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亓似时杦

　　不知站了多久，暖阳包裹着时不予，唤醒了他冻得发僵的手脚，如虫蚁上身般密密麻麻包裹着生疼。

　　“进去看看？”七七抬手落到时不予肩上，竟莫名有种镇定安抚的作用。

　　以至于时不予一时没察觉到七七为何知道这宅子与他的关系，以及他脸上的复杂痛惜。

　　时不予摇摇头，这个节骨眼上不适合，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便被落得把柄。

　　就算要进去，也得揭了封条堂堂正正入门，现在进去算什么？丧家犬躲回那摇摇欲坠被人强拆的窝？

　　少年站在灰墙之下，身体单薄，眼神落寞。

　　“回去我给你制把弓吧。”时不予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弓法很好。”

　　“嗯？”

　　“我记得有个儿时玩伴，手头也很准，不过他使的不是弓，只是寻常小孩子玩的弹弓，一打一个准。”时不予回忆着，他不知道为何要说这些，但他需要找些话说，不然他觉着要疯。

　　“你给我扎的秋千我喜欢极了，像我家中那只……桃酥中的芝麻，换个颜色或许更好看些……白荧石得找人凿个洞才好佩身上，不然容易丢，若不是没工具，我得雕些花样送你才显些诚意……”

　　时不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像寻常闲聊那样，但眼中是没有星光的，像只提线的皮影。

　　再惟妙惟肖也少了灵魂。

　　“时杦。”七七担忧开口，话音低沉，但如同钟声敲响嗡的击在时不予心头，神志归位。

　　时不予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慢慢吐出气息。

　　“走吧。”

　　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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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不予带着七七去逛了逛，行至一勾栏殿内，等下了脚步。

　　在时不予脸上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情绪痕迹了，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但七七怎么看怎么刺眼。

　　抬头一看，那勾栏上写了三个大字——湛露台。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显允君子，莫不令德。用在这勾栏瓦肆倒有些小题大做故作风雅了。

　　殿内倒有一番雅致别趣，酒香庭深，四周布置不同于一般听戏唱曲那般寻常，假山流水一应俱全，燃的是上好月麟香。

　　四周隐约有交谈声，却没有市井喧闹之感，来来往往的人具是仪表堂堂衣着整洁，一下子就彰显了这居所的不俗。

　　时不予被人领着熟门熟路往里面走，顺着蜿蜒的楼梯往上，在栏杆边落座翘起二郎腿动作行云流水。

　　七七随他在面对面坐下，看他如此熟练，唠家常似的开口：“你常来？”

　　“不常来，准确来说，第一次来。”时不予抓了把炒瓜子边嗑边说。

　　“……”

　　这难道就是上流人士的自我修养？

　　“荒山野岭的待那么久，也该出来快活快活了，都有些生疏了，实在耻辱。”时不予一脸痛惜。

　　“……快活快活？”七七一脸为难。

　　时不予磕完手中的，又换了把新的，抬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

　　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一酸腐说书先生摇着把扇子从台阶往下来到堂中台子上，身上一股子文人骚客气息，眼中却闪着精明的光，确实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评书啊……”七七松了口气，又有些惋惜。

　　“不然呢？”时不予啧了口茶，再次抓起盘中所剩不多的炒瓜子，回味着这句话感觉有些不对，突然恼羞成怒的捏了两个瓜子朝七七砸去，面带怒色，“你脑子都装了些什么？我可是正人君子！”

　　那人清了清嗓子，四周明显安静了一瞬，还有些挪动椅子的声音。

　　“今儿个给诸位讲的是北亓传奇女子戚司戚夫人，这女子可不得了……”声音清朗，徐徐述之。

　　“诶我说，讲别国人就算了，咋还是个娘们儿？听说都死好几年了，多晦气啊！”那人才开腔就被打断，粗鄙之语惹得周遭一阵不快。

　　那人出言不逊也就罢了，还不自知，直教手痒想揍他一顿，而且在坐的客人已经有摩拳擦掌的了。

　　时不予无意瞥了一眼七七，发现他脸色不大好，周身气场不大对，有些隐忍的不快，不过他看了一眼便默默转开了眼。

　　那说书先生被打断了也不生气，自顾自开口，那人瞧着自己贸然开口也没掀起波澜，还隐约有被揍的风险，便悻悻闭嘴了。

　　“这戚夫人啊，出身市井之中，家中本是小商小户出身，按道理说商女是没资格入宫选秀的，可这戚夫人啊可不一般，你们猜怎么着？”

　　他不慌不忙摇了摇扇子，把人的好奇心都提到嗓子眼，就差没问出声了，但仍有人催促他快说。

　　“这戚夫人在民间就有戚仙子的美名，先不提形容她如同仙女下凡都是埋汰了她。”

　　有人惊讶出声：“那他娘的得美成什么样啊！”

　　“最重要的啊，是她的事迹，听闻她才接手家中偏产一年便做大好几倍，寻常商户都背地里与官家交易，明面上不让，但不管什么大官小官都多少会有些产业，偏偏她特立独行，只与无官籍商户交易，不得不说真是妙举。这下一来，北亓百姓商户如春笋般拔地而起，不再独权大商户和官家。”

　　“更别提她每至大灾小疫都会开似仓放粮，比皇家还要及时有效，这下可不得了，人美心善秀外慧中，百姓奉她戚仙子，甚至还有人提议要建庙供奉的。这下便彻底被宫中注意到了，直接宣召被接入宫里做了夫人，一年后便孕有皇嗣，也是一桩美谈。”

　　那人一顿，脸上隐有痛色，接着道：“本来这桩亲事几乎是全国百姓做的见证，戚家也是经她经营家大业大，这北亓皇帝端戚司做了夫人也算名利双收。”

　　“坏就坏在这百姓产业与官臣间起了矛盾，这矛盾越来越大，协商下那群臣子竟有要让戚司不死不休的势头，听闻北亓皇帝为此还差点掐死了刚出生的小皇子，最后又过了许多年仍是闹的不可开交，终是戚司告书呈罪自刎于望鼓楼前香消玉殒，小皇子也不幸丧命才落下帷幕，实在是令人唏嘘。”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惋惜着一代红颜身陨的下场，虽戚夫人早声名远扬，但毕竟已过了许多年，如今被身前事被陈列于前，其中种种实在悲叹不已。

　　时不予嚼着喊人送上楼的茶点，被噎得连忙灌了口茶，疑惑七七许久没说话，便抬手将点心盘子往他那边送了送。

　　“你觉得这戚夫人如何？”时不予不甚在意的开口询问，眼神却紧紧盯着他。

　　七七垂眸叹了口气，嘲讽一笑，“人都没了，身后事如何批判都无谓了，不是吗？”

　　时不予拍了拍黏了残渣的手，轻笑，“也是。”随即起身，作势要离去。

　　这时，他们落座之处对面传来一声嘲讽的询问：“不知先生可否讲讲时将军时修的身前事啊？我等一概兄弟都十分好奇呢哈哈哈。”

　　声音不大，但许多人都听见了，面色微变。

　　自时修于牢狱之中死去之后，全国上下便被勒令不许再谈论这个人，竟还有人敢当中说起。

　　时不予抬眼望去，发现那人正看着他，心陡然边沉了下去，脸上不露神色，但面上的笑都落了下去。

　　那人靠坐在栏杆上，一身金银饰品挂满了全身，一副生怕别个不知道他有钱似的，连头顶发冠也是金子打的，可一张脸却是长得勾人心魄的美，眉目含波潋滟。

　　话音一出便知晓是个男子，可这副容貌却是连许多女子都比不上，媚骨天成，直教人叹惜生错了男儿身。

　　不管他人如何打量，可他也只死死盯着时不予，脸上堆满了嘲讽。

　　“公子说笑了，在下可不知晓什么时将军的事迹，先告退了。”评书先生释然一笑，不慌不忙向后台走去。

　　那人也不纠缠，在一旁随行的拥簇下慢慢朝时不予走来，不知佩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走起来铃铛作响。

　　轻飘飘吐出一句话：

　　“好久不见，时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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