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亓似时杦

　　“——皇上驾到。”

　　夏乾淮在随从的拥护下踏阳而来，威严与邪魅并存，不似人间凡人，倒是像神与妖的结合，虽然用在一国之君上有些不大合适。

　　黑金衣摆一撩，落席高座之上，无限放大了在坐所有人的臣服与压迫之感。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人纷纷跪下请安，只有时不予低着头不做反应，立在人群着实显眼。

　　“时兄，时兄！”于远小声提示时不予，甚至还大胆拉了拉他衣角。

　　时不予闭了闭眼，隐藏起表情缓缓从桌案前走出，伏头深深跪拜了下去。。

　　夏乾淮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鹅黄的身影，眼中满是复杂，长大了啊，但好像瘦得过分了些。

　　他打量着，便没来得及唤众人平身，他不说，众人也不敢动啊，估摸不清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怕惹怒了他。

　　“皇上您看……”华晟出言提醒，他才似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平身。”

　　冷不丁俩人视线交错，夏乾淮愣了愣，因为时不予对着他展出了一个毫无保留的明媚笑容，眼底清澈可见，毫无芥蒂。

　　试问一个人对着自己的仇人会笑得那么灿烂？更别提还是血海深仇。

　　断然是看他从小长大，这三年也经常收得到他的状况信息，夏乾淮一时也看不透时不予到底是真的毫无芥蒂还是藏得不错。

　　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撞入怀中，因为时不予像极了那个人——时修，尤其是那双眼睛，桃花眼却又不风流。

　　夏乾淮微深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只说着场面话，“诸位皆是我大夏英才儿郎，寒窗苦读今朝见分晓，奋力一搏待榜上题名，实在国之有幸，不必多礼，接着写吧。”

　　众人纷纷谢恩坐下。

　　大殿鸦雀无声，安静极了，时不予左手执笔在一众人里极为显眼。

　　夏乾淮眯了眯眼。

　　时不予情绪受了影响，若说他前半段答题如同细水长流款款道来，那后半段便如同巨浪拍岸毫不掩饰其锋芒。

　　但他还留了个心眼，将这种对比微微放大了些。

　　夏乾淮观察着坐下的每一个学子，潦潦一二十余人，大部分将来也是要进入朝廷，一代一代更新替代，有些说不上的倦怠。

　　华晟看着皇帝脸上的倦容，还时不时捏一捏眉心，便小声提醒他：“陛下，是否唤人将今日的药端上来？”

　　夏乾淮心下也想反正离结束还有不少时间，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华晟得令便着手去办，不一会便端着药来了。

　　时不予瞧见了，心下大惊：竟是真的身体亏损的厉害，竟要在殿前便要喝药了。

　　“——停笔，起身。”结束了。

　　最后一节香灰滚落，终于激起了一点波澜。

　　殿试结束后是当场批卷宣告成绩的，皇帝与考官一同审阅，只听得见纸张翻阅的声音和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户部一白发苍苍的老官举着一张卷子，来回不停翻阅，口里小声赞赏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惊世巨作。

　　这一番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当即要接过手来查阅。

　　终于在递过去的那一瞬，老官看注意到了上面名字——时不予。

　　！！！

　　这老官脸上的情绪差点没绷住，当年他也上殿一同批改，记得时不予的文风和笔迹，所以刚刚没作多想，只以为是又出了个绝世英才，不想绕了一圈还是他！

　　朝廷上下都被当年皇帝的一番行为绕晕了，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态度。要杀不杀就算了，还不流放，就把人家放遥京城里，连科考权利都没剥。

　　夏乾淮一边看一边抬眼看了眼正在发呆的时不予，眼神复杂。
　　笔迹换了，但这文章前后变化也太明显了，到底是孩子心性，不知道藏着些。

　　“时不予，上前来。”皇帝唤他。

　　时不予眼神一凌，来了。

　　“为何改了文风，也改了笔迹？”倒是问得十分直白了。

　　时不予跪地，背脊立得很直，话音低沉：“回陛下，小生一向的民生治国之策，是家父提点教会的，但家父判了罪，说明从前他教的不对，无法沿用。”

　　他顿了顿，铿锵道：“另外，小生乃罪臣之子，承蒙陛下恩德才得以有幸能参考，自当不敢沿用陛下的笔迹作答。”
　　“戴罪之身，何其有患！”

　　因为他那一手字，临摹的是夏乾淮笔迹，也是夏乾淮亲手指导的。

　　他刚到威武寨时，想写个什么东西，不管怎么变换，笔迹里都带着夏乾淮的笔锋，他当初巴不得能把右手给剁下来，狠狠啐一口。

　　他恶心他自己。

　　一番话说得鸦雀无声，别人有罪名都是藏着掖着，他就这么讲出来了。

　　夏乾淮倦怠更甚，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原以为他选择来科考，是放下心中芥蒂了，但那件事情之后怎么还能奢求一如既往呢，什么都变了……

　　“——宣读。”批卷终于结束了，众人排至两列，无不紧张的等待着宣读。

　　先是读了三甲的名次，几人纷纷上前受封，再是二甲，时不予都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自认自己的实力没问题，但皇帝应当是不会给他过高的成绩，二甲三甲都宣完了，一甲轮不到他，那这也成绩也压得太厉害了些。

　　时不予先前还跟七七吹牛自己要捧个状元回去，虽然是开玩笑，但连榜都不上着实有些伤面子了。

　　时不予瞧着一脸失望还转过头来安慰他的于远，心里也有些释然。

　　嘿，这还有个吃不上溏心蛋的家伙了呢。

　　“——一甲宣读，状元于远……”

　　后面说的什么于远都没听清，脑子嗡的炸开了，狂喜算不上，满脑子居然是完蛋了自己抢了时不予的状元他还会不会跟自己做朋友会不会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要反目成仇了吧？！

　　他浑浑噩噩上前受封，魂不守舍，别个还以为他是高兴傻了。

　　时不予一怔但也释然过来，礼部尚书教子有方，于远也小有才名，发挥的不错点了状元郎也不奇怪。

　　怔住是因为，这人刚刚还在外面宣扬自己想进个前三甲，结果一窜窜到了状元，这难道是新的谦逊措辞？

　　宣的榜眼他不认识，是个年纪大一些的青年，脸上也是盖不住的笑意。

　　“——一甲探花，时不予。”时不予倒是真的愣了，还真被那小子说中了？

　　他穿过两排人群中往前受封，不知谁拌了他一下，他直接一个踉跄跪倒在殿前，声响不小，一整个人扑到在宣读的太监面前，闹了个大笑话。

　　……
　　到也不必行此大礼。

　　他揉着撞到发酸的鼻子起来，眼里一层水雾，眼底还泛红，还有缕发丝挂发冠上有些凌乱，着实磕狠了。

　　别人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上一届状元这次屈居人下只得了个探花郎，还被人使绊子，当场就被气哭了。

　　对于当过状元的人来说探花算什么？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啊！这落差也太大了。

　　于远见状根本不敢看他：完了，时不予真生气了，被气哭了。

　　时不予转头一看，绊他的不就是刚刚殿外拦他那人，在外面落了面子，便来给他个这么的难堪，很好，他记住了。

　　时不予转头时别人更是看清了他的样子，过分解读下变成了：这届探花郎被气得眼圈发红浑身发抖，还是强忍着不让泪珠掉落，可怜极了，但这届探花郎着实生得好看。

　　时不予：“……”
　　这些突如其来的怜悯是怎么回去，自己刚刚才闹了个笑话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但总算是上榜了，这点面子是给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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