得，往他嘴里塞了个栗子。

　　时不予鼓着嘴嚼栗子，不敢再偷喝了。醉意再大，他仍记挂着七七重伤未愈，不能饮酒。

　　天地间活脱脱像个蒸笼，欢腾将烈焰席卷至顶点，幸得夜幕间一席凉风，捎来半分清爽。

　　众人闹着笑着要来与他们两人敬酒，时不予盯着七七给他满上的酒杯，满意的咂咂嘴。

　　转眼看七七给自己寻个小杯也倒满了，与他一同站起来回敬。

　　“你不准喝。”时不予如玉纤长的指节往下拽拽七七的衣袖，蹙眉凶言，反正没什么震撼力就对了。

　　七七凑过去起了逗弄他的念头，笑道：“就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老大？”

　　“哼。”时不予使出在七七面前惯用的情绪表达方式，轻哼一声别开头。

　　“好了好了，不是酒，别气。”七七温言哄他。

　　时不予凑上前去，瞧着是要仔细观察一番，不想他张嘴伸出一小截舌头，湿润的淡粉在清茶前一掠，留下一小圈涟漪波纹。

　　惹得众人忍俊不禁：“大当家这是醉了吧，还没见过他这般样子呢。七七别介意啊，要不给你重倒吧。”

　　“无妨，都是兄弟，无需计较那么多。”七七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拉着时不予举杯，将眼底的慌乱融进了杯中一饮而尽。

　　几人笨嘴笨舌搜索着脑子里的贺词讲给时不予听，最后实在编不下了，抬酒豪爽的举杯干了。

　　人群中时不予悄悄将酒杯放下了，偷偷往菜碟后面藏了藏，七七瞧见了轻笑，没做声。

　　杯壁轻撞，灯影摇曳，清酒中荡漾着的一张张脸上均是恣意飞扬，是少年人的轻快。

　　俩人红衣着身，目光灼热甚火，像极了坊间成婚夫妻随宾客敬酒寒暄，集万千祝福以贺新婚。

　　“妈的，怎么感觉那么像送大当家出嫁。”有人嘀咕了句。

　　时不予喝完酒也开始没皮没脸起来，下巴翘上天挑着斜眼：“说什么呢！我明明是娶妻！”

　　席间爆出一阵空前绝后的笑声，时不予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说了句什么话，脸红到了脖子根。

　　他含糊不清的狡辩着，重重往圆凳上一坐，不肯理他们，像个赌气离家的少年。

　　七七在他身前接住众人一句又一句的玩笑话，将他以为会让时不予难堪的句子挡在身前。

　　林间竹枝深茂，凉风习习，闹也闹够了，便散了。

　　许是好久没热热闹闹聚在一起了，时不予看着眼前或清醒或晕乎的一个个熟悉身影逐个退场后，感受了几分难言的寂寥。

　　唯有身前的七七没动过。

　　他轻叹一声，举起刚刚藏起的那小杯清酒，微呷少许，想细细品味一番。

　　本该是醇厚浅灼的感觉，入喉却是化作了清冽芳芳，令人意想不到。

　　当然意想不到。

　　是谁把他的美酒换做了清茶！是谁！

　　时不予愤恨不已，乍想起是七七给他倒的酒，怪不得刚刚还口口声声变着法子不让他多喝的人，会慷慨大方给他满了整杯。

　　他抬眼瞧着那个略显几分清瘦但仍挺拔健壮的背影，感受了久违的心安。

　　阿麒喝得醉醺醺，被弟弟架着往住处走，路过时不予身边时，迎面碰上了一脸傲娇往时不予这边走的宋挽挽。

　　刚刚这少年进来时他便觉着眼熟，只要是与之前碰到的样子大相径庭，否则以他出众的相貌，他定不会认不出，现在走近了一瞧，忽的就想起来了。

　　他一拍脑袋，指着宋挽挽大着舌头道：“你小子被堵了三年还是爬上来了啊，可喜可贺。”

　　时不予嘬着茶呢，抬头含糊不清问：“你说什么？”

　　“就他啊，嗝……大当家你不知道呢吧，威武寨刚建起来时啊，他天天在山底下哭爹喊娘似的要上山，结果不是被家里人拖回去，就是被季公子拦着不让来，还不准我们告诉你。”阿麒仗着喝醉了一股脑倒豆子似的全倒出来了。

　　时不予脸上是压不住的错愕和不可置信，季白闻讯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瞧这氛围不大对劲和他们脸上神色各异的表情，阿麒瞬间酒醒了，往几人脸上扫了一起，嗫嚅道：“……以前就觉着你们是认识的，只是不知是闹了什么矛盾，他这次上山来，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和好了……”

　　时不予盯着宋挽挽，问的却是季白：“……什么时候的事？”

　　阿麒摸不清状况，还想解释什么，被阿麟一把捂住嘴拉走了。

　　宋挽挽不大习惯被时不予用这种眼神盯着看，扭头瘪嘴：“忒丢脸的，别问了。”

　　“季白，你说。”时不予态度强硬，没有结果不肯罢休。

　　季白嘴唇翕动几瞬，垂下眸子艰涩道：“当时刚搬到威武寨，他便追来了，是我拦着不让上来，也不让人通传你。”

　　“所以你并不知情？”宋挽挽眼神微动，对着时不予喃喃道。

　　风一吹，时不予醒了。

　　其实对于时不予来说，季白是他从小到大的至亲手足，而宋挽挽才更像他的小跟班。

　　宋挽挽幼年时被家中送到琼林书院，与一众官家子弟一同授学。本就年幼生的像个团子性格软糯，又因家中经商被他们瞧不起，便成为了被众人欺凌的对象。

　　时不予当时便是在琼林后山救下了被人拴住双手吊着树上奄奄一息的宋挽挽。那些个小霸王手脚没个轻重，若他再晚去片刻怕是连人死在后山都没人发现。

　　时不予年少时正气凛然，最见不得这般恃强凌弱的行为，便将欺负他的人一个一个使法子教训了回去，押着人来给他道歉。

　　从此宋挽挽便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尾巴，跟在他身后，一跟就是许多年。

　　他一直当宋挽挽听进他的劝了，没有再执意非要跟这他来这威武寨。不曾想他原来在山底守了那么久。

　　宋挽挽与他和季白不同，他有家有疼他的父母，可以安稳顺遂过一生，不能卷进这趟漩涡浑水里——时不予没能力护住他了。

　　少年就算是长成了倾绝的美貌，就算是没有他，也不会像幼年时任人欺负了，纵使方法没有那么得当，却也保护的了自己不是吗？

　　时不予也理解季白，他就算是得知宋挽挽来了，也绝对不会让他上来与自己扯上半分关系，只不过季白将这一切亲自拦了下来，应当是怕他愧疚。

　　只是没料到东窗事发的那刻，将几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对不起。”季白脸色苍白，不知这句话是对着谁说。

　　时不予手掌微抬想拍拍他的肩，最后却没能举起，他的肩却被轻轻一拍，七七歪头，眼里满是安抚。

　　他不知如何开口，对宋挽挽心中有愧，更没有资格怪季白，他挡得了宋挽挽，也能把其他的风言风语树了堵墙全挡了起来。

　　“杦哥，我可以跟着你们了吗？”宋挽挽小心翼翼开口，眼里闪着光，面上满是期待。

　　“你……回去吧。”时不予控制自己不去看宋挽挽的眼，狠下心道。

　　少年那双碧波眼星河顷刻坠落，宋挽挽哽咽出声，红着眼问：“为什么，不是都没事了啊，你回到遥京城做官了，白哥也还在，都好起来了不是吗？”

　　“挽挽……你走。”时不予咬着牙关开口，声音低沉，被袖子挡住的手掌被指甲扣得血迹驳驳。

　　宋挽挽着急了，慌忙解释着：“杦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说的和我爹说的我都听得进去，不然我早死皮赖脸搬进威武寨了，我要真铁了心要来，白哥挡不住我的啊。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赶我走？”说到最后他眼中已然噙满泪水，声线颤抖。

　　“别人都对我一个叛国罪人之子避之不及，你倒好，上赶着找骂。”时不予挤出个满不在乎的笑，嘲讽道。

　　“你觉得我是怕这些的？！”宋挽挽指着时不予，用力到指尖轻颤，声音嘶哑竭力吼道：“时不予！三年前你就把我丢下一次了，我就问你，你今天是不是还要赶我一次？！”

　　时不予面无表情，将他最后一点希望抹擦殆尽：“是，我不需要你。”

　　“哈哈……哈哈哈，时不予你活该家破人亡，你就该孤身一人到死，永远不得安宁！”宋挽挽又变回了那个刻薄魔怔的模样，满目通红呛咳出声。被气狠了，狠狠拎起一把利刃往时不予心口上捅，鲜血淋漓。

　　他曾是时不予身边最亲近信赖的人，自然知道哪里是他的命门，话里掺了冰锥字字诛心。

　　他将手里的盒子往季白手里一砸，扭头便踉跄着跑了出去。

　　时不予远远好似瞧见他栽了个跟头，抬脚想冲上去看看情况，被理智劝阻堪堪止住步子，失力般坐了回去。

　　这威武寨没好好修整过路面，被不听话的碎石子刮一下可疼得要命，不知那个如玉无暇的少年被拌这一下，会不会就记得住痛，就不敢来了。

　　最后一抹衣角消失在夜幕里，只留下一地狼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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