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亓似时杦

　　“去打劫吧。”

　　不消停的时不予在正月十五这日又出了这么个主意。

　　“天暖复苏，万物生长，是个打劫的好日子啊。”

　　他懒洋洋伸个懒腰，像只烤太阳的小猫儿，贪欢一晌，不急不慢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于是说干就干，当即便收拾起了通体的行装，挑只碧玉雕花冠束头，又找了身暗纹鹅黄交领袖衫，活脱脱一附官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模样。

　　不像是去打劫，倒像是去偷欢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看他那幅得意得尾巴要翘上天的模样，若是再收拾几只发簪钗棍，总觉着那情妾已然在寨门口边的竹阴边遥首期盼了，只待情郎一到便要滚入丛中。

　　好不快活。

　　直到他快要迈出寨门口，七七才意识到一件事情——时不予忘了把他带上……

　　“带你？凭什么！”时不予还在生秋千的气。

　　“老大，你出门不带小弟，总显得配不上你高贵低奢的气韵，就如同吃糖桂藕粥不加糖，芝麻酥饼不加芝麻，脆皮桃……”七七张嘴便来，喋喋不休。

　　半点没有高冷清傲的样子。

　　“打住！”时不予及时止损，封住那嘴，然后定定看了他几息，终于决定把他带上。

　　然后只见七七从身后掏出一柄木剑，看样式是从那堆破铜烂铁里挑出来的，看来他和那帮大老粗们处的还不错，顾帆居然同意借出他的宝贝疙瘩。

　　“你带这破烂作甚！”时不予表情不大好，他表示这样很掉价好吧。

　　七七拔剑出鞘顺手挽了个剑花，一本正经道：“不是要去打劫吗？这是我武器啊！老大你的呢？”

　　时不予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开心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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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聊了一路，从天南到地北，七七本就踏遍万里路，自然识得许多各地趣闻乐事，时不予又是个巴不得与书同寝的性子，那些书中都不一定识得的事迹一时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待七七反应过来，俩人已经越过山岭走到了遥京城中。

　　“咦，不是去打劫吗？来遥京城干什么？”

　　“就是来打劫。”时不予白了他一眼，“将你那破剑收一收，丢人现眼的紧。”

　　只见来到主街安远路，时不予深吸一口气，竟走得不大稳，面容有些发沉，嘴唇发颤。

　　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才踏上这条路，不像过路的，倒像是要去上刑。

　　七七还以为他是中暑了，虽然正月里中暑有些说不过去。

　　但他执意不要七七扶，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直到来到一家买米粮的小商铺，才缓了脸色，走进去敲敲前柜 ，“来人，打劫！”

　　七七：“……”

　　“哟，是哪个不长眼的来小爷头上撒野？”有下人去通传几句，便有人掀了帘子迎出来，定睛一看，不是季白又是谁。

　　“时杦，你怎么来了？”季白惊喜道。

　　“叫我大当家。”他指了指身后的七七，“带我小弟来打劫呢。”

　　只见七七抱手环胸斜靠在店面外，手里拎着那把木剑，头微微压低，倒真有几分侠客的气韵，跟时不予面前那个话多随性的样子倒是判若两人。

　　季白也是没想到他真把七七带来了，看着时不予咬牙切齿低语：“怎么把他带来了？”

　　时不予看着他笑，微微摇了摇头。

　　“也是时候出来走走了解民情了，小爷我回来了！”最后一句没太控制住音量，街上人看时不予像看神经病似的，时不予撑手伸着懒腰呢悻悻然把手缩了回来。

　　季白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来干嘛来着？”季白一边敲着算盘，一边问。

　　时不予笑盈盈道：“说了来打劫，给我置办些银两，我顺手带回去给他们发下山盘缠，粮油什么的到时候找人来搬。”

　　季白顿了顿，“人走的快差不多了吧？”

　　“哪能啊，我威武寨赫赫有名还有个聪慧先明的大当家，他们哪能真舍得啊。”

　　季白抬了抬眼皮，“别贫了，说正经的。”

　　“嗯，安顿的差不多了。”时不予眼中有些惆怅，“我也能放心了。”

　　当年随时不予上山的旧部也是有百余人，但时不予从未苛责强求他们，但凡想下山另辟生计，他一概为他们准备充足的银钱和粮油，也不枉他们冒着反叛的罪名护着时不予一场。

　　这批人几乎都是当年在时修部下受过恩惠的，也几乎都是孤儿家中双亲已逝，也是为报时修恩情所以才义无反顾上了山。

　　时不予都懂，只是不可能困他们一辈子，自己也只能尽量为他们寻了好去处，也算了了一段心愿。

　　“闲人退让，闲人退让！”

　　忽的从街道转角传来沉重的马蹄声，几骑黑马纷拥而至，为首的是一名剑目星眉的强壮男子，眼中带着煞气，不怒自威。

　　所及之处行人纷纷退让，但免不了来个人踩人，物物相撞的鸡飞蛋打之势，几人扬长而去，剩下一片狼藉。

　　时不予扶起摔到他面前的一名老伯，软言询问，皱着眉看向那人的身影。

　　“这人谁啊？”时不予对季白下巴向那方向一挑，满脸小爷我最叼结果来了个比我更叼所以我现在很不爽的样子。

　　“顾宜山啊，这人你应该听说过，但我说他官职你应当就知晓了，这人是御林军首领，有望升任统帅的那个。”季白一脸不爽。

　　这时不予就对接的上了，顾宜山嘛，就这满脸煞气的臭痞子还想接管他爹的统帅之位，做梦！

　　虽然他在不觉峰上三年从未见过这个人，是个后起之秀，仅仅有所耳闻而已，但他总觉得眉眼有些眼熟。

　　时不予眯了眯眼，今日阳光有些刺眼啊。

　　“你做什么！”时不予惊呼出声，七七扯住他的手腕便往外疾行，手劲大得时不予一时竟挣脱不开。

　　“喂喂喂你带他去哪！”后面是季白焦急的询问，应当是被前柜挡住了去处，没有及时追出来。

　　两人直到拐到一处隐秘的小巷中才停下。

　　“我问你做什么！”时不予喘着气活动着被捏红的手腕，满脸不理解。

　　还未等七七开口，时不予眼尖抬头竟看到檐上有动静，抬手便转手攥住七七的手往后跑。

　　七七：？？？

　　“这地儿我熟啊，要跑问我意见多好，非要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时不予不愧是自小生活在遥京的，带着七七七拐八绕便甩得那人追不上来。

　　直到时不予带他跑到一所宅子后门墙角才堪堪停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时不予爆发出的一阵呛咳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惨状。

　　“我这，咳咳……破身子，累死爷了。”时不予扶着墙弯着腰，脸色咳得通红，让人觉着下一秒他便要撅过去了。

　　七七伸手帮他一下一下顺着后背，话语低沉：“还好吧？”

　　时不予还以为他被刚刚的景象吓到，还想安慰他几句，其实类似于这种被追踪的戏码他见多了，一般都是夏乾淮派来的，今日可能是在集市，那些人才不甚露了马脚。

　　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抬头一眼便僵住了。

　　这里是时府……小门。

　　往年在外惹了什么麻烦便习惯性往家中跑，这是带着七七拐时府来了。

　　墙沿泛着灰白的碎片，一树干枯的槐树枝从里面蜿蜒而生，高大却苍凉，时不予甚至能记清哪里有条裂缝，春来鸟儿会在哪个枝桠上做窝。

　　里面藏着的是时不予年少时圆满的一个梦。

　　若不是破败的朱红小门上贴着封条，他觉着下一秒季叔叔便会闻声出来迎他，会细细问他惹了什么错，补救过去然后替他遮掩；母亲也会温言教导，然后偷偷给他吃点甜食，告诉他下次不许再犯。

　　就是可惜了，那破落小门本来年前要换的，结果一忙便拖到了年后，再后来……就再也没机会了。

　　年久失修的门又拖了三年，恐怕日后也再也没有换的可能……可惜了。

　　时不予心脏传来一阵阵刺痛，一口气沉甸甸堵在嗓子眼，竟比刚刚喘息未定时更加难受。

　　他不是没回来过，只是离上次也有两年多了，浑浑噩噩间什么也没寻到。

　　随着时间那份回忆愈发堵得厉害，郁结于心，无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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