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

　　像是落入了时空隧道，眼前满是纷乱而无规律的幻影和彩光，被浓黑的底色衬着，愈发刺目。

　　好在仅仅几秒钟，他便落了地。

　　——以脸朝下的、砸的方式。

　　龙他爬起来狠狠揉了两把脸。为了逼真，游戏会对感觉进行模拟，龙他怕疼，惯常把感觉值调到0.1%。但是这种看着粗粝地面飞速接近面部皮肤，每一颗石子都在眼前放大的感觉，即便剖离了疼痛，也让人不适。

　　他爬起来，环顾四周，没有炼金术师的身影。

　　龙他正身处一个童话般的小镇。建筑乍一看带着点北欧风情，细看之下又不完全相符。彩色糖果般的外墙，夹杂着木制的和石头垒出的房子，有尖顶也有圆顶，几家院门缠着蔷薇藤，几家墙上覆满爬山虎。

　　似乎是把所有的风格杂糅在一起，偏偏又不冲突，每一幢房屋都是最特立独行的建筑。

　　他抬头仰望，遍布穹空的毁灭般的雷瀑昭示着这确实坐落于囚雷谷。雷电在小镇的空间范围内自动弯曲避让，仿佛遇见一层透明的罩子，不可再往前一步。

　　“有点本事啊。”龙他自言自语地夸了夸我醉欲眠。

　　漫无目的地逛了会儿，他试着推推一栋有着紫罗兰色外墙和优雅的蓝色屋顶的二层小楼的木门，没有开，不知是本就打不开，还是NPC不在家。

　　龙他来到这里后没见到任何一个NPC或玩家。他稍作犹豫，最终在去往小镇中心和去往小镇边缘里选择了后者——他想近距离看看与囚雷谷的交界处。

　　“风景不错，”龙他一路看来，心道，“可以开发成景区。神秘小镇，世外桃源，少时探险，老来养老——那肯定能火。”大隐于镜里有不少的景区，只管好看不涨经验。囚雷谷就是其中之一。

　　也不知道是这儿本身不大，还是龙他的位置靠近边缘，没过几分钟，龙他就误打误撞走到了镇口那棵挺拔而葱郁的榕树边上，紧挨着的是座精致而颇具历史感的木制小屋，像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龙他不喜欢榕树。对这种树冠广展，能够在潮湿粘腻的空气中生出气生根的树木，有着根深蒂固的厌恶。哪怕它几乎长满了自己的童年。

　　小屋正前方是龙他远远望见的、占地不小的白色传送阵。

　　龙他没急着前去查看，他盯着门旁挂着的木牌细细观察。木牌和其上烫金的秀气字体，一并透着风吹日曝中自然腐朽的气息。

　　安静寺。

　　但这看起来不像个寺庙。

　　根据常识，这种有名有姓的地方，通常也会有NPC。

　　果不其然。

　　屋里是一应现代化的装修，风格简约，小圆木桌配着藤椅，每张桌子上摆着个玻璃花瓶，插着几枝粉百合，窗子半开着，窗檐上挂了一串洁白的风铃，在风中摇摆出清脆声响。

　　窗边坐了个人。

　　男人带着副银色的细框眼镜，把略长的碎发撩至耳后，面前摆了本厚书，边角泛黄。他的手指漫不经心点在书页上。

　　他头顶飘浮着自己的名字：Oliver.

　　Oliver被开门的声响惊扰，他似乎对于龙他的到来很是惊讶。

　　“嗨！”龙他大大咧咧地走到人家对面的藤椅坐下，“这是什么隐藏副本吗？”

　　Oliver：“……”

　　这是什么傻子吗？

　　不过他没有直说，他的礼貌和教养让他只说得出：“你好。”

　　“你好，”龙他咧嘴一笑，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大兄dei，这是什么隐藏副本吗？”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Oliver面无表情。还装玩家呢，都来这儿了，玩什么角色扮演。

　　龙他点点头，心说这个NPC不大智能啊，回头得和制作组反映反映，别介费老大劲就是过来看人工智障的，那不值得。

　　龙他决定换个说法：“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万分温柔地问，生怕面前这个人工智障的好感掉了，给他完成任务增加难度。

　　Oliver觉得自己面前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智障。

　　“新来的人请去先知殿领取自己的预言。”Oliver敷衍道，想把面前的人支走。

　　龙他虎躯一震。

　　来了！任务线索！

　　“先知殿在哪里？你有地图吗？”龙他瞬间抖擞起精神问。

　　“先知殿在Everness的东边。”Oliver站起来，一边往前台走着，一边详细地指路，助人为乐全凭想送走龙他的热情支撑。

　　“那你这是什么？看着像家店。”龙他随他走到前台，回身时目光不可避免地被屋内温馨而宁静的氛围吸引，伸着脖子张望。

　　“安静寺是一家咖啡馆。”涉及自己的工作内容，Oliver还是挺尽责的，“如果你想要等待、休息或者进行一些不算秘密的交际，安静寺是你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这是咖啡馆？那来杯咖啡吧。”龙他大步走回窗前，一屁股坐下。

　　“……”Oliver艰难的提醒：“新来的必须马上去先知殿报道。”

　　“哦，”龙他可惜道，“那打包吧。”

　　Oliver：“……”谁来告诉他在数据世界里打包咖啡的意义在哪？

　　最后Oliver还是拗不过龙他，慢吞吞打包了一杯咖啡。因为他没做过这种生意，所以打包用的是泡枸杞那种不锈钢保温杯，而不是纸杯。

　　龙他一脸嫌弃：“你们店服务不行啊，早晚倒闭。”

　　Oliver冷漠脸：“不劳费心，镇子里就我们一家咖啡馆，倒闭不了。”

　　“垄断是罪恶的，”龙他啧啧摇头，“你这思想高度成不了合格的少先队员。”

　　“……”

　　“行，那我走了。你好好纠正纠正思想，争取早日入党。”

　　“……走好，不送。”Oliver死人脸。

　　“你这是什么语气，”龙他道，“这就是你服务态度吗！”

　　Oliver于是满脸慈爱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毕恭毕敬的说：“放心地去吧，我为您祈福。”

　　“对了，登记。”OLiver坐到前台摆着的电脑那儿，换回莫得感情的语气，公事公办道：“欢迎来到Everness，请出示序列号。”

　　他保持手指搭在键盘上的姿势，稍稍等了等，没听见回话，于是带点莫名其妙地瞪他。
　　然而龙他比他还莫名其妙。

　　“序列号？这个是可以自定义的吗？”龙他摸摸下巴，“那就……‘龙他爸爸全天下最帅’好了，只准英文和数字就取开头字母的话，就‘龙他爸爸全天下最帅’的开头字母。”

　　Oliver的神色仿佛小镇的保护罩失灵了，被成千上万的雷劈傻了似的。

　　事实也差不多，Oliver想。如果确实出现了入侵者，不是保护罩失灵了，就是他真的傻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爱&不问理由，是怎么闯过囚雷谷和防护罩混进来的，但目前来看大概是位货真价实的游戏玩家。

　　毕竟没有一个“会员”会拿序列号开玩笑。

　　“就这么定了。”龙他拎着自己的保温杯，冲Oliver挥挥手，“再见儿子，你的龙他爸爸要去先知殿了。”

　　“等等等等！”Oliver赶忙拦住他。

　　龙他莫名其妙地停住，觉得这个NPC可能是要造反。

　　大隐于镜的系统与使用者的感官相接，但并未完全屏蔽真实世界。Oliver可以轻易察觉自己背上短时间内便满是冷汗，汗珠顺着肌肉纹理淌下，像蚂蚁爬过。

　　他在心里默默分析。

　　现在的情况是，一个玩家不知道怎么进来了Everness，把这儿当成了某个隐藏的地点或副本，把他当成了NPC。Everness的警报系统是非常完善的，监控处或许已经发现了入侵者，他得拖住这个人，如果当真让一个无关的玩家进了先知殿或者中心塔，他少不了要被罚。

　　NPC就NPC吧。他生无可恋地想，装NPC总比被负责人骂强。再说他直属的那位中二病负责人自己也天天装NPC，仅仅是由于恶趣味。

　　Oliver回想了一遍之前负责人闲聊时长篇大论的“假扮NPC心得”，揣摩参悟着，开口阻止龙他：“被神选中的人啊，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选中吗？”

　　“因为……”龙他道，“我帅？”

　　Oliver一哽，看着面前脸略微歪斜的红毛武士。

　　妈的，演不下去。

　　“你怎么能回答的如此随意！”Oliver佯作愤怒，猛地一砸桌子：“你这是对神的不敬！对先知的不敬！”

　　“好好好，我认真，别生气别生气。”龙他生怕掉好感度，赶紧哄着人家，“那我是为什么被选中？”

　　“你是从哪条路进来的？”Oliver闭了闭眼，“从那林间的路，还是从那天上的路？”

　　“……天上。”并且以脸着地的方式。

　　“你来这里，是出于对先知的敬仰，对已知的怀疑，还是对未知的好奇？”Oliver继续信口胡诌。

　　“对已知的怀疑。”龙他说出了第一反应。

　　“那你应该离开这里！”Oliver厉声说道，“已知不容怀疑！”

　　龙他满脑子的完了完了选错了，还没开始就要be了。

　　“我重新选，重新选行不行？”龙他赶忙弥补，“是出于对先知的敬仰！”

　　Oliver抿抿嘴唇，看似是陷入纠结，实际上是调出了内部地图。角落里的私信标志信在跳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他没心情搭理。必须先确认监控室是否发现了入侵者。

　　还好还好，几个闪烁的红色光点正在从不同的方向包围安静寺。他只需要稍微再拖一会儿，让赶来的执行人带走这个玩家，就万事大吉了。Oliver心下一松。

　　——却又倏地提起。无缝衔接如突发的心梗。

　　他看到，有更多的光点正涌向中心塔。

　　OLiver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真是见了鬼了，难道这人还有同伴？”他犹疑着打开私信，想给负责人发份报告。私信栏里排在最上面的未读消息单独用醒目的红色标出了标题。

　　发件人：大龄中二病晚期患者

　　……这是Oliver给负责人的爱的备注。

　　他赶紧戳开看详细内容。

　　我亲爱的白陆，如果有不速之客到了你那里，请掩护他离开。这是我们合伙人的要求。——你威猛帅气的上司

　　“……日啊。”Oliver崩溃道。

　　“什么？”龙他惊奇地打量他，“NPC怎么还能说脏话，不是都净网了吗？”

　　“时间紧迫，我只说两点。”Oliver拽起龙他的胳膊，拖着他朝一个堆着拖把扫帚和垃圾桶的角落走去。

　　“第一，我不是NPC，这里也不是游戏副本。”

　　“第二，”Oliver踹开那一堆清洁用具，露出一个隐匿在墙中的小门。他把手掌拍在门上，门弹开了。

　　“你现在很危险，马上离开这儿。”

　　龙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推了进去。Oliver争分夺秒地锁好门。

　　视野变得黑暗，如同大隐于镜登录动画结尾的黑暗，拉开了一场近乎真实的游戏的盛大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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