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谎言

　　他拉来一张椅子放到屋中央，让我坐下，自己则靠在一旁的桌子边，开了话头：“其实我们已经咨询过罗小姐的主治医生了，了解到她现在活动耐受力很差。但具体差到什么程度，还是你最清楚。这同营救行动息息相关，必须跟你问清楚。”

　　我点头。

　　“根据录音中的情况来看，罗小姐并没有被绑起来，是有一定活动空间的。如果在营救过程中，需要她自身做一些自救行动，比如，用硬物打击凶手，躲避，短距离跑动之类，只要能给凶手增加挟持难度的就算。她能做多少？”

　　我身子微微前倾，胳膊支在膝盖上，低沉着嗓音说：“很难。她现在……去哪儿都要依靠轮椅，状况好的时候能走几步，不好的时候，连站起来都困难。”

　　“也就是说，‘跑’，是不可能的了？”

　　“不可能……”

　　“哪怕只是，十米远，就一次，也不行？”

　　我咬了咬嘴唇，还是摇了头。

　　“那她能拿住多重的物品？那屋子里有水杯，可能还会有别的硬物，她能用得了吗？”

　　我想了想：“她有时候能拿点东西，还抱过孩子。但她的手指使不上多少力气，你看她写的字就知道。要用物品来和人对抗……不现实。”

　　“好，了解。”说罢，吴警官指挥一旁的警员道：“记一下，人质不具备自救能力。”

　　“确定位置后你们打算怎么救人？硬来？”

　　我问得有些急躁，吴警官没有立即回答，也拉来一张椅子坐到我跟前：“你看，我们没有把无关人员疏散走，只停留在观察阶段，就说明我们没有考虑硬来。问清楚这些，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万一情况有变，好有个准备。你放心，罗小姐的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你得信得过我们。”

　　“……抱歉。”

　　吴警官点了个头：“那我就来说说劫持案一般怎么处理吧。最理想的，是通过劝诱、心理威慑等方法，迫使凶手主动妥协，解放人质。依你看，针对宋琪跟潘宏季二人，这有可能吗？”

　　“要是落网，他们会怎么判？”

　　“潘宏季肯定是死罪，宋琪嘛……”他琢磨了一下，“还不确定，但数罪并罚，恐怕得有个无期。”

　　“这么重的量刑，他们肯定会垂死挣扎。潘宏季是个老油条，宋琪又自视奇高，我不觉得，他们能被威慑到。”

　　吴警官又点了个头，再次示意警员做记录，然后接着说：“好，和平解决无法作为第一选择，那我们直接讨论下一类方案——武力营救。在这类方案中，最可靠的，是让凶手在没有警觉的情况下，跟人质隔开一段距离，并且凶手的位置要在我们的狙击范围之内，然后通过准确的狙击，让凶手失能。”

　　“狙击？”我惊了一声。

　　“没错，就是瞅准时机一枪定乾坤，好的情况是失能，坏的情况，有可能是击毙。不管是失能还是击毙，之后救出人质，都容易多了。但这个方法有前提：一，必须确定具体的位置，保证那位置可以狙击；二，得有恰到好处的办法，引得凶手离开人质，并在离开的时候给我们传来准确的情报，否则，就有打空或者误伤人质的风险。这两点目前都没有保障，房间没确定，还一直关着窗帘，远程狙击难度极大。”

　　如此强硬的手段，我有些回不过神。

　　他继续道：“还有一个麻烦。这方法吧，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一枪解决，如果头一枪没中，凶手就会有防备，再难有机会了。但目前的情况是，绑匪至少包含宋琪和潘宏季两人，还可能有别的同伙，就算成功狙击其中一个，也极有可能迫使其他人处于亢奋状态，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可要把所有绑匪都骗离人质，一次性扫光，操作难度有点大，目前还没想到有把握的办法。”

　　“……”我手心直冒汗，吞吞吐吐问了句，“是要……直接打死人？”

　　“尽量只是打伤，但不排除当场死亡。”

　　“是要在……在她面前？”

　　吴警官抿了下嘴，沉默了几秒钟，答：“你担心的，我们也有考虑。狙击之后的场面，一定是血腥又惨烈的，喷射而出的血浆满地都是，甚至可能有脑浆。没看惯的人，肯定瞬间肾上腺素飙升。以前有过类似的例子，人质当场被吓晕，后来还接受了长时间的心理治疗。罗小姐情况特殊，我们也担心，那场面她可能直接就受不了。如果为了强行救人，引得她发重病，甚至造成更严重的后果，那这行动，也跟失败了没两样。”

　　我双手交叉着握成拳，关节处绷得“咯嘣”作响：“我也不能肯定，她能不能承受。但如果不这么做，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如果不采用激进的办法，就只能按兵不动，等待宋琪出逃。出逃的过程，比藏在这公寓里复杂得多，要经过很多地方，更换不同的交通工具。这样一来，变数增多，我们就有机会从中寻找更好的时机，和更温和的办法来救人。当然，这是不确定的，最终可能还是需要狙击，只能说保留了一种解决得更圆满的可能性。但有一个问题，我们调查了宋琪运违禁品的那条航路，河铭公司这条路跑得并不频繁，接下来最近的一班，也要在二十天之后。”

　　“二十天？”

　　“这是个意外。本来的出航日期是在一周之后，宋琪应该是照着这个日程来选择绑架时间点的。但不巧的是，那艘船在回程途中耽搁了，要延迟十来天才能到港，下一期的出航也就延迟了。这样一来，宋琪他们就必须在这公寓里再等上二十天。这么长的时间，罗小姐等得了吗？”

　　“不行，这时间太长了！宋琪提供不了完备的治疗，只靠吃那点药，二十天她坚持不了！”

　　吴警官的脸上浮出一层愁云：“大致状况就是这样了，任何方法都有风险。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必须仔仔细细分析每一种方法的可行性和成功率，选择相对最好的一种来执行。”

　　我紧扣着双手，没支声。

　　“不用马上决定，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会继续探讨，你也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吧。”

　　***

　　在那个监视用的房间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我都没察觉到，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时候变成漆黑一片的。

　　一个白天下来，那七八个重点监控对象，减少为了五个，但离最终确定，依然遥远。要安全地从宋琪手下救出雅林，困难重重，任何一个方案都伴随着极大的失败可能性，而一旦失败，就可能是致命的！

　　此刻，雅林的生命如同一尾在缺氧的玻璃缸里苦苦挣扎的金鱼，不管是放任不理，还是把玻璃缸掀翻，似乎都是死路一条……

　　她自作主张报了警，断了宋琪的退路，也把自己推到了悬崖上。如果说，发生的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那我真想问问她，她为自己准备的结局，是什么。

　　***

　　晚上十点左右，来了几个换班顶替的警员，吴警官忙着跟新来的人交代工作。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不偏不倚就是那串熟悉的号码！

　　我的手机已在警方监听之下了，看到来电，马上告知了吴警官。吴警官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要求在场所有人安静，让监听警员马上就位。大家飞快准备就绪后，我才在吴警官的示意下，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宋琪开口便问，口气随意，似乎只是随口打了声招呼。

　　但我却不敢随意回答，绝不能暴露这个地点，也不能让他疑心。

　　见我犹豫不决，吴警官朝我举起手机，屏幕上开着记事簿，写着一个字——“家”。

　　我便回答：“在家。”

　　宋琪没起疑，接着说：“河铭公司的事，你做得很好，我很满意。”

　　“那你是不是该放人了。”我马上说。

　　“我会放了她的，你不用着急，再等等。”宋琪的话说得坦然，语调不加雕饰，好似他整个人都处于放松的状态，“但我需要你再做一件事。”

　　“你还要我做什么？”

　　“不是帮我，是帮雅林。”他淡淡道，“她吃的药，就是进口的那种，需要你再准备一些送过来。”

　　我愣了，那是雅林的谎话，但他信了，而且真要履行承诺。

　　宋琪这人，真的没有情感吗？他出手狠辣，却的确没有直接伤害过雅林，现在还为给她拿药，冒这种风险。

　　“怎么，有困难？”我没有立即回答，宋琪问。

　　“你还要绑架她多久？居然要屯药！”我不能拆穿雅林，只好抬高语调，故作激动。

　　“不是屯，是不够了。”他倒好脾气地解释。

　　我握着手机，顿时不知这话该怎么往下接，答应？还是？

　　吴警官的手机又抬了一次，这次写了三个字——“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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